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肱股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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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释的那名奴隶,姓张名任,出身寒家,原本为人往来南北方贩马为生,后遇群盗力搏不能胜,被劫去货物,故而只能卖身抵偿。我见他武勇过人,好生安抚了一番,命他在严府担任亲随,保护王异。张任果然感恩图报,再没有生出逃亡的念头。不久与杨氏成婚,杨氏善织锦,故皆被王异还为平民,编入佃户籍中。
此后,王异更在我建议之下,独辟蹊径,从奴隶中择选出有才者,担任各处小头目。还有些便干脆组织起私兵家将。这些人虽然身份与犬马相类,但个个努力,超过常人多矣。不久便将严家商号经营得红红火火,令货殖收入急剧增加。
几天后,裴怡前来相见。
这个善于媚惑的冶艳女子,无论怎样的出现,都会给人视觉上一种直接的冲击,我们在小院亭中聚首后,很长时间我的目光都未曾离开过她。
裴怡娥眉轻舒,宛如远黛,娇笑道:“将军这样的盯着奴家,真让人惶惑不安呢。”
我不禁讪笑起来,原本准备开骂的话竟也憋不出来,只得暗叹一声,七叉八叉地道:“我是要看看清楚你有没有带着凶器!”
裴怡吃吃地笑了,从裙裾下摆摸出一柄以薄帛裹覆之物,轻轻摔在地下。“怎么没有?不过将军既然如此明察,奴家只好弃之不用了。”
我为她的率真与胆识稍感悸动,沉默了一下,道:“小怡……”
裴怡浑身一颤,抬起头来,仅仅一瞬间,她流露出不同平常的眼光,但马上便娇笑着掩嘴。“将军还惦着这个名字吗?”
此际,天空浓云蔽日,好似黄昏,一道闪电打下,亭中的空气仿佛能绞出水来。我缓缓背着身去,呼出一口气,“怎敢稍忘,乐卿与我初次相会便在此亭中罢,不过,我真的有点后悔见过你。”
裴怡咯咯笑着,调皮地从后面搂紧了我的腰,“怎么了,将军?是不是觉得奴家还不够……激烈、刺激?奴家可是把一切都献给了将军呢……”
我皱紧眉头,道:“说正经的!乐卿,你既和我有了关系,为什么还要频频与那些豪族大贾们往来?难道我颜鹰不是男人,帮不了你的忙吗?”
裴怡将身体转到了我的面前,唇角间绽开了一朵迷人的花瓣,盈盈笑道:“你到底还是在乎人家的,真奇怪你比别的男人更懂得克制。”
我冷哼一声,道:“你还想让我怎么骂你?”
裴怡神色黯然下来,微微一叹道:“还不是人尽可夫、天性这些话,奴家早已经习惯了。”
我的心里微微一怔间,便软化下来,抚住她的肩头和霭道:“小怡……”
裴怡轻轻皱了皱好看的鼻子,媚笑道:“什么小怡小怡的,也不害臊,奴家可比将军大呢!”
“怕什么,管他谁大谁小,我才不在乎。”我轻轻搂住她,嘟哝道:“这几天你天天都出去,我知道你去哪儿了,我不想再让你这样,答应我,别跑了,就留在我身边吧!”
裴怡一戳我的额头,嗔怪地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讲!奴家可不是那些轻佻的人,自知分寸的,再说,我要是不愿意,又有谁能接近我呢?”
“可是,一个女人家……”
裴怡妩媚地笑起来,打断了我的说话,“女人家怎么了?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为什么不可以做?唉,只是奴家实在不想和那个老家伙刘焉再有什么牵扯了,将军快想法子把他给打发了吧!”
我不禁感到头昏脑胀,暗道我颜鹰在这个鬼地方呆久了,连脑子都锈逗了,什么礼防妇道,口口声声都快赶上老儒了!裴怡说得很好,她凭什么要依附于男人而生呢?事实证明,她比我更能打开局面。
“好罢,我不会逼你,乐卿。”我悠悠地含笑道:“让张鲁多招徒众,我会秘密派人去帮他培养军队。刘焉那里,只能稍作等待了,李权造反是个契机,我要令刘焉不得不举兵南向,无力北顾,这样才好使得他下决心借助天师道的力量,进军汉中。”
裴怡听得心神荡漾,笑道:“奴家也曾多方劝说刘焉,不过他有意遣军去讨。如今南方事起,看他哪里能再抽出力量。适时奴家再进言劝谏,定会有效。”
我笑着望她,裴怡忽地挑眉问道:“为何将军对奴家如此放纵呢?奴家的那些话,将军听了不生气吗?”
我笑道:“听任自便吧,但记住一个人须自尊自爱,方能为人所敬啊。”
裴怡轻偎在我的怀里,悠悠道:“将军说得不错。从前,曾有一个令奴家心动的男人,可惜我们在一起不久,他就打骂奴家,认为奴家抛头露面在外勾引男人,奴家实受不下去了,才与他分手。其后再没男人被奴家喜欢。”
我心中稍涩,方才知道这个美丽的女人并不像她表面上那么放浪,事实上,她机关算尽,只是让自己辛苦罢了。一个真正的女人,怎能缺少爱的滋润?
“从今以后,小怡来喜欢我吧!”我半开玩笑地道。
裴怡赏了我一个白眼,小嘴一扁道:“臭美!”
我哈哈大笑,把她拦腰抱起来,往竹楼上走去。适才那阵骤雨已停,蛙声聒噪,清新的草木气味投入鼻翼之间,极为舒爽。
裴怡在我怀中极力挣扎,好半晌方感无幸,脸红红地嗔道:“光天化日,将军怎又如此这般,好羞人哪!”
两人尽赴鱼水之欢。这次发觉她没有刻意地去表现自己魔鬼般的身材和动人的仪态,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咬着下唇欲拒还迎,像极了一个才出阁的少女。
我吻着她,向她提出加入武锋营的事情,裴怡想了想,答应帮我物色一些美貌出众的女子,由她训练后遣募军中。
“至于奴家,颜将军都有卢横他们了,还用得着我吗?”她笑道。
“当然用得着,你可以解决他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呢。”我大有深意地邪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丰臀,裴怡顿时嬉笑,娇媚地横了我一眼。
“呀,又下雨了呢,我们还是回房去罢……”
“不要,好雨知时节呀,这样的绵绵细雨,平凭一种浪漫气息,难得享受一下又有何妨?来,把被儿裹紧些……”
“讨厌啦,将军的手为何那么烫的?”
不依不饶的裴怡咯咯笑着,而我却尽在嘟哝着些蜜语甜话,弄得她娇嗔不止,连连捶打着我的胸脯,一时云鬓带露、眉角含春,令人不知魂在何方。
“主公,有两份奏报,皆是急件!”韦搴呈前道。
我连忙拆来观看,一份是京畿荀攸发出的,一份是西海的隼书飞报。我先展开小片软帛,只见密密麻麻地写道:“五月乙丑,收复格累,欣格引唐旄、发羌诸部兵,屯河口,与战克之,伤亡无计,冠军将军许翼临阵战没。司马恭等分兵追敌,务求不使遗孽复生。”
我眼前一黑,心口仿佛被针扎过,重重一哼,掩胸软倒榻上!韦搴见状慌忙来搀,并急传医生。
望着奔来的卢横等人,我方觉心酸,眼泪顿时模糊了视线,哽咽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
韦搴望了一眼那小帛,不禁大为震惊,失声道:“许翼将军身故了!”
众人无不震动、落泪。我心如刀割,边哭边道:“许翼忠厚稳健,诸将不可比也,他还如此年轻,还不及我大呀!”连连擂胸。
卢横虎目通红道:“怎会这样,我军不是已返攻格累了吗。大人在蜀,更可与熊戎地、西海常通音信,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韦搴悲伤地道:“羌骑来去疾速,游离不定,极难正面作战。他们的骑兵威慑力巨大,防不胜防,伤亡也是常事!”
我闻言更是哀恸,哭叫道:“可为甚么是许翼啊!我心爱之人被老天一一剥夺,难道还有比这更摧肠裂肺的事吗?天哪——”
众人尽皆跪倒,哽咽道:“主公保重!”我拔剑劈案,又将一叠竹简砍得粉碎,心中直有无数纷乱的情绪,萦绕在脑海里,天旋地转,一时竟然差点晕了过去。
呆呆地在房中静坐了一整天后,我痛定思痛,传令飞报西海,令诸军停止进攻,返回熊戎、西海和峄醴等地修整待命。暂停醴阳等城建设,改在防区外围的布尔罕达山口与南山山口附近修筑城碉,分别派司马恭、冯延二人率大军驻防。武威将军霍统、醴阳太守王据等仍屯熊戎,全力耕作经营。拜周慎格累太守,率兵二万驻扎西海,另拔滕邝为骑都尉,与射日校尉龚升分别掌管西海骑兵、弓兵事务,皆属周慎。设大将军府左右曹,录前功以原将军长史、功曹韩凤为右曹长,以原将军府从事中郎姜寿为左曹长。韩凤且代理峄醴太守之职,令长水校尉宗稠率马步军万人协守峄醴。军师李宣暂驻于格累城,统筹调派。
待王异端粥入侍,且亲手做了几样小菜喂我之后,我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得暇抽开荀攸的急报,却是告知刺董行动的又一次失败,由司空荀爽组织的这次刺杀未及实施便被董卓觉察,碍于荀爽高名,董卓不敢明里加害,只有暗下黑手。五月中旬,一代大儒竟被奸贼毒死家中!
我脸色发灰,一扬手,那片薄纸悠悠荡荡地飘落在地。
真是祸不单行!前一天被雨淋过后的不适症状,如今全都发作起来,当晚就让我病倒了。
七月丁巳,执意返回西海奔丧的我,到达武都郡。
严府的事务十分繁忙,且要防备刘焉的报复,故王异一面组织买进奴隶,释为佃籍后编为家兵操练,一面紧张地做好迁居汉中的诸项工作,故而亲送我到广汉郡后,便含泪折回了。而裴怡则全不顾劝,直送到此仍不肯回返。
韩暨、阎圃两人,由于近来与我关系融洽,闻说也十分义气地相送数百里。不过我知道他们有心与裴怡同返,故而那份感激之情便淡去许多。
出了益州后全军挂孝,裴怡见我魂伤形销,常怜爱地劝我节哀。我却回她道:“兄弟之丧,宛如断指之痛,你怎能体会得到!”
说真的,裴怡与我如胶似漆,如今的关系早已非同寻常。她原本便有许多用来讨好男人的本事,如今更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她渐渐地知道我习惯什么、喜欢什么和讨厌什么,几乎使用全身解数来取悦我,让我快乐。其实她不必那么委曲自己,因为我根本也没有这个时代人的本事,什么逢丧大哭十天至吐血啦,什么不吃不喝过哀而死啦,在我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我只是痛心、伤心,不愿相信那样的噩耗。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还得想办法再活下去吧?我可不准备做张武那样的傻瓜(注①)……
这一天尤其炎热,天空中的风安静地凝滞着,地面蒙蒙地蒸腾着一层幻影,据决胜营报来的消息看,近来西凉马腾韩遂的举动颇不正常,从陇下过境的宗稠军竟然遭到不明身份军队的袭击,并且有几个像极了韩遂那些姓麹的属将,好在宗稠遇袭不乱,在韩凤巧妙的接应下全军安退至峄醴境。
马腾虽不忠厚,可相比韩遂,那简直可称得上老实了,马腾的儿子马超不知道有没有受其父的影响,不过我的感觉不会。那小子十二岁便好勇斗狠,教他兵谋战技根本不听,并且越学武越显戾气,看来是深受了韩遂影响。
那阵子马超与我无话不谈,我才知道他喜欢“叔叔”韩遂胜过父亲。作为名将马援的后代,他们都非庸手,只是若要他们表现得跟其祖先一样抢眼,只怕是力有未逮啰……
早前如果老子不是怕与韩遂打仗损失兵力,无法战胜董卓,我才不会轻易许诺他们投降呢!要知道凉州的威胁,要远远超过关中等地,益州路途险远,不像凉州金城等郡,打马可至西海。兵法曰“远交近攻”,可是我却一次次地做些屁事!
正想间,裴怡从摩杆车(注②慵懒地打着小扇,道:“严公子,请过来一下!”
我抹了把汗,策骑过去。裴怡从榻中支起身来,以手中绢丝爱怜地为我揩拭,十分心疼地道:“看看你,都热成这样,快把冠带解了,戴上斗笠会好一些的。”
我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的手下也很热,可他们都没我这样的福气,能得美人拭面的待遇呢!”
裴怡含笑道:“难道你想让我去伺候他们吗,奴家可是最钟意卢校尉的呢。”
我哑然失笑,也不知该夸她还是该骂她。半晌,才略有醋意地道:“你说话还是这么无聊!”
裴怡吃吃笑起来,她今天只穿了一件敞襟的小衣,外罩织绢纱丝,那些裸露在外的肌肤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将军好象不高兴呢!”
“我哪能高兴得起来。”我干脆装作生气的样子,“我可不愿意看到你再变回到从前那个样子,我虽然将暂时离开,并且也不能奢望得到你的任何保证,可是我无法忘记……我们曾经在一起那些欢乐的日子!”
裴怡大讶,半晌方掩嘴咯咯地娇笑起来,“奴家虽然不会令将军安心,但却能给将军一个希望:奴家要你知道,你是第一个能让妾心动的男人!”
她双眼如火,紧紧地与我相互凝视着。半晌,她的脸蛋一红,偏过头去,轻轻地打着扇子以作掩饰,用强自压抑的冷静声音道:“明日奴家便要回去了。我儿之事,还望将军能够践诺。”
我从马上伸出手去,裴怡难得地犹豫了片刻,这才伸出玉手,放在我的手掌之上。我低下头轻轻一吻,微笑道:“待我再回来的时候,我会要你向我作出保证的!”
裴怡脸儿一红,以扇遮面,娇羞欲滴地撇过头去。
其夜,我便向韩暨、阎圃袒露身份,二人震惊,又想起在鹤鸣山上的那次会宴,都不免露出后怕的表情。尤其是韩暨,与那何导大谈灏国公主与文姬夫人之事,而今见我目光凌利,卢横等杀气腾腾,不免汗透衣背。
然而我并未责怪,反加安慰,韩暨自知己事,明白我透露身份并不意味着什么好处,他若有半点不安分的想法,恐怕立刻地球上从此就少了个人。再说他也终知周陵口中的“恩公”孰谁,如此多的秘密,要想不泄露出去,惟一的办法恐怕就是灭口吧?
而阎圃却大是聪明,立刻叩首效忠,自请将家小举迁西海。我与语大悦,拜为决胜营督汉中长史,仍在乐卿手下听命,并着他暂不向夫人等透露身份。
韩暨见状,也赶忙请投麾下效佐。韦搴将一迭表册呈上,阴阴地道:“韩兄,你可知周陵是颜商的头目吗?若是你有二心,这么个大秘密,一旦出首便立巨功,你道主公会留下这样的尾巴吗。”
韩暨叹道:“人皆道颜鹰是真英雄,没想到我韩公至今日却落得必死之境,呜呼哀哉!”
我闻言失笑道:“公至兄真是令人发噱啊!我颜鹰虽然欣赏阁下才识,但是颜商关系重大,我不能不慎重考虑。当然,我也并不想令公至兄自我牺牲的。”
韩暨眼珠一转,道:“那公至自请投拜颜商,或在周陵兄手下办事,请将军恩准!”
我翻了翻韦搴递来的文册,道:“公至兄如今赡养如此众多之人,以至家无余粮,连日子都过不安稳了,怎还有资格加入颜商呢?”
韩暨赶忙辩解道:“非不想,是不愿也。现在鄙已想通,只需跟随将军忠心效命,其他事情都可从长计议。”
我淡然笑道:“看来韩兄是不想死啊。”
韩暨想都没想,便道:“孰人愿死?虽则曰有死重于泰山者,或为孝,或为义,或为尽忠,然而蝼蚁尚且偷生,人在世皆为实现理想抱负,才不胜志不达岂能自甘就戮乎?”
我哈哈笑道:“说得好!在蜀中数月,我最看好你们二个,而今幸得汝等仗义相送,我颜鹰岂能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公至,我与汝钱三千万,盐粮各十万斛,你且在荆州跟随周陵,暂为决胜营荆州从事,好好地经营买卖吧。不过仗义疏财,英雄事也,希望你从今后,仍能心系元元,爱惜小民。”
韩暨愕然良久,重重磕首道:“将军如此,就不怕别人说话?”
“说什么?”我笑道。
韩暨愣了一愣,下定决心道:“说将军用人武断,公至籍籍之辈,竟许以如此重利,若我果生二心,临阵投敌,岂不自失将军英明?”
我含笑道:“韩兄气度从容,在此关口且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颜鹰也算没有看错人。一个能从容散尽家财以殄小民,不使饥暴的忠厚老实人,又与周陵兄如此亲爱,若我不能相信,那还要做什么人呢?”
韩暨闻言,差点掉出泪来,郑重叩拜道:“多谢,有将军言如是,公至粉身碎骨,亦当报还!”
我十分高兴,命行酒与二位压惊。席间谈起荆州之事,韩暨道:“荆州下领八郡,跨大江南北,幅员辽阔。其前有江水隔绝,后有荆襄门户与汉水之阻,西有夷道三峡之险,东与吴、越一江相连,可攻可守。尤其南郡,跨江汉之间壮丽山川,扼水路要冲,地理极为至要。自朝廷命‘八顾’刘表为州将以来,迁治所宜城于襄阳,诱降各部宗贼首领,斩并其众,一时称为国杰。后将军袁术者,骄奢无谋,贪暴滋甚,虽据南阳,而民心不附,无法与类也。”
这几月我在蜀中,也曾颇闻荆襄一带的动静。刘表被任命为牧伯后,受袁术所阻不得至,无奈下单骑遁宜城,凭借着当年党人的招牌,与荆州名士蒯良、蒯越兄弟俩共同谋画,认为荆南虽盛宗贼,各部却不团结,依蒯氏等在南郡的名望,可以利示之。如此,斩其顽者,任其才智,可实现南据江陵,北守襄阳的战略目标,令“荆州八郡传檄而定”。
事实上,蒯氏兄弟所言一点也没有夸张,包括江夏贼张虎、陈坐所占领的襄阳城在内,各地望风归降。刘表集兵襄阳,北阻袁术,呈朝廷以贡献,自据了大半荆州。
我叹道:“刘景升初受聘为大将军何进掾,我曾与之相见,此人姿度温伟,又是鲁恭王之后,宗室中名望尤高于刘焉。此人得荆州后,不知是好是坏啊。”
韩暨道:“刘表之才,保守一方称豪而已,既无野心,又不能用人,实在是不足与论的。”
我晒笑道:“公至兄所言过其实了罢,刘表手下良、越等皆为异才,怎可说他不能用人呢?”
韩暨摇了摇头,道:“表性好儒术,中庸平允,决不会去做冒险的事情。今他方入州郡,身边险阻重重,自然须礼贤下士,聘贤用能,故以蒯良、蒯越为谋主。他日此人收复荆州全土,自会韬光养晦,隐匿锋芒,是时恐不缺保疆守境的碌碌庸才吧,又岂会复用贤尊乎?”
我不禁对韩暨大感佩服,道:“韩兄说得真好,希望韩兄不日返回荆州,能积极举推人才,不要把我与刘表相提并论啊,哈哈哈!”
韩暨笑拜道:“属下怎会若此,主公放心。公至这就先请告辞了。”
我心知他不愿再见裴怡,独增烦恼,笑着勉励了几句,亲送他去了。卢横道:“韩公至果然大才,主公慧眼深具,拔人不疑,末将佩服!”
韦搴却不喜反忧,道:“恕属下多嘴,主公似早知荆襄之事,那么当初在鲁阳,怎却未有先行南下,平定诸郡,以建首功之策乎?”

我淡淡地白了他一眼,道:“荆州乃朝廷腹心之地,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这块肉谁吃下去,都得需要本钱的!我颜鹰一是手没那么长,二来也不会如此,我早说过,征伐天下非干我事,这句话难道你从来就没听进去过吗?”
韦搴见我言辞渐重,忙跪倒在地,道:“属下知错,请主公恕罪!”
我不想深责他,心中却再次生起茫然无助的情绪,心道:我颜鹰是个软蛋吗?是个蠢材吗?既然都不是,为何却循规蹈矩,不敢稍逾雷池呢?一时间,疲倦和厌怠的感觉袭上心头,眼前不禁又闪过清儿的影子:唉,谁说我颜鹰是英雄,我只不过是个靠吃女人软饭才有今天的家伙罢了!
武都、陇西、金城等郡多山岭险道、罕有大块平原,多亏了当初耗资十数亿钱历时多年修成的“盐道”,原本几月的路程缩短了大半,很快我便在西海与第一支前来接应的骑都尉滕邝部会合。
滕邝率骑见武锋营诸将兵及我都披麻带孝,不禁潸潸泪下,弃马远远奔行而至,跪呼“主公”,大有悲愤及哀痛之情,顿时让我忆起他与许翼曾同为“京畿虎豹骑从”且为多年好友的关系。
我亲自下马扶他,任他像个孩子般大哭,抚其肩喃喃安慰道:“好了,好了,节哀顺变啊。”
放眼望去,在草原上十多支骑兵劲旅,尚有不少戴孝尚未及去除。原来格累之地,本是许翼掌管,他平日爱兵如子,又作战勇猛果敢,多能取胜,故而为士兵心服,得人死力。如今格累全城两万多户民众,家家挂白幡、起香烛,若不是颜军明命禁止立祠设祭等事,恐怕当年许翼在时,就已有生祠供奉了。
众骑兵军侯以上参见已毕,乃兢兢战战,簇拥着武锋营一部,往格累城而去。滕邝红肿着眼禀道:“司马将军近日奉主公之命,去往南山筑城,不过他哀伤过礼,数度晕厥。楚大人已令军师亲往营中看护。”
“小清也很忙啊……”我用探询的口气道,“怎么不见她们?”
滕邝知我问的是谁,小心答道:“楚大人连战疲劳,如今方还军熊戎,故而不及前来。杨、孔、蔡三位夫人为司马召回,近来一直在照顾着许将军妻、子。”
我心中一沉,暗道不妙:莫不是老子在蜀中招蜂引蝶的行迹已经暴露?要不然依小清的体质,又岂会有些许疲劳?一个都不来迎我,给我吃个大闭门羹,乖乖隆地冬,这盘是歇得了!
叫我如何敢面对小清的怒容呢?别的女子发起脾气顶多摔摔东西,哭着闹着要上吊啦什么的,小清一怒,恐怕倾山泻海无以为过啊……我心中激凌凌地打了个突,差点叫苦出声:唉,枉我自命风流,却是个有色无胆之辈,现在好了吧?
狂想间,一干人马已到达城下。
格累城如今早非当初以石块、木块和泥而成的垃圾,原址已被覆堆成丘,于其上筑就了大型的军事堡垒。堡垒东北侧有一条宽十六步,与城齐高的卫墙,通往旁边的山坡。依山体形势,错落有致地遍列着各种夯筑好的山道与大大小小的建筑,各式卫墙和山碉皆以石构成,远远望去,仿佛整座山都已穿盔戴甲了一般。
城中有新近疏浚的河道,用以截引几处山泉,并且在山中多凿藏兵洞、伫谷库等。如此,即使大军围城,亦可从容坚守,不致粮乏水绝之境,更不致被人放水灌城——当然,按照我的要求,原格累城遗址被加高了几十尺,这也大大增加了筑城百姓的劳动量。
新拜格累太守周慎率龚升等迎出城外,我牵其手道:“周将军近来可好?”
周慎拜道:“下官惶恐,闻主公赐太守职,夙夜忧冲,惟恐力不能任。再说,下官身为降将,又无许翼将军之威信……”
我摆摆手,朝他大有深意地望去道:“周将军,莫非你觉得太守之职尚不足显汝之才志乎?”见他慌得连声称不,这才淡淡一笑,“既如此,我要告诉你一句话,谦虚固然是好事,但决不可达到妄自菲薄,毫不自重的地步。周慎啊,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信心岂可动摇?你只要好好干,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如果你不能胜任,我再解除你这个职务也不迟啊。”
半开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周慎一震,抱拳道:“下官受教!”
由于天气炎热,许翼的遗体已在西海旁的南山下葬,司马恭为墓志,韩凤书写。这显然是李宣的意思,表示对许翼的亲重。祭扫已毕,我哭了一场,命着与许翼同赴战者问话,方知许翼是在进兵布尔罕达山口后,突遇羌兵主力,乃孤军断后,使司马恭、冯延等顺利撤退,他指挥若定,故而部伍损失极小,哪里知道在乱军中忽为流矢所中,落马而死。
冯延本多冀赖许翼提携,当年身在甲校,在我意下,许翼授之予虎贲校尉衔职,故而两人关系一直十分密切。其后冯延屡屡提拔,直至领峄醴守将,也未曾稍忘其恩,如今许翼身亡,他悲痛不已,虽正在南山口筑城,亦上表请为之守孝。
周慎道:“李军师离去前曾交待下官,务必将近年内峄醴、西海、熊戎各地驻军变动表册呈交主公。按七月己未日军令,醴阳守军五万八千,分五营,甲骑营五千,由虎贲校尉尹晏领率;重铠营万五千,暂由步兵校尉王巍督;弓兵、轻骑营各五千,分由武猛都尉芹尔危尼与历锋司马萨古尔代统,主公亲兵二万五千人,其中万五千为五校兵,另万人乃故许将军部。另募补兵役十万人,已令半耕半训,随时可投入作战。”
我骑在马背上,随便地嗯了一声,入格累城时,百姓夹道欢迎,呼声震耳。我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周将军,这么多人,不是被强拉来的吧?”
周慎闻言道:“主公容禀,原本下官是准备点齐人马,召集百姓,迎跪道前的。然而……”他微微一笑,“令下官始料未及的是,自公府宣布了主公将返的消息后,整日有乡老、里正等来下官衙中问讯,只等主公到来!下官几乎不胜其烦了。”
我心下暗喜,道:“周将军这份奉承的功夫是愈发了得了!”相顾大笑。
武锋营士卒在四周开道,一个个微微堆笑地拒绝着潮涌般人群的各样贡物、礼品,卢横不免感慨地道:“若是有奸贼混入西海、熊戎,末将纵三头六臂,恐怕也无法保全主公安危啊!”
周慎笑道:“卢校尉何出此言?周慎向在畿辅,初来西海尚觉偏鄙荒蛮,如今却觉此地万民丰适、富足和洽,不禁生出恋栈之意。有所谓移风易俗,主公治化若此,不能不令下官这般浅陋之辈衷心叹服啊!”
好容易遣散百姓,又接见了一干民众代表后,我方在山城那筑于中腰的府衙中坐定。衙后是二十尺高的夯土楼,设有箭台,巡哨可观城池东、西两面的情况。
周慎献上代交的名册,一面继续禀道:“李军师将一部武卒分于诸将军,规定凡品秩在五品以上者,统部三千至万各有差。司马镇军、冯护军各统部万人,霍武威八千,大将军五部每各三千人,编为主公亲兵,战时可由各校指挥。除却修筑城垣、防备羌骑的兵马,西海附近尚屯兵八万。计:下官的城戍营步卒两万,李军师亲军三万,主公之铁甲卫队五千,霍武威步骑八千,滕邝轻骑八千、弓骑并杂骑六千,龚升夷箭营三千。”
我缓缓颔首,翻阅着名册,心想:李宣做事细致而慎重,妥妥当当,根本勿需别人烦心。又忖度道:原来我军各类兵马已近二十万,却不知需要耗费多少粮草和资金呢!民生第一,万万不能穷兵黩武啊。
忽地醒觉般惊咦道:“军师遣募了这么许多兵马屯驻西海,有何用意?”
周慎道:“主公想必也念及了。李军师得主公飞书,令三军还屯取守,然不甘未胜,故而邀众前来,一旦瞅准时机,便可即从布尔罕达山口南伐,与羌人决战!”
“胡闹!”我拍案冷哼,“上兵伐谋,我们与羌族作战数月,虽有小挫,但亦取得连续胜利。如今敌势同穷寇,逃则莫追,应改以怀柔,使之臣服,能不动干戈,方为之计!李宣陈兵暴野,在西海耗费精力,万一羌人不上这个当呢?他们在高原上仍能生活得自在写意,而我们呢,要支敷粮草、维持漫长的线路供给,追过去又无法手到成擒,难说胜负,岂不会造成另一种尴尬的局面吗?”
周慎脸色微变,半晌方轻声道:“许是军师有误,不过她出于实现主公北接西域、南下高原的计划,作此调派,似无错失。”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良久方轻喟道:“看来军师是早有心要我出力呢!”命举会议事。稍顷众至,参军布置好了大幅帛制地图,我先令决胜营刺曹斥侯掾长沈融汇报羌族各部情况。
沈融指着地图上布尔罕达山山口,道:“羌族前度失利,折损数万骑,其中总队长以上十七人,统领、副统领六十三人,生俘白马羌族长哥乙及其嫔妃二十人,钟羌赤脊族长麻奴之母及后宫宗部七百余,虏获羌民两千多人。诸羌联盟除去几仗折损外,尚存十万,以钟羌族长柏白为首,发羌族长嗄夜、赐支族大统领吉尔胡、参狼羌副族长勘勒等为副。据说欣格已因连败,被羌人共拘,听说现逃往西域。”
我闻言心情不见轻松,皱紧了眉头道:“羌部的主力在哪里?如此长的时间,他们怎也不可能老是聚在一处吧。”
沈融欲言又止,顿了一顿方沉声道:“禀主公,其实军师早已考虑到了,我军屯驻于此,并非诱敌决战,而不过增加威慑罢了。李军师曾托属下进言,曰今羌寇穷迫,军粮食尽,情势利于我军,若许之恩利,则必定投附。然主公命筑城于羌人进退玛曲地的要道之上,逼得羌人不得不战,此非善策也。”
我闻其言,对李宣的用意不禁恍然。武威将军霍统却奋然道:“掾属此言差矣!许翼将军新丧,此仇能不报耶?吾虽不晓旧史,却知羌人猾谲难测、贪得无厌,今日许其利,明日复来讨要,勒索无极,若不成便心怀叛心,劫掠为好。此种禽蛮,岂能与之谈和?”
沈融不敢反驳,垂手诺诺。忽听有人轻咳了一声,我往西首望去,却是决胜营校尉妫式。此人甚得军师信任,以校尉职晋升刺曹尚书便是李宣的提议,不光如此,如今在格累的军师亲兵三万,亦由此人指挥。
妫式字子微,在我西奔醴阳时来投,为李宣拔之,成为她开府时的重要幕僚,常闻宣夫人在我面前称赞此人才识敏锐,虽不长于言,却极擅判断,能依据情报预测事件结果,中者十之。
我在他既无肉、又无须的下颌打量片刻,望得他几乎惶恐起来,拱手躬身,惟恐稍失礼数,我暗笑一声,道:“子微有话要说吗。”
妫式拜道:“主公,羌种虽属寇害,但他们也曾流及大小榆谷及榆中等地,今金城郡户十有四五为羌人,武都参狼羌胜兵千,陇西一带兼有数万,故难以遽灭。属下记得和帝永元九年秋,羌种首领迷唐率八千人寇陇西,胁塞内诸种羌共为寇盗,竟纠合步骑三万余,击破陇西兵马,戮杀汉臣,以至朝廷遣征西将军刘尚等将北军五营、黎阳、雍营、三辅积射及边兵羌胡数万来讨。其害犹大,十数年未曾定也。如今羌人虽集大军,凉州诸种却因主公威德,并无响应,而眼下钟羌等部不但粮草乏绝,更无器甲,或持竹竿木支以代长矛,或负板案为楯,或执铜镜为甲,根本无足为虑。所忧心者,无非其行踪难测,剿之未易罢了!主公但请以属下为使,以恩威晓示,诸种豪酋必定携手来归,可大省钱粮之费,岂不善哉。”
我闻言心动,渴战之心不禁稍稍遏制。若能不战屈人之兵,这岂不比杀伐死伤要来得好吗?
我示意妫式军议后详谈,他会意闭口。便谓霍统道:“许翼的仇当然要报,不过必须是在我军掌控局面的情况下,否则胡乱攻伐,只会枉造死伤,许将军若在,恐怕也不希望看到罢!如今挑起羌部会盟的祸首欣格已远窜西域,而诸羌心怀畏惧,其盟可不攻自破。我意按子微所言,先稳定凉州羌部诸种,勿令作乱,孤立起羌族联军,尔后再以利诱之,招降于他。想来诸位紧张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众人无不面现喜色。霍统道:“既主公如此说,属下遵令就是,不过请将军下令杀掉赤脊族一干俘虏,正是麻奴小儿率军偷袭了许翼将军!”
我闻言大恨,咬牙道:“正该如此!”忽地心念一动,放缓了口气,“且慢……在麻奴未被我军擒获之前,先不要如此大兴杀戮。毕竟,冤有头债有主,拿下了他,名正言顺地为许翼报仇,否则光是杀俘又能显得出什么本事?”
射日校尉龚升闻言心痒难搔,拍案笑道:“主公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待到上阵之时,请务必让末将参战!”
霍统、滕邝等俱白了他一眼,滕邝与霍统互相望了望,也抱拳沉声道:“属下也要请战!”
我连连点头,道:“今日军议便先到这里,子微留下,其他人先散了吧。”
众人知意地退出帐去,我先未谈军事,只与妫式聊起颍川人物、乡闾种种秩闻旧事,妫式自言其母早亡,父为狄道长,在官清平,后为人谗弃官去等等。问起家小,妫式谨慎地答已有一妻一妾,妻郝氏,同郡定陵人,父现为司农校尉齐鹏属下屯长;妾郭氏,在峄醴时所纳,父母俱在醴阳治农。郝氏生有两女一子,郭氏又生两子,故而族衍繁盛。
我哈哈大笑,“子微还是你能干,生孩子我不如你!”
妫式赧颜讷讷地道:“主公玩笑了。”
我复正容道:“宣夫人向来欣赏你的才干,而你也确实未令我失望,刺曹建立迄今,寥寥数月,便已收纳了不少人才,编制了整套的谍报体系,用人得当,尤其赵祗、沈融等人,俱擅长刺探侦察,加上你们安插在颜商中的密属,可谓滴水不漏,甚好,甚好!”
妫式获得肯定,喜得脸色都白了,颤声道:“属下自当竭尽全力,不负主公重望!”
我笑着命他起身,再道:“刺曹为我军耳目,你这尚书之职责任可谓重大啊!这样罢,你瞧着我手下还有什么可用之人,便尽管择选一二,以利佐助。”
妫式道:“主公宏恩,然属下万万不敢擅作主张,一应调派,恳请主公亲决!”
我便说无妨,然妫式再三叩首推谢,眼见他如此忠心,倒也心中暗喜,呵呵笑道:“既如此,让我想想谁合适呢?”命他起身、赐座,着婢女上蜀中特产酥糕请之品尝。
妫式以簪小心地挟起一块,吃完赞不绝口,又针对我赴蜀取得的成果等,稍作了番恭维,“主公挑起犍为李权等反,延缓了刘焉吞蜀异志,又联络唐氏、张氏为内应,收获之丰,令人咤舌。当日赵祗送来主公与赵韪蜀郡兵马于严府一战的报告,连军师都深为叹息,皆以公主用兵之利,无有敢当其缨锋者也!”
我微微一笑,道:“这些事就不必再提起了。子微啊,你觉得赵祗此人如何?”
妫式沉吟道:“他么?十分聪颖,举一反三,亦能耐苦劳,只是城府甚深,喜欢察言观色、揣摩上意,故不为人喜。此人实则桀傲,又文人相轻,以貌取人。不过……总算是个人才吧!请恕属下斗胆。”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我看法相似,只是我尚存着惜才之心,希望他莫要象高敬般自取灭亡。此次他在蜀连连建功,我意令他任汝副手,子微你的意思如何呢?若不愿意我绝不勉强。”
妫式慌忙起身,“主公折杀我也!”离榻跪倒,叩拜道:“当初若无主公建峄醴,收敛流民,属下今日早已成枉死之骨!主公、军师所赐,妫式铭记不忘,只忧难以为报,而岂能让主公为属下之事操心乎?”
我大感满意,颔首道:“勿需如此,起来。那么便迁赵祗为刺曹尚书丞罢了。不过蜀地情况未定,众事不宜耽搁,我欲向子微举荐一人,以担益州从事之职。”说罢提及阎圃,妫式也甚表满意。当下飞书拜其为益州从事,仍督汉中。
与复坐定,我令温杯沏茶,方才提起剿羌之事。妫式道:“主公气吞海内,冠杰群英,自段炯定边后复行讨贼之事,不以劳苦,功泽万世。然今西海、熊戎二地积兵十余万人,弃农桑,疲苦徭役,而未能全制,功效甚微,劳费日滋。若再出大兵不克,徒沮士卒锐气。故而属下劝主公复行和议,唯虑司马镇军等报仇心切、一意孤行,以至毁伤全局。”
我叹道:“你也不可如此说司马恭啊,许翼深受将士爱戴,稳重有威,如无此人,何有我颜鹰在西海的风光?”
妫式慌忙称罪,不过仍是强谏道:“属下为主公霸业计,故只愿畅快进言,语辞间不恭处还望主公谅解。”
我颔首不语,心中稍感不悦,暗道:许翼死于麻奴手,此人与我仇深似海,更有前次引兵偷袭之事,势必不能饶也!
妫式见我不言,再道:“兵法有言,弱不攻强,走不逐飞,自然之势也。今羌贼皆马骑,日行数百,来如风雨,去如绝弦。我军虽猛甲称魁,然亦多延陈规陋习,作战凡编伍为阵,依鼓号进退,故羌兵小股来袭,屡屡受挫。如此则旷日持久,老而无功。今为主公计者,莫如罢诸散兵,各令出钱数千,二十人共市一马,如此可舍甲胄、驰轻兵,训练骑御之术,以万众逐数千之虏,追尾掩截,其道自穷,便人利事,大功立矣!”
我笑道:“好计!西海延绵数百里,皆广袤大野,水草丰泽,适宜养马,更适合骑兵作战。当年尹孝平来投,言当以乌桓战法以训甲骑,如今功尚未成,而子微更推而广之,为我战术资用,足堪嘉褒。”
妫式道:“主公过奖。属下还以为,如今我军虽历数次攻、守,疲惫不堪,然羌人亦屡遭重创,其乏尤甚于我,况且前载诸种遭遇荒年,西海居所又被主公囊括,故而眼下该到了分崩离析的阶段!依属下看,可命格累诸军伪示以战,再接再厉,进兵布尔罕达山口及南山山口,再按一军出大小榆谷,进军赐支族及钟羌地。是时群虏必乱,再示以利诱,必可一一招降之。”
我瞪大了眼睛,道:“子微,这道绝户计可真是毒辣!若我是羌人,恐怕闻其言后,必然汗毛倒竖,非得即刻前来奔降不可!”
妫式吃了一惊,待看见我眼中狡诡之意,方晓得是被我愚弄了,不禁相视大笑,脸上更平添了几份敬服与崇敬。
注①:张武,东汉孝子。吴郡由拳人,父张业外出为盗所杀,武时年幼,不及识父。后入太学受业,每持父遗剑至亡处祭奠,泣而还。太守第五伦举为孝廉。又遭母丧,悲痛过度,更伤父魂不返,因哀恸绝命。
注②:以东汉立乘轻车为原形改制,单马可驾,无车厢,可坐,车后撑有摩杆羽盖,遮雨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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