第六节 整顿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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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开始两日,熊戎地变故横生:首先是官拜四品武威将军,在颜军平定熊戎、击羌寇、广境拓土的战争中屡建奇功的霍统因滥施威刑、搜刮民脂、辜榷财利、逼良为娼、买卖平民为奴等罪名被捕,同时处斩有横征贪敛行为,激起民愤的官员一十四人,监候刑三十名。与霍统等有染的不法商人被处刑者百余,罚没财物者二百七十九名,同时公开处置违犯军纪的中、下级军官与士卒,海西诸地震动异常。
霍统下狱后,前来进谏求情者络绎不绝,其中包括平日与霍统交好的将领、官员,与霍家亲故者以及那些与霍氏利益休戚相关的人。
李宣对我的作为,亦觉意外,她试图以战事吃紧,拘押大将有伤士气等理由,保之“戴罪立功”,然我却并不苟同。我决心以霍统之事树立反面典型,教育全军将士不要飞扬跋扈,侵犯百姓的利益,做不得人心之事,那样就是丧失了为政之基,又怎可能有今日大好局面?
八月丁巳,醴阳城内拆除了所有的青楼妓院及赌馆,包括霍统所建三座风月场和七座大型赌档。查点霍氏家产,有私邸十余座,良田数百顷,奴仆女婢等将近五千人!这样的结果,使得从前对霍统敛财之事将信将疑的诸将大吃一惊,得知报告的当日,公府各曹掾属、诸将军、各营都校、军师府属官等皆连上表章,请斩是人。
是时,我独据偏厢,正烦恼着怎样处置他才算得当,有婢子来禀说四位夫人驾到。
我站起身,以手指扣响案几,漫声道:“请。”
小清当先走进,后头跟着一串小尾巴,都各自面带嗔容地端着盘香喷喷的菜肴。
小清哼了一声,“又在装用功,叫人请你几次了,还摆架子非要我们端过来吗?早知这样,才不喂你这头猪哩!”手指狠狠在我脑门旁一戳。
我苦笑起来,“清儿!我确实是忙的忘了,要不然怎敢不乖乖地陪在你们几个身边?”
“谁信你的鬼话。”小清虽装作生气的样子,却仍是帮忙摆好了几、榻,笑着与众女落座,这才朝我猛瞪了一眼,凶巴巴地用簪敲了敲碗边道:“快来呀,你还真是皇帝,要人请要人服伺啊!”
我连忙赔笑着坐下,“我哪有,我正在构思着怎么向各位老婆大人作检查呢。”偷眼瞥了一下窗外日冕,早已过了吃饭时间,不禁心中暗道惭愧,更兼众女皆从眼光中盈盈传来如蜜柔情,不禁大感满足,又兴起“家睦不求富贵多”之类的得意,不禁连连为众妻挟菜,聊表寸心。
席间,我难得地多观察了一下,发觉在我四个夫人之间,若说用餐时还最讲仪态姿容、风度优雅者,当属孔露无疑,其唇角轻动,玉指舞转,明眸善睐,光看着就是种享受。蔡琰、杨丝二女则各有千秋,杨丝于闺中习礼,一颦一笑,举动合矩,细嚼慢咽,口中有饭是绝然不会讲话的,她亦很讲究“惜食”,不慎落下的饭粒都要以簪挟起,送入口中。蔡琰则好用木碗、竹簪,尤喜用会稽郡所产竹器,因她玉指纤长优美,洁白细滑的玉指常握于簪尾,挟物如鹭鸶之用极富曲线的长喙在浅水中悠闲啄食一般,轻抿玉唇,咀嚼无声,最得东方女性的神韵。
而小清呢,她虽没必要吃东西,不过在我身边久了,有时也会在众女面前也装装样子。她吃饭完全是应付差使,或捡些不太重要的事情跟我说说而已。不过她却能独享我亲自挟菜送到嘴边的“殊荣”,记得一次她中途离席,结果众女都撒着娇要我喂饭,嘿嘿,那还真不是什么好的经验呢!
蔡琰忽地搁下竹簪,道:“相公,妾早先闻说,霍统要被斩首。妇道人家原不该过问公事,不过少君曾托妾代言相公,勿要自毁长城、动摇军心,否则将帅存疑,上下失和,变乱辄起,又会到风波难平之时啊!”
我哼了一声,道:“李宣就喜欢危言耸听!若我果能以一言决人生死,如今我杀的人,恐怕能把醴阳城堆起来了。杀不杀霍统岂在我?他自己找死,那么谁还能救得了他?你们算算,依他现在的罪行,够死多少回了?”
杨丝见状,偷偷拉了拉蔡琰的袖角。孔露轻声道:“相公,琰姐是代人传话罢了,你莫要怪她。”
蔡琰低下头来,幽幽道:“相公,你生气啦?”
我这才感觉自己语气方面太过严肃,不禁噗哧一笑,挥挥手召她过来,温柔地抱住她,笑道:“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
小清哧笑起来,丝儿、露儿也相视笑起,一时阴薶尽去,蔡琰偷眼望我,却已是脸红耳赤,含羞靠在我怀中,低低道:“都怪妾不好,妾以后再不说这些事了。”
“我可是很喜欢文姬你认真时的样子呢,别这么说了。”我责怪她道。
蔡琰抬起头,眼眶中已是湿了,“相公,真的、真的不怪妾么?”
“小傻瓜,我怎会怪你!”我逗弄起她的下巴,轻佻地在她唇间略施小吻。露儿突地笑道:“偏心,我也要!”
我回头望去,小清满脸的笑意,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渴望,而露儿娇憨的姿态只令人想到要好好地将她疼爱一番。丝儿呢,虽有欲拒还迎的表情,眼神中偷偷流转出的情义却早已出卖了她的心思。我哈哈大笑,张开双臂叫道:“来吧,都到为夫的怀里,好好享受吧!”
厅堂成了卧室,屋里还有没吃完的饭菜,却早已激不起人半点的食欲。
事后,清儿以溜马为借口跑开,杨丝、蔡琰各自占我半边肩膀,和我说着悄悄话儿,露儿则早已疲惫不堪地睡去了。听到她们几人均匀的呼吸声,对我来说仿佛天籁之音一般。
杨丝痴痴地望着我,低声道:“相公,我听说两府共同出资,赎还了那些青楼女子,拆掉了赌场,百姓都感激不已,听说醴阳各地住民自发募捐钱粮给军,每日贡献都超过三千石呢!”
我微微一笑,吻了她一下,看着她美美地阖上眼,不禁由此又想到霍统的事情,瞥过头便望向蔡琰。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正睁开着美眸,深深凝望着我。她的目光中饱含深情与甜蜜,丝毫不畏惧与我的目光作激烈的纠缠,半分没有平日含蓄、沉静的表情,那种炙热竟会使得我不由自主地退避开来。
我几乎被她的美态弄得失神,柔声道:“琰儿,在想什么呢?”
蔡琰眼波一漾,微笑道:“妾在想相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能给人那么多的快乐!妾枉自活了近三十年,若非遇到相公,此生岂不虚度!”
我不禁失笑,“琰儿……你说话为何如此夸张呢!”
蔡琰用修长的玉指轻轻搔动我的胸膛,情难自抑地道:“妾说的可都是真话呀!自嫁入颜家以来,我才发现原来夫妻间是可以这样融洽的,若还是以前,我肯定不会相信这竟是真的。”
我轻轻在她唇上一吻,道:“别胡思乱想了,嘿,知道吗,我正在考虑怎么处置霍统呢。毕竟,我也不想让他死啊。”
蔡琰沉默了片刻,小心地道:“那,相公的意思呢?”
我邪邪地笑起来,顿激起对方的满面飞霞,“小宝贝儿,我是叫你想主意,怎么却把责任推给我呢?”
“妾……妾知错了!”蔡琰根本无法推开我作恶的手掌,浑身发烫,纵使紧咬着下唇,仍然轻吟不止。
待我们终能重续话题之时,蔡琰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嗔怪道:“怪不得露妹总说相公好风月,原本不信,现在看来,却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可怕!”
我恬不知耻地道:“英雄本色嘛!”
蔡琰听过后,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咯咯笑起,我搂着她,心中不禁满足异常。暗道:看来我和老婆们的缘份,那是上天注定的,别看我颜鹰吊儿郎当,没甚么亮点,可骗女人的本事却是不小,小清她们,随便娶上谁都够乐一辈子的了,可我却一发照单全收了。哈哈,厉害啊厉害!
蔡琰起身穿衣,见我仍旧色地望着她,不禁玉面生晕,顾左右而言他地道:“早上我见宣妹神色忧郁,便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霍统下狱后,已有数十名官员上表请斩,表章尚积留在相公手上。宣姐以为相公杀心已形,故而忧虑。”
我点了点头,心想李宣怕我落下大杀功臣的恶名,故而才会央蔡琰为之说情,其实她们又怎知我的苦心?霍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领兵为将,越级提拔,皆因其才,我难道会因他一次错误,就咔嚓了他?
又暗暗叹息,忖道:霍统贪财,当年在高敬事上便见分晓,然其后仍因其才,渐拔为将校,又许单独统兵、便宜行事,短时间内便成为军中第六号人物,其缘在我。霍统何尝不知我痛恨仗势敛财者,平常看见我一副心怀鬼胎、胆战心惊的样子,说话都不敢大声。而我忙于诸务,顶多不痛不痒地“关照”他几句罢了,的确也管不了许多,更何况,也没谁向我汇报过他怎样怎样吧?若此次他不下狱、不查清家私,我还真难看清他的本质。
叹息良久,蔡琰伺候我穿了衣,这才在卢横等护从下,登车往署衙行去。当日四条“虎骑大将军令”,一曰登科令,规定颜军辖地每年进行两次会试,以择选候补官员,以才学品德为考试内容,无论家门背景地位皆可报名应试。二曰刺奸令,规定颜军各级官员需以身作则,不要作违法犯纪的事情,百姓随时可向两府投诉官员劣迹,一旦查明属实,无论处于何职,都会被罢免、处分甚至刑杀。三曰废官营令,内容是除了两府明文规定的盐、铁等少数由将军府把持的行业外,各级文武官员不得私自开办盈利性组织,除食邑、采邑和两府赠田外,不得购买超过比例的私田。四曰督农商令,规定在农业、商业或从事其他行业有突出贡献者,可直接推荐至两府任职,各级行政官员都将以农、商业成绩作为每年度考核的重要内容。
四条将令的出台,造成了不小的震动。借霍统之事,来显示我惩办贪官污吏的决心,果然收到了极好的效果。当月,诸地官员向两府主动上缴贿赂、非法盈利所得近八千四百万钱,还田五千一百七十顷,还籍为民的奴隶逾一万人以上。当然,这皆归功于我在命令中申明,“自查自纠”仅以三月为限,逾期“严惩不殆”!
几天后,霍统一案在醴阳东容德市公审。
醴阳城有七处市集,东市又分上东市、中东市、容德市、将军市和西塔市五处。上东、中东是城门的名称,容德里、将军里、西塔里皆聚邑名,当初,许翼家小住容德里,如今秦夫人等另有别邸,容德里故又被人称作“许公里”。
这一天前来观看会审者不计其数,以至万人空巷。容德市六个方向的出口都被塞满,用以维持秩序的铁甲卫队根本无计可施。
司马恭等看到如此景象,也不禁暗暗叱舌,更有不少官员恐怕想起了自己还有多少不义之财未曾交清,在群众火热的目光中不禁面如土色、坐立不安。
李宣眼中讶色一闪,轻声道:“将军何以会如此安排?”
我不动声色地道:“造点人气嘛!”
突地,集市四面鼓声嗵嗵响起,沉浑压抑的声音穿透数里地方,一刹那间熙熙攘攘如潮水般的人群安静下来。无数昂首祈盼的目光,往临时搭起的宽敞高台上望去。
高台的东首,坐着以校尉以上诸多将领,西首,则是以齐鹏、王据为首的文官,中间的巨大虎皮双鸾榻上乃是我座,其旁为军师李宣的陪席,以示她地位的崇高。
三十名铁甲卫队成员,全副披挂,执长斧面朝场外,分列台辕。
随着鼓声,容德市北通路被缓缓挤开一缝,押送霍统的囚车在甲校的押送下,艰难地行至台下。都尉大踏步上台启禀人犯带到,将军府决曹史吏便牵着已上手镣脚铐的霍统上台跪倒。
人群鸦雀无声,霍统在狱中仿佛瘦了不少,胡子拉碴,看到我严厉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
李宣点头示意,几名甲校大声宣布会审开始,将军府决曹从事起身至台前,大声宣读霍统罪状。
一部三册简牍的文状,读得他汗流浃背,嗓口冒烟,偏偏又不敢怠慢。百姓听到霍氏贪敛所得的巨额财产,不由都交头接耳起来。
我轻轻拍了拍桌子,道:“军法如山,知道犯了罪的下场吗?”
决曹从事将一部法典展开,大声念出,四面有从史高声复诵,以便百姓可以听到。“身居显要而不治行检,搜掠民脂民财,数额巨大,按令可处斩刑!强逼五籍男女自卖为奴,且逼良为娼,人数极多,按令可处斩刑!强夺民宅、民田、牛马等,违律私建别邸、苑囿、田庄多处,以致民耕荒怠,按令可处斩刑!数罪并罚,可处灭族凌迟之刑!”
霍统长跪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额上汗落如雨。
市集中静可落针,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的宣判,以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李宣、司马恭更向我投来焦急的目光,似乎他们认定我决意杀人。
我微微阖目,轻吁了口气,方才睁开眼睛,目光凌利地打量着跪着的犯人,“霍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司马恭闻言大急,刚脱口喊了句“主公”,便被我严厉的手势止住。
霍统脸色苍白,隔了好半晌方冷静下来,嘴唇颤悸,泪水竟刷地掉了下来。“主……主公!属下有罪,属下愿意……服法!只恳求主公能开开恩,饶恕了属下的家小……霍统无颜面对主公厚恩……无颜面对父老……”
他忽地披散头发,重重叩首,匍匐在地。
一个刺耳的声音发出高亢尖锐的叫喊:“杀死他!”容德市里,忽地潮涌起数万人的狂喊风暴,“杀死他,杀死他!”声音甚至使木制的台板都发出了惶恐的震动,而官员们却在刹那间感受到于平常他们根本不会在乎的人们的力量,一时面无人色。
我看了眼因为巨大的恐惧和羞愧以致俯叩颤抖不起的霍统,张开双臂,示意人群安静下来。
隔了半晌,如潮水般的声音啸叫声渐渐低去,狂热的表情却充斥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我心里暗叹了口气,大声道:“各位父老,请容我说上两句!”
“这人谁啊,跑到这里来大模大样地说话?”
“怎么不判罪呢?霍统该杀!”
“杀了他,杀了他!”
“嘘——小声点,他就是位秩上公、官拜‘虎骑大将军’舞阳侯的颜鹰将军啊!”
“乖乖,可吓死我了……”
刹那间,人潮又不禁涌动起来,靠近高台的人踮起脚极其热切地看着我,而后头的人群则不安地往前挤着,希望能一睹我的“庐山真面目”,铁甲卫队士卒大声呵斥、列队推挡,半晌方又安静下来。
我咳嗽了一声,开始作即兴演讲,每句话落了,都会停顿一下,以便木台四角的“喇叭”大声传话。不过讲至兴处,我尤显振奋,也便示意取消了传声筒们的工作。
“父老们,今天在这里召开公审,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开门见山地说了,就是想要惩治不法,严办害民之官!这个月以来,包括峄醴、格累两城在内,两府共收捕违法的大小官员三十九名,处斩一十五人,其余押监服刑,最近更行四条‘大将军令’于各部,赏有绩、惩非法,以示我颜鹰恢复王道的决心!今日,有犯人霍统者,原武威将军也,革职在审,罪行昭然,已构得上死罪……我虽有意斩之立威,却还要向各位父老请延其命!还望诸位乡亲不吝宽恕!”
一时举众哗然,人群像炸开了锅似的,不断有呼喊处斩霍统的口号,底下人亦窃窃私语起来,似乎不明白为何我会突发此言。
我往头望去,霍统已惊讶地抬起头来,万分震悸地注视着我。而李宣、司马恭等无不松了口气,却又不得不装作惊讶的样子,眼观别处,躲避着百姓们的目光。
四壁的官员不得不起身平息骚动,良久方可。我微微苦笑一下,继续高声道:“父老们,请容我细禀!颜鹰决非出言不逊,然而今日汉室陵迟,海内颠覆,百姓流离失所,四方苍夷,战火纷飞,朝廷已经是穷途末路!而这熊戎哪怕再不济,却也是安守有余之地,不敢说饱食足衣,只是人人不至挨饿受冻,困顿而死,便有几人做到?减免闲杂赋税、苛捐,只余田租收成,又有谁敢为之?我颜鹰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父老乡亲,我可以站在这里,拍拍胸脯说话,若是哪个自觉能做得比我好的,尽管上来,勿庸说人犯的死活任凭处置,便是我这个大将军印,也可以恭手奉送!”
我语气铿铿激昂,环视场中,大叫了几遍,却无半点回应。忽地,一个巍颤颤老者的声音道:“颜将军是好官!可不能让他走啊!”
不知道多少个声音喊道:“是啊,将军你留下吧——”
“将军,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求求将军,请留下吧!”
许许多多的男女老少纷纷跪倒在拥挤的道路上,大声请愿呼喊,场面激烈异常。
我第二次举起双臂,眼睛不由得模糊了。
“各位,颜鹰先谢谢大家了!我并非有意说这番话,也并非想借我名望,保此人不死,我只是请大家想想看,霍统他确有功劳!当年平海西时,是他先一步发现此地,先一步击败熊戎人!此后建设醴阳,亦有其劳,没有他,就没有醴阳和平发展的环境,就没有百姓们安居乐业的生活!说大了,他在保家卫国,说小了,他也是在保护各位的财富啊!霍统率兵御边,屡败羌族,保证了海西各地的生产屯耕事宜。他对我们都是有贡献的!”
这下子,人群里又掀起一次议论的起来,我含笑地没有中止他们,直到那阵风评渐渐结束。
“但是……”我的语气一转,瞬间变得既沉痛、又严肃,“他居功自傲,不以民生为疾,不以众业为忧,反而腐化堕落,利用权势搜刮民脂、贪敛民财,甚至还干出逼良为娼、夺人为奴的丑事来,这已铸成大错!我并不主张以从前的功劳来抵冲现在的罪行,今日不主张,往后也绝不主张!然而此次此人事犯,其缘在我。霍统作为我的亲信部下,我一直缺少管束,任其妄为,若非今日事发,我尚被蒙在鼓里,这其中不能不说有我的责任哪!故而在下斗胆,请各位父老看在我颜鹰几分薄面之上,高抬贵手,饶过他的死罪!”
我缓缓向四面揖首。背后,传来霍统的呜咽之声,“属下……愿意一死,主公,主公你万万不可如此……”
“颜大人没有错!”
“颜将军这样的主公,到哪里找去呀?”
“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一任将军之意吧!”终于,无数的人喧闹起来,大声地叫喊道。
整个容德市人群骚动起来,铁甲卫队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跟随在人群里大声喊叫起来,场面变得异常火爆。木台上,只剩下深深作揖的我和一群几乎惊呆了的部下们,泪流满面的霍统跪在地上,似乎在发泄着心中愧疚般,连连磕头不止。
我终于回到座上时,已是双眼湿润了。我命暂解去霍统的手镣足铐,这才板下脸来,肃容道:“霍统,虽则我保汝不死,但汝亦需受刑,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一切刑罚,以惩戒汝所犯之错?”
霍统颤抖而坚定地道:“属下,愿意!”
我再不犹豫,以目示意,传檄官便迅速展开早已备好的绢册,瞄了一眼,大声道:“传将军府令,原武威将军霍统,居官不正,横征贪敛,触犯军法,现贬谪为庶民,收监待审。刑期与屯田士共开醴阳籍田一年!原受霍统欺占田地、强逼为奴者,以一月为期申诉,两府将酌情归还田宅钱物,原在五籍者仍还归本籍!另,将人犯所敛资财半数用于醴阳城修缮、维护,如路桥、公学、洒道、油灯、民囿等。以原武威将军所部八千划分为三,组‘醴阳营’三千,‘镇羌营’二千五百,‘平凉营’二千五百,各归属辖地都尉管理!”
众人欢呼万岁。
也不知是否午前在容德市表演得过火,一众将官在晚上觐见时无不兢兢战战,更有甚者还未说话,便开始冒汗,就差没吓昏在地。
新任醴阳都尉乃射日校尉龚升属将呼当,其谨慎小心、恪尽职守闻名。格累都尉、峄醴都尉暂由历锋司马萨古尔、武猛都尉芹尔危尼代领。都尉隶属于各城太守,负责内防、治安等事,我已划定好他们的公务范围,按照编制,都尉、太守一武一文,皆属内史府管理。军师府与内史府分理军、政,互不相统,又需紧密配合,故而效率必将提高。

当日,向我推荐内史人选的诸将、官员们渐渐散去之后,卢横从隔间现身出来,轻声道:“主公,蜀地那边派人来了。”
我搁下笔,轻轻舒展了一下酸疼的臂膀,心道:是阎圃呢,还是裴怡?不禁偷偷想起了伊人绝妙的,不禁伸出手,在嘴边擦拭了一下——不会吧,这样也流口水?!
暗暗好笑,咳嗽了一声,道:“传见。”
蜀地使者一人,却带来几十名工匠与十几个蒙着面的女子队伍。使者自陈乃裴怡的手下,带来其手书。
我心中掠过欢喜的滋味,急忙展阅,文字确是裴怡的手笔没错,然而却尽是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缺少了些柔情蜜意,我从头到尾读了两遍,不禁大感失望,轻轻地搁置在案上。
乐卿在函中先提起犍为太守任岐等兵讨刘焉,两军战于巴郡。借助优势兵力,贾龙与李兴很快攻下治所江州,杀江州令文公达,刘焉委任的江州丞姬风等郡中三十多名官员举众投降。代领巴郡太守的张肃屯兵陕黄,与贾龙等对峙起来。然而还有令我高兴的消息,信中称不知经何人推荐,原汉中都尉张修被刘焉择中,拔为掌兵司马,他为避追杀,已逃得甚久,如今刘焉公然召之,很显然是有孛于汉中。近期,因裴怡之故,刘焉已多次与张鲁接触,看得出他也很欣赏此子的干才。
裴怡另外写道,按我的吩咐,她已筛选出经她亲自培养和训练的十几名女子送来。另举荐一人,是为蜀郡鼎鼎有名的弓坊‘长天’的主人何谦。
“弓坊?”我微微摇了摇头,觉得弓兵在我军中所占比重已经够大了,除了专属于射日校尉龚升的三千白夷箭手外,还有五校各营中的强弩曲、诸将军营的弓兵曲,加算起来足足占有总兵力的六分之一。
我思忖片刻,命人重赏使者,请驿馆暂歇,便先召见了那十几名女子。
解开面纱后,我不禁呆了一呆,裴怡挑选的这些女子,不是妙龄美女,就是那种有成熟风韵、姿态万方的少妇,总之颇有万紫千红、群芳尽妍的感觉。我色的眼光扫视了良久,这才道:“你们这些人都是裴夫人亲自调教的吗?”
她们相视微笑着,根本没在我的目光下流露出半分惊愕与畏惧,从容的样子就像根本在自己的家里。见我发问,为首的一名最有风度的少妇作礼回道:“主人说得不错,这里除几个是新的外,都跟随夫人有近十年了。”
我吃了一惊,道:“十年?那么……裴怡平常都教你们什么。”
那女道:“回主人:夫人会的,奴婢们大抵学过,只是没有夫人那么厉害罢了。”
我心道:小怡调教出这些美女,恐怕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她一下子给了我那么多人,自己可不就没人服侍了吗?心下既感动、又担心,不禁脱口道:“夫人那边,不缺人伺候吗?”
有几个姑娘偷偷地笑起来,那女笑道:“裴夫人曾提起过主子,说主子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男人,而且还知道疼人……嘻嘻,看来真是不假。”
我顿时颊旁发烧,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才好。干咳一声,勉强板起脸道:“胡言乱语,夫人没有教过你们听话吗?”
裴怡的名头到底比我的要响,只是微微一怔间,这些女子尽数整齐地跪倒在地,叩首谢罪。那女语气转沉道:“夫人命奴婢等前来,早有严嘱,此后但以将军的命令进退,跟随主子终身,若有背誓者天诛地灭!”
殊不料她们竟然讲出如斯话来,我心中一震,刚要出言宽慰,却又无语凝噎。暗暗道我真是欠了小怡好大的人情啊!长叹一声,道:“起来吧,你们先在偏厢歇息、用饭,四处转转,过两天我会要你们跟随卢校尉习武。”
早有婢女上前,带领她们拜谢过后出去,我这才命传“名匠”何谦。
“在下何谦,字叔恭,蜀郡人。颜公姿容伟器,必是安邦定国之人,在下能够得觐,幸也何如!”说话者乃一上身微显佝偻之人,身形瘦小,唯手指颀长发黑,指节突出,指甲亦经过精心修剪,看得出是个手艺人。不过这副尊容,仍是让我与脑海中“名匠”的形象联系不到一起。
“啊,何,何兄不必多礼。”对于怎样称呼此人,我颇为犯难,然而联想到当年的韩叔奇,也就自然而然多了份“人不可貌相”的警惕,忙以兄呼之。
“颜公抬举了!”何谦笑得很假,浑浊的眼光中却有些凌利之色。我看他的年纪超过四十岁,老气横秋,心中暗暗对裴怡所荐略有些怀疑起来。
“呵呵漫不经心地请奴婢上茶,一面打量着他,一面将话锋引向正题。“听闻何兄乃蜀地的名匠,自有弓坊名‘长天’,真是好生威风的名字!”
何谦淡淡一笑,拿起茶杯慢慢瞧了瞧,微有诧容。看起来他习惯于两汉时的研磨、煎茶的规矩,而对于我沏茶的安排有些不习惯。“在下也是迫于生计为之,区区小技,难登大雅之堂,不是裴夫人的竭力推荐,在下也不打算到这里谋一糊口生计。”
他的话中挑明是受裴怡举推,这在蜀地来信中已得到证实。然而,此人的大言却让我感到很不爽,暗道你既有此自觉,还跑来献丑,是否我军中真没有比你更高明的工匠了呢?当年从峄醴到西海,两都、畿辅无数优秀工匠跟随着我,曾制造过多少精品啊!何多你区区一人乎!
我们无聊地喝了一会儿茶。何谦见我久久不言,不知在想什么心思,微微笑道:“颜公有所不知,在下最好结交天下英雄,尤喜壮士。何某曾在将军何进、皇甫嵩、朱俊等营中摆擂设赌,以我‘长天’弓坊所制强弓以会天下豪杰!如今初到宝地,又久闻颜公帐下虎士如云,还请颜公准予在下设擂,采头便是在下亲手所制‘射日’弓,价值绝不低于千万!若有人能满拉此弓,便当以此相赠。不知颜公意下如何。”
我拉住走神的思维,强笑道:“那,那好啊……何兄……”
何谦恭敬地拜谢过,恍若不闻地走了。哼,真是好大的架子呢!我到要看看,他做的那些弓会不会被小兵夺了去,嘿嘿,那时候就算你舍不得,也来不及了!
何谦适才离府,偏门外便有一武锋营近卫垂手报告:“禀主公,决胜营妫校尉等到了。”
我心下一凛,随口道:“何事?”
那近卫道:“据说是关于羌人之事。”
“传!”我深深吁了口气道。
妫式与刺曹斥侯掾长沈融快步走入中堂,躬身揖拜。我摇了摇手,道:“罢了,有什么事快说。”
他们不知我正烦何谦的事,听闻我语气不善,不禁相顾愕然。妫式赶紧上前半步,垂首道:“主公,派去羌族之人已有安返者,据说诸部羌种为议战、和,纠纷不断,钟羌族长柏白准备对有心求和的发羌族下手,故而联军已准备趁夏末在玛曲劫掠屯备一番,随后转移出高原。
我眉头紧皱,哼道:“想出来就那么简单吗,海西山那面的工事怎样了?”
海西山即羌人所谓“布尔罕达山”者,多在羌族境中,故与羌名混杂,各取所好,因此倒也无人以为不妥。此时,布尔罕达山口正在抢修城防,而主将司马恭并不在其中,故以我有此问。
妫式撇过头去,沈融知意,斜进半步,垂手肃容道:“禀主公,海西山筑城之事异常艰难,其地寒冻大风,砂土常需从百里外运来,加之羌兵不断滋扰,故而进度缓慢。前日接王将军飞隼传报,羌族有大兵压境的迹象,而其步兵营三成以上为新卒,故宜避而不宜战。还望主公予以定夺!”
我不客气地道:“筑城是为了出于安全考虑,哪里要他掂量孰战孰和啦!”冷笑一声,起身负手踱了几步,在窗口站定。两人不敢打断我的思路,看着我径望窗外的景色,若有所思的样子,“夏季一过,天就凉了。羌人再不从高原出来,恐怕就得等到明年化冻的时候,看来这战势不可免啊。子微,布尔罕达山口那儿,你去过吗?”
妫式见问,慌忙道:“去过,当年主公新筑醴阳,身先士卒在海西山采石,属下有幸跟随。”
我微微颔首,淡淡笑道:“那儿真是奇妙啊!如此广阔、雄伟的所在,若非亲眼见到,怎会知其壮丽?蔚蓝的天空,洁净的白云,一望无际的皑皑崇山以及那似泣如诉的狂暴风声……子微,也许羌人的追求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活得比我们更美,更有诗韵!”
妫式不知我所言何意,讷讷无语。我心中一动,苦笑道:“原本我有许多疯狂的念头,现在这样一想,不由得稍稍淡了。什么民族仇恨,说来说去那都是朝廷的措施不得力嘛!我不想作段炯第二,不愿再屠戮羌种。可是我亦不愿我的子民受到伤害,所以必须先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就先利用他们的不和吧!”
我没有提到李宣,在两人恭敬受教后,便淡淡说出计划,妫式喜道:“主公真是神机!此事属下会找亲信办妥。发羌住在玛曲,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亦无刻骨仇恨,故而此事只需仰成而已!”
我叹了一声,“刚刚我在想,如何将羌军统统吸引到玛曲地外,再回头占据山口,形成大包围,聚歼其众!不过,后一刻我便想起了我们身边的许多羌人……他们何尝有错啊,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当作牲口一样地杀掉呢?我的所作所为,也许应该只为救更多的人吧!”
两人哪能听得懂我言中的感慨,诧异片刻,这才各怀心思地告辞离开。
当年我暂从熊戎地回京畿之时,李宣已将西海附近诸羌种都远远地赶了出去。神海族只剩下欣格一个光棍司令,而赐支族干脆举族投降,原族长苏哈西尔迄今仍在熊戎地关押,前后几次所俘获的羌人总和超过十万人。如今不但农、商、工各行业有羌人经营,甚至在军队里,也能找到他们的身影,加上氐族等,醴阳城已成为多族聚居的欢乐家园。
赐支族降后,欣格设想取得了凉州诸地各义从胡、各小部羌种的支持,重建了这个盟族,并以原赐支族游骑统领傅彪为族长。傅彪父乃汉人边民,母为羌人,故有傅姓,此人长于羌地,然而颇近汉化,亦有意识地吸收汉人的生活习惯、习俗和宝贵经验。赐支族仍能在联军中保留一席之地,其功不可没。
加上赐支人,原在韩遂军中供职的赤金斡提克,赐支骑兵队统领吉尔胡的帮助,傅彪组织起数千人的军队,吉尔胡由于精通马战,也被提拔为族中大统领,与傅彪一个台前、一个幕后,唱起了双簧。
不过,无论他们在演什么戏,只要仍跟老子作对,我就绝不会放过他们!念及许翼之死及赤脊族大仇人麻奴,紧握的指节竟也发出嗄嗄声响,当下传令以原许翼副将柳丰为骑都尉,原冠军长史凯都为参军,三日内整顿完毕,领兵五千增援王巍。原驻西海各军西移操练,以便随时接应。
处理完这些事情,我方稍有闲暇,准备去诸妻那里稍坐。
原来,当初建城之时,我便严嘱筑城官员,把将军府各官宅私邸都放在工程最末尾进行,如今醴阳城大体有了样子,劳力征用也开始趋缓,将军府治下专理工程的官员们这才敢复提起建邸之事。如今我的私邸便暂设在将军府衙署的后院,我与四位夫人同住一个小院,公务忙时,我也常在偏厢设榻独卧。然而,这些在我看来十分正常的行为,却往往被人误解,众将、百官“极谏”日多,连军师李宣亦常劝说我即刻开工建府,“以合众望”。
进了后院,便看见儿子颜路正与宣夫人的女儿司马妙在泥巴地上玩得不亦乐乎,几个丫鬟见我过来,连忙作礼。
“禀老爷,李军师正在房中与琰夫人等闲聊。清夫人去泽边骑马,还带了珏小姐、许公子同去。”
“清儿不在么?”我稍稍失望。这家伙,最近有了宝贝便抖起来了,连老公也不要了,整天和那“金鬃流影”驹泡在一起。哼,哪天把那马宰掉炖了吃,看你骑……
猛听厅内琴音铮铮而起,我在廊下站定,微微一笑,便竖耳静默下来。那琴声似乎不同于露儿的张扬顿挫,而替复以一种深深的凝重。音调回旋之际,偶有嘶哑之颤音,也许操琴者以左指按压拖拽,便发出这种刻意为之的变调。总而言之,一曲奏至半晌,令人心绪沉重,如处肃穆之殿不敢高声。
突然,呜呜的胡茄声传来,悠悠地跟随琴音漫绕。这种声音是如此地和谐与包容,在并非琴声最佳伴奏的前提下,却是如影随形,如浪逐波,声声应和,达到共鸣。琴声低廻之时,茄音沉浑绵绵;琴声脆亮高亢之时,茄音亦鼓合协奏。配合之默契,真个是无以言表。
我脱了鞋,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胡茄的演奏者竟然不是李宣,而是蔡琰!宣夫人独踞一案,操琴入情,早已不觉身外事物。
一曲毕了,蔡琰缓缓放下胡茄,微微笑道:“相公,你来啦!”
我微微颔首,却是瞪着李宣道:“想不到军师御琴之术,也如此了得,看起来我得时常听听了。”
李宣低低一笑,难得地露出开心的表情道:“将军过誉,琰夫人、露夫人都胜我多矣,妾卖弄拙技,见笑了!”
蔡琰忽面露沉静之色,道:“这半阙‘广陵散’,当真是道尽了宣姐的辛酸哪。不知曲调中慢了小半拍,是否姐姐故意所为?”
李宣道:“琴谱中并未标注节拍,故而愚姐临时自创,不符时下之调,还请妹妹原谅。”
蔡琰笑道:“姐姐何出此言,妾倒是以为这样一改,曲调更加沉重,发人深省,只是哀伤稍重,实在不宜多奏啊!身体要紧,还请姐姐务必听从小妹的忠告。”
李宣微欠身道:“多谢妹妹的指点,妾今日已收获不少心得了。”
蔡琰叹道:“曲者,心也。但求与神俱往,则心中所蕴必见于声,宣姐妙人自高,原是不错的,只是莫要自轻自傲。请恕小妹言重。”
李宣屈身拜道:“金玉良言,妾谨记了。”
蔡琰搀起了她,忽又转头朝不知所措的我笑了笑,道:“相公为何还愣在这里,莫非还没听够宣姐的琴曲吗?”
我嘿嘿干笑一下,心道跟她们谈论这方面,未免我也太笨了。叉话道:“正好看见宣夫人,我正有事要和她商量一下。”
蔡琰闻言,笑盈盈道:“那么,妾告退了。”
我拉住她,恶作剧般往怀里一拉,笑道:“文姬怎么能这么快就溜了呢。咦,丝儿露儿都不在么?”
因被李宣看得清楚,蔡琰脸上早已飞起满天红晕,羞答答地道:“妾,妾怎么知道她们的行踪,许是跟清妹一块去了罢。”
李宣噗哧笑了起来,随即佯装正色地道:“看来是该妾说告辞了呢!”
我笑道:“都不许走,文姬,去帮我拿些吃的来,肚子饿了。”
蔡琰好不容易挣开我的魔掌,赶忙面含羞涩地去了。我瞧着她的背影,嘴角犹自带笑,忽道:“宣夫人,刚刚妫式向我禀报了羌人的动向,你以为该如何应付呢?”
李宣早知此事,见我问起亦无讶意,淡淡道:“将军既已调兵遣将,说明战意已决,何故再来问妾。”
我微微一笑,道:“我军中羌部已十数万人,近来没有人造反吗?”
李宣思索了片刻,道:“将军所问,亦尝是妾所虑者。当初羌族联军进犯西海,我等尚被困于畿辅,妾因此飞书夫君,要他注意军中羌人的动向。此后与贼屡战,胜负不同,然而熊戎等地羌民始终未叛。究其缘故,一是将军早有预见,初西归时便命民众混编杂居,不以汉氐、汉羌、羌氐等族为界。二是各地编户,羌氐民众或耕田、或放牧、或渔猎、或经商、或入工坊、或入军队,各有所归,少有所养,老有所赡,比起逐水草而牧的生活好得百倍。以此故不叛也。”
我满意地嗯了一声,道:“百姓乐业,这才是我的初衷啊!不知近来粮草收成如何。”
八月恰是收获季节,我之所以非常警惕羌军动向,就是怕他们趁机抢粮。毕竟,对付散兵游骑,除了大规模的布置警戒之外,别无办法。而今他们被赶到发羌居地,进出都要通过布尔罕达山口,这不能不令我宽心了许多。
李宣笑道:“此事该召会齐鹏相询,近来各军常训常备,军粮耗费甚多,近期两地军储都降到了十万斛以下,也该是向他告急的时候了。”
我便差人去请齐鹏来,想到他近年来劳苦功高,便也矫“安国长公主”之诏,将齐鹏家小接到府下会宴。
不久琰儿端来点心,闻说此事便又忙着吩咐置备去了。李宣见我兴致蛮高,遂便又报告了另一件事。
“年初事杂务多,又兼羌兵来扰,故将诱募并州黄巾之事耽搁了。将军与书于妾时,妾也多曾猜忖君意,是否将军有心联络收并郭太等人,与他们南北夹承董卓,以定社稷呢?”
我在河南时,曾收到单泾关于“经营武略”的秘密内容,方才知晓所谓“并州黄巾”其实是这个特大财阀一手炮制出来的。郭太部与匈奴人合,无论步骑的威势,都与正规军不相上下,这种力量若善加利用,短时间内便能逆转被动局面,给予董卓最沉重的打击。
想到今年初的窘迫情况,我叹息之余也不免暗自窃喜:多亏当初没有抱定诛除董贼的“必胜信念”,只带三万人进行试探性的攻击,要不然如今恐怕是董卓还在,我倒居城不保,只能东窜西跳地逃难了!
颔首道:“夫人所料,亦吾心也,并州在畿辅以北,外镶异族,内保殷民,战略地位不待多言。即使不为据此,光是郭太一部兼有十万之众,也值得我们尽力去争取。”
李宣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将军是想在对付董卓的战役中争取主动。不过并州的势力并非纯粹的农民军,郭太部与匈奴人合作,四处劫掠,在当地已被视为流寇,故而依民心向背来看,据此并无益处,反多负累,更何况将军还须降服匈奴,将之逐出关外,费时费力。正所谓鞭长莫及,不能为也。请将军三思!”
我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趁着单泾被诛,并州贼岌岌之时,便该毫不犹豫地掌握他们。夫人没有按照我的命令,派人去说降吗?”
李宣一脸不悦,半晌方微微欠身,道:“妾当然会遵照主公吩咐!人早已派过了,乃是我们内曹尚书徐大人。不过回报说,虽郭太一部原属单泾的将领们口头上都答应投靠,实则仍是摇摆不定。匈奴在并州势力强大,故郭太坚持要求将军亲至会晤,商议此事。”
我听出她语气中的不高兴,不禁失笑,“罢了,宣夫人你莫要赌气。我颜鹰可以对任何人发号施令,却不会对你如此。要说随便的话,军中除了我,便是你,别以为你平常作出了什么好的表率,你看看别人是畏惧你多些,还是畏惧我这个挂名的主公多些?”
李宣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我见状再故意板起脸道:“笑什么?你啊,总不知足。你有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没有吗?我当你是好朋友,有时候才更随便些,你不要小肚鸡肠,总拿我的短。”
李宣见我语气中肯,十分中竟有三分示弱,感动之色溢于言表。屈身跪下道:“是妾的错,少君向将军赔罪。”
我笑道:“起来吧……我们还是继续讨论并州的事情。郭太邀我亲至,猜忖其意有二,一是匈奴势强而不敢发,二是面子问题,依着他们在并州所造的声势,若我随便遣一人便说降了他,那今后他也恐怕会自觉无颜吧!无所谓,既然他试探于我,我颜鹰又怎能令人失望?”
李宣道:“原本接将军传单泾所著之秘薄,以为此事易尔,不料却竟不顺。徐邶回复之后,妾按下迟迟未报,乃其故也。”
我哈哈大笑,“你也有挂不下面子的时候!得了,这件事不能怪你,毕竟今年大事太多,比照起来,这件算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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