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攻拔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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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勾隼在天空现出黑点般的鬼魅身影,此后越来越多的乌云似乎随着它的出现而往天际边压来。
在熊戎地,我军捕捉到很多这样的凶猛禽类,因其毛长而绒,爪如利勾而名之勾隼。经过驯养,这种鸟亦被用来传输急件,虽其耐力方面不如信鸽,但它长途飞行期间,因为被射杀和捕捉的几率则低得多。
勾隼一头栽向李宣的大帐之下。
此时,我军已越过陇坻,秘密出现在司隶郿县。根据李宣的意见,我决计兵发长安,先取西京以向董卓施压。
此时,我先期遣一使长沙,安抚孙氏。其后又飞书命偏将军童猛率军五千出发与其合,并命军师府西曹掾彭涣署长史,跟随谋划。
如今,关东兵合约十三万四千余,其中袁绍与河内太守王匡两军屯河内,兵马两万;冀州牧韩馥留邺,募给军粮;豫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兵八千,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守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俱屯陈留郡酸枣县,后将军袁术则兵进南阳,与南阳太守张咨借地屯鲁阳城。各军皆一副临战之态。
而我的面前,则有京兆尹盖勋人马两万屯长安,另左将军皇甫嵩三万人屯驻美阳,看样子少不得有一番大战。
不管怎样,我军出击长安绝对是一步好棋。关中之富,西汉赖以为都二百多年,虽然当年为王莽之乱和赤眉军虐杀后荒废了不少,但仍旧是汉廷苦心经营的重要城市。占据是处,则可攻可守,兼有马腾韩遂的协助,我军可以源源不断地从西海甚至熊戎地来此,粮草给养装备物资等也可安心屯于陈仓诸地。一旦我关中战略要地为我军夺得,那么剩下诛董之事便显得易如反掌了。
只是,皇甫嵩始终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因素。
相信这个名将并不会像前几次一样拙劣表现,对于我,他从不存好感,这在当年参加何进府宴会时就看出来了。另外,他手握大军三万屯驻要冲,足可与我抗衡。在一个月之内,若攻克不了他的防线,那么董卓援军西救,我的优势便所剩无几了。那样,还白白给袁绍那些低等弱智捡了个便宜。
更何况,韩遂马腾表面上与我合作,但实际制肘他们,仍要靠利益说话。韩马二人都宣称己方兵微将寡,凉州不定,缺金少粮等等,并且对我传示发兵长安的计划毫无反应。
走向李宣的帐幕时,我看到的是令人吃惊的画面。军师的面前,是个身穿黑衣长袍的驯鹰人,他的右臂缠着的厚牛皮上,停着一只神态萎靡的勾隼。而李宣则正展看着一张小帛,脸色苍白,容色中隐隐有很大的不安。
“军师!”我脱口叫道。
驯鹰人和旁边的仆婢见我从营外而来,赶忙跪迎。李宣一面将帛布递来,一面急切地道:“神海族欣格已撮合唐羌、发羌、参狼羌、白马羌、先零羌、钟羌、赤脊族、赐支族等诸部秘盟,共发大军积石山北,计有二十多万人。三天以前,西海格累与其外围昊、邓两小城遭到羌军突袭,我军伤亡千余,另有七千户民为贼所掳,牛羊马匹则不计其数!”
我无力地接过帛书,心中一阵剧震。“什么?!”
在我军前几次与羌军的大战中,神海、赐支是伤亡最惨重的两族。他们的诸多优秀部队长被我杀的杀、灭的灭,所剩无几,因而此次来攻,真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照说欣格即使知道我亲率军出,也不可能立即就聚集起大兵来犯呀?难道说,我的判断有误吗?
联合了羌族八部前来……好壮的声势!
“司马恭有什么动作?”我勉强平静了自己的心绪,挥挥手斥退下人。
李宣收起书帛,摇摇头道:“他已经亲率大军出援了,我只怕他会中了羌人调虎离山之计。”
这一句话提醒了我,将羌军实力综合起来分析了一番,我颔首道:“军师所言甚是。羌人乃马上民族,以抢掠为性,去年他们损失巨大,越冬又消耗了十之,亟待补充。他们又安肯费力攻城,而不去熊戎地抢掠呢?此中必有诡计。”
李宣苍白的脸颊上闪出一道晕彩,慌忙道:“妾以为该速速招回司马恭,着熊戎地坚壁清野,稳屯隐守;至于许翼那边,因这两年格累城加高十余尺,应保无虞,可令霍统出一疑兵南山,以制约羌军攻势!”
我望了望她,果然只是要事关司马恭,她的冷静从容便会荡然无存。女人啊,真是个感情丰富的动物!
不过我仍故作没有察觉她的这种情绪般淡淡道:“就依军师之意,速派勾隼传命!”
李宣深深揖首,传营中文牍令史伺候。一仆躬身单膝跪下,令史执笔铺帛于其背,乃是在紧急情况下传发军令的姿态。
我一口气讲完条令,又加了句道:“羌军不耐苦战,务必坚守待机,不可轻易出动。”
文牍令史将书帛递上,我与李宣览过无误,乃盖好印签发出。
我忽然想起一事,道:“军师,羌部与我积恨已久,入寇之事决非草率决定的。我更料司马恭为救许翼,定会轻兵急进,届时被欣格那老狐狸击败的可能性很高。”
“那,那却如何是好?”李宣眼圈一红,急急地道。她不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而是她根本不敢去想。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放心,司马兄弟武功高强,定不会有失,只是担心他过于恃勇啊。宣夫人,如今我俩一出,西海、熊戎地无人统领,司马恭脑筋太直,凡事转不过弯来,看来还是需要你回镇一下。”
“将军,那你呢?”李宣一个激零道。
“我不能走,长安已在眼前,无论如何我也要赌上一把……”我一时心中浮现雄心壮志,回看李宣时也觉轻松了许多,“帮我好好照顾丝儿和我的孩子,我拜你为羌中侯,杀了欣格!”
李宣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妾,妾的责权过重,还请将军收回……”
“我若不放心你,还会再放心谁呢?”忆起了贾晦文的那一番话,我不禁唇角漾起一丝苦笑,“宣夫人,我颜鹰有你这样耿直忠心的人,也是托福上天啊!”
此时乌云大作,不久天空竟渐渐飘下冰凉凉的细雨丝来。初平元年的这第一场春雨,到底兆示着什么呢?谁知道。
我军明进实退的战略,没料到被左将军皇甫嵩、京兆尹盖勋轻易识破了。
盖勋字元固,敦煌广至人,家乡离玉门关仅五百余里,相当靠近西域长史府了。当初我在凉州起兵造反时,他为汉阳长史,奉命拒乱陇右的北地羌胡与边章、韩遂等人,解了凉州刺史左昌之围,在汉军中的资历比我要老。其后羌人围护羌校尉夏育,勋往救不利被俘,英勇不屈,羌人素为所服,乃释之还,表汉阳太守。中平五年,灵帝陈兵于平乐观,问曰:“吾讲武如是,何如?”对曰:“臣闻先王耀德不观兵。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以昭果毅,只黩武耳!”也算相当不恭之言了,然灵帝不但没怪他,反而说道:“善,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勋故谓袁绍曰:“上甚聪明,但蔽于左右耳。”与绍谋共诛嬖幸,上军校尉蹇硕惧之,将他明升暗调弄出京师,当了现在的京兆尹。
看起来还真是个人才呢,这也多少让我增添了一些棋逢对手的感觉。
不过,他们的动向却让人琢磨不透。对于我直取长安的姿态,皇甫嵩却好似没有任何防备。除京兆虎牙都尉部一万人分屯长安及外围茂陵、宣曲、鄠县与渭桥之外,另四万步骑却突然出现在右扶风境内,陈仓、邰亭、雍县各陈军万人,听说分由皇甫嵩、盖勋和校尉孙奋指挥。
“敌军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从吴岳地区传来的情况看,自我军进入凉州以来,皇甫嵩并无调动过军队。然而似乎是在一夜之间,他的兵马便径自越过郿县,在我军眼皮底下赶到那条惟一的退路上设防!现在,他与盖勋两军三万人扼守雍县、陈仓,互为依凭,皆难拔也。而我军却恰恰要回师西海,这难道仅仅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呢?
无论如何,皇甫嵩也不会与羌族有所勾结,难道是内贼泄密?知道羌族来攻消息的人并不多,屈指可数,这些人无不是我忠诚的骨干,怎么也不会做出这样不义之事吧?那么,到底会是谁呢?我军现在退路被截,还剩下几个月的粮食,是进,是退?这都要好好考虑一番了。
当晚,包括李宣在内,所有将领都被召集到中军营辕参加会议。
情势不能不说紧迫,然而宣夫人却一改白天急切的态度,首先提出不可强攻陈仓、雍县,不能与皇甫嵩盖勋等人在攻城战中一较短长,否则只是“取己之短攻敌所长”罢了。
这个建议我心里很是赞同,然而西海和熊戎方面,却因羌军进犯而迫切需要援军以及一个可以作出决断的主帅。皇甫嵩不知何方神仙,竟然提前预料到我军撤退的消息,否则又怎会不在长安坐镇,而亲率大军来断我后路呢?
不过,孙奋的一万军队屯扎于我军出击长安的要道邰亭,恐怕也是皇甫嵩谨慎的表现罢?
加上长安的京兆虎牙营的人马,我军的前、后两方都有重重围堵,难不成他们还想将我留下?
“前方两万,后方三万。不同的是,皇甫嵩、盖勋的三万人是货真价实的拦路抢劫。你们瞧瞧,他们伏在陈仓、雍县,两地相距不过数十里,扼守着我们撤军的交通要道。而前面呢,校尉孙奋的军队不但屯驻在邰亭、武功,还分兵防守隗里。至于长安的虎牙营虽号称精锐,却更为分散……”
李宣的神情微微一黯,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将军的意思是我军还需要继续前行罢!”
众将神色俱是一变。此时,甲骑副统领尹晏、步兵校尉王巍、历锋校尉卢横、武猛都尉芹尔危尼和历锋司马萨古尔等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从中级军官中新近提拔的东莱人,参军韦搴道:“司马镇军近领大军出西海,情势微妙,在下窃以为不妥。戎狄之徒,向喜劫掠弱小,岂甘自瘗于坚城之下?格累城十数日告急,此中大有别情。司马镇军遣军就援,岂不是正合了羌人的……”
李宣额头青筋凸现,厉声断叫道:“住口!”
韦搴吃惊般地打住话头,而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连我都居然噤声屏气起来。李宣岂会不知司马恭凶多吉少,且我也早已向她提过,只是她那颗外表坚强实际却很脆弱的心,实在受不了这样三番四次的打击。
众人明了般哀怜地望向韦搴,只见他好象也方才想起司马恭与军师关系般的,豆大的冷汗滴滴落下,卟嗵一声颤抖着跪伏在地。
“下,下官该死!”
李宣以手支额、容色苍白,隔了半晌方摇了摇头,勉力放缓语气道:“没事了……是我心情焦虑,失了礼数,还请参军包涵。”
我连忙也打了个哈哈,道:“没事了没事了。来人,快快送宣夫人回帐休息!”
我亲自把她搀到帐口,在她低低道了声谢后,望着她满面倦容,没来由地掠过一阵心疼,“军师,你请安心吧,早晨我已命清儿去接应他了!”
李宣肩头一震,随即揣摩到我的用意,不禁珠泪滚滚,返身不顾一切地跪倒,泣不成声,“将军——宏恩……”
安慰了她一番,我重新回到帐中。刚刚那种紧张和窘迫的气氛稍稍缓和,众将仍旧兢兢不已,尤其是韦搴,坐立不安,看样子甚至有点失魂落魄。
“韦参军,我已经向军师解释过了,她的脾气你也知道,不至于公报私仇,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我哈哈地开着玩笑道。
“下官岂敢!”韦搴赶忙立身作揖道。
“坐,坐吧。”我满脸笑容,打趣了他一下,惹得众人又复欢笑,这才转向正题。“刚刚参军所言与我甚合,司马恭性子太直,怕会中了欣格那老东西的计策。不过他们也不是吃闲饭的,熊戎地精兵至少还有十万,去掉一半还有五万,此中更有三万余老兵,可以一敌五,对付羌寇那是绰绰有余的。眼下,大家都可以想想办法,若是我们可以避开与皇甫嵩等人正面交锋,立刻撤兵的话,有几成机会?”
王巍劝道:“主公,我军应速出榆中,一面会合韩遂马腾的凉州军,寻机在西海与羌人会战。眼下实不宜再作攻伐长安的准备。”
韦搴道:“西海熊戎地乃我军立身根本,自主公中平五年出凉州以来,粮草、马匹皆多赖其地,如今羌贼入寇,我军势必军心难定。不如速还,待日后再伺机重夺长安。”
我微一蹙眉,眼光望向自己的心腹爱将,“卢横,你的意见呢?”
卢横先望了我一眼,随后抱拳道:“属下愚蠹,不过属下以为硬攻陈仓绝不妥当。昔日王国等众十余万攻是处,八十三日未破,而今皇甫嵩捡选精兵一万守之,以我三倍之力恐怕难以遽下!”
微微一顿,再道:“末将以为,我军可依渭水而上,夜行晓宿,一面命冯将军北出呼应,牵制敌人,或可成功。”
“好计!”我脱口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过我军暂无渡船之资,沿河而行又易遭敌军埋伏,唉,看起来这个计划还是有所欠缺啊。”
卢横躬身谢罪,我摆摆手以示无妨。“各位,且不说皇甫嵩等怎能未卜先知,屯驻于我军必经之路,只看他这样子布阵,就该清楚他是巴不得调动我军去攻城的。各位都知道他与我颜鹰虽没有正式交战过,但我却一直视之为大敌!皇甫嵩讨剿黄巾军,立下赫赫威名,其后又在西面建功,若不是董卓擅政,他恐怕早就会起兵来与我决战了!”
尹晏难得地哼了一声,轻蔑地道:“鼠辈!”
韦搴似有所悟,“在京中常听说董贼十分嫉恨皇甫嵩,两人同为名将,而家世、爵禄、兵法、功勋、掌军,董卓皆弗如义真,如今董卓位居相国,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上,皇甫嵩则手握大军,鹿死谁手尚不得而知啊!”
皇甫嵩乃故雁门太守皇甫节子,度辽将军皇甫规侄,将门世家,董卓父董君雅只是颍川轮氏县尉,地位微小;皇甫嵩讨剿黄巾胜利,董卓失败;皇甫嵩和董卓共讨王,董卓更在兵法上输了一回;可说无一可与之相比。如今,董卓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反而掌了权,那么按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能饶得了皇甫嵩吗?
却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势下,皇甫嵩还摆出一副与我决战的架势作甚,他该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上头来的压力是真的罢!
正自想间,有人在帐外道:“禀主公,决胜营送来凉州韩遂的快马急函!”
我挥了挥手,帐前都尉沈融便将信件呈上。我迅速阅毕,心中不禁暗吃一惊:羌族联军进犯西海的消息,我不过是半日前方才收到,而韩遂等已经确切得知了,并虚情假意地要与我军合兵回攻格累。这几个西凉蛮子,该不是已经和欣格联合好了,要对我下套子罢?从甲子年韩遂起兵开始,其人无不与羌部豺狗为奸,鬼才相信他们没什么勾结呢!
决胜营乃是李宣开府召募并组建的,因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意,故名之。校尉妫式乃是李宣提拔,此人颇有才思捷干,行事缜密,深得上官信任。自前次李宣又向我提过利用颜商搜集情报之事后,相信过不了多久清儿会亲自主持这一块。
在熊戎休养生息的当儿,我组建了几支性质特别的部队,其一便是决胜营。还有两营一名武锋,一名神机,其长官皆为校尉,五品秩千石(注①),虽职官不大,但却归属于将军直辖,特殊情况下也听命于军师府。
组建武锋营和神机营是小清出的点子,在卢横的铁甲卫队担当我的扈从和保卫工作之后,她觉得还有必要专门组建一支精锐力量,教导先进的格斗技巧和战术理论,进可担当尖锋,退可保护我的安全。而我则以为,秉承我军“兵贵精不贵多”的一向传统,也到组织精兵强将以应付突发事件的时候了。
如今,武锋营和神机营人员皆是从卢横的铁甲卫队中选募出来的,每营暂各五百人,已在小清的安排下,进行过了“属性甄别”。说白了就是要首先考察成分,根正苗红对我颜某人忠心的才能加入。我可不希望有些渣滓混进去,那样以后再怎样锤炼都毫无意义。
我将韩遂信函向诸将展示,一时连王巍尹晏也琢磨出个中滋味来。王巍叹道:“看来韩文约不可轻信,主公或可令其子入质,也好一究其底。”
卢横道:“王将军好计,但只怕韩遂这匹夫明遵暗违,弄不好在此际更会撕破了脸面,主公现在还要分心对付皇甫嵩,两面作战殊实不妥。”
韦搴道:“前日若是在营中斩了韩马,重组凉州军于我麾下,恐怕也免了今日之忧了!”
我当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怪我太过低调,象韩遂马腾这样的人,墙头草随风倒,的确不值得如此拉拢。不过叫我杀他们,我又真会有那种念头吗?唉。
卢横很是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韦搴联想起适才的“失言”,立刻噤口。我恍若未见,道:“我既然容他,自应赤诚相见,令他质子,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风度吗?当然,参军之言亦不失善策,只是当日若杀此二人,以后还会有谁敢来投我颜鹰呢?诛一人而失天下心,我不为也。孝平,你觉得怎样?”
军议中沉默寡言的尹晏见我突然发问,不禁稍稍一怔,随后起身道:“主公雅量!”
众人的脸上都掠过奇怪的微笑,似乎这个向来寡语的家伙一开口,他们某方面的兴趣就得到了满足似的。稍顷,这帮人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连历锋司马萨古尔也用生硬的汉语道:“主公真是雅量!”
我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地看着他们。
议事至月上中天,我这才宣布散会,并吩咐侍婢煮了碗热气腾腾的肉靡羹,命送往李军师帐中。
“军师请主公入帐稍坐!”一名姿容不俗的少妇着甲衣佩剑,英姿勃勃地躬身抱拳道。平日里我没空来此,听说李宣自募了百余名女子,组成私兵,果然有点赏心悦目的气象。
我呵呵一笑,挥手斥退了卢横手下的诸多护卫,只带了两名剑婢入帐,以示对主人的敬重。
不出我意料,李宣仍在伏案治事,她的身边有两名掌灯的婢子,已经显然精神不支,只是我突然到来,反倒使她们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叩首恭迎。
“宣夫人,我叫人煮的肉粥你怎么不喝呢?”一见面我就责怪地道,一边上纲上线地大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等等废话。李宣含笑回礼,一面匆匆拿起案头的小碗轻啜几口,便又放下。
“将军坐。”李宣理了理鬓发,叹道:“近来不比在熊戎地,事务都有大小官员料理,如今在外,而将军只谈军事,不谈粮草器械,不谈文牍军纪,不谈薪饷赏罚,难道妾只好这样眼看着无动于衷吗?”
我的老脸微红,嘿嘿道:“军师你能者多劳呀……”倏地想起适才还叫她多多休息的事,更是局促不安,叹息道:“只是苦了你。”
“这是妾应该做的。”李宣微笑道,她的容色忽地一肃,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本不应打扰将军休息,不过偶知一紧要之事,故而相请奉告。”
我点了点头,李宣道:“白夷族呼当都尉巡夜,忽有人请见将军,乃告之于妾。妾这才知道,此人姓赵名祗,乃当初绵竹叛贼马相之党羽,后为州从事贾龙所破……”
我截断她的讲话,脱口道:“赵祗?老相识啊。他上次送来李升那贼鸟的首级,我还挺高兴的呢,后来没消息了,我还以为他跟那个姓马的一起死了。这个人蛮有心计的!”
李宣先是皱眉,其后听到我的评价,眼中讶色一现,颔首道:“将军此语略与妾同。赵祗此人,败后隐匿行藏,逃过多方追剿。其后刘焉任益州牧,诱斩大族,州郡大恐。赵祗为蜀中豪强所买,阴与牧伯对抗,不料事泄被俘,焉坑杀数百人。赵祗如今逃来,正为要向将军买一生路,据他说,此次羌族会盟之事,乃刘焉阴使人一力促成,而皇甫嵩、盖勋之流,更是尽得其利,诸事并行,定要使将军全军覆没!”

我心下顿时亮如明镜,切齿顿足大嚷道:“刘焉狗贼——”
卢横属下铁卫闻声,顿时破开四帐冲了进来,见到我声嘶力竭的这副模样,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讪讪地向李宣赔了罪,按住兵器在旁边待命。
又是他!!
往日在京师中,受他凌辱和压迫,每每还以“羌寇之首”诬蔑我,在朝廷内外,对我大肆攻击,极尽能事地拖我后腿。好嘛,现在我们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了,他还不肯放过我,这是哪门子事,是哪门子世道嘛!
撮合羌族联军?密讯于皇甫嵩?围歼我?有那么多好事?!
李宣挥挥手,那些护卫有条不紊地从帐口退出。此时李宣的诸多扈从才被准许进入,女婢们悄悄地缝补破损的营帐,还有一些则端来燃好的火炭盆,以增加帐内温度。
“刘焉,鼠辈也,将军何必因此而大动肝火?”李宣轻嗔道。
我切齿良久,捏紧拳头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可是今天我开始想了……是时候让他知道,惹毛了我有什么样的下场!传赵祗!”
“绵竹赵祗参见舞阳侯虎骑大将军!”
黑脸膛、胡子拉碴的赵祗叩首跪见。他身着短袄棉裤,罩住自己粗壮的骨骼,然而手脚仍是不成比例地大,却不像卢横那么富于美感,而是略呈病态。
川人像他那么黑的真是少数,我用犀利的眼光上下扫描了他几下,这才道:“起来。刘焉挑起羌族联军之事,你是从何得知?”
“回将军,刘焉入蜀后,多刑杀豪富,掠其财赀,又因董扶私谓益州有天子气,故隐有称帝野心。此人以与将军旧恨,每欲阴结死士图报。至将军入西海,大败神海族之后,乃密遣别驾赵韪入积石山,重赉羌人金利、宝货,促其密盟,此事为故州主薄犍为王咸所告。其人今被刘焉灭族,惟其子女王嵚、王菡得保。咸于我多有恩,故恳请将军加以援手1
我听闻其言,心中无名火起,冷冷一笑,不加掩饰地道:“当初马相倨傲,遣书来收我军粮,浑似未把我颜鹰放在眼里!如今汝等来投,未见功劳却有差遣,难不成我还要把你当成主子啰?来人,绑了1
立时有两名铁甲侍卫躬身入内,将神色不属的赵祗五花大绑起来。他挣扎辩道:“将军,小的当初不过是马相的属下,就算有不妥之处,也不过奉命行事,如今小的是真心来投,还望将军捐弃前嫌,不吝收留!”
李宣也起身道:“将军,赵祗禀报军情有功,虽言语触忤,却不至于罪。还望将军开恩。”
我顿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看来赵祗在某些方面还可利用一二,否则依李宣身份,又岂会轻易地向我恳求?心意电转,忖道:莫非我是因上次初见他时便有所厌恶,故现在欲加其罪吧?当然,这与我刚刚正在恼恨刘焉之事也不无关系了。
哼了一声,慢慢地道:“赵祗,我颜鹰虽用人不疑,但决不允许三心二意之辈。你既是真心来投,但且毕尽己力,效命于我!赏功罚罪你懂吗?”
赵祗伏身道:“小的省得,适才言语中多有不敬,还请主公见谅!”改口称我主公,也不敢再提起王咸家眷之事了,看来无威不立这句话大有道理。
我眼中寒光一闪,摆了摆手,“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了你。”
旁边的侍卫见此知意,忙解其绳索,赵祗不迭地叩首谢恩,我稍烦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待他走至帐口,这才道:“以后你就听命于李军师,暂归她辖属!”
“是,是,小的遵命!”赵祗垂首向李宣见过礼,这才诺诺而退。
静默了片刻,李宣不解道:“将军,这赵祗与妾会晤,虽言词多有不当,但却颇知民生疾苦,对经政多有见地,算是个人才,为何将军却不喜之?”
我直言不讳道:“我观此人,很有野望,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故而以刑威弹压,要让他清楚自己在为谁做事,勿作他想,否则必定是死路一条!”
李宣喟叹道:“原来如此。妾也觉此人言辞闪烁,桀骜难驯,不过将军略施小计,便让他如此服帖。此后妾当留意此人言行,严加管制。”
“宣夫人知我心意。”我微笑道,随即长叹了一口气,“我从来不自命英雄,只是若想在此乱世生存,则必须要有所作为。最苦恼之事,莫过于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那些事罢!宣夫人,你我一见如故,很多知心的话,我连丝儿他们都不敢吐露,惟独对你却无所保留。知何故吗?”
李宣诧异于我突然间的这番感慨的言辞,垂下头,稍显感动地轻声道:“妾不知,请将军明说。”
“因为我把你当成我的知己!很多事情,我没法跟将军们说,他们不懂,也没法跟家人说,他们会胡思乱想。然而,那些事儿却可以跟你说,和你商量。因为你的脾气虽然差些,却总归是为我考虑得多!让你做事,我很放心。”
李宣眼圈一红,裣衽道:“妾,妾得将军如此厚爱,此生无憾……”
我搀她起来,笑着安慰她一番,便自去了。
初平元年春二月戊寅,我挥军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武功城,步兵校尉王巍领先锋职,率兵两万猛攻城池。
记得昔孙子有言:“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扩弩,节如发机。”意思是说,善战者造成的态势总是十分险峻,抓住的时机也非常短促。其造成的态势如张开的弓弩一样,险恶异常,其抓住的时机则如同用手扳动机纽一样,瞬间即发。以此再看看我的奇袭战略,不免心中略有痒痕。长于用兵者,谋定后动,一动即雷霆万钧,这恐怕比千军万马所造成的心理威胁还要大罢!
此时,我军攻势已进行了两个半时辰,城下积尸满地,血可漂橹,盾矛靡帜,烟燎于野。两军士卒在城头全力厮杀拼战,云梯座座,仍旧有无数战士奋不顾身地扑上,时有军中力士两人各扛长梯一脚,以己为基令士兵攀登,敌军想在城头推倒云梯却是无论如何不能。
武功两座城门的弩箭已空,稀稀落落的石矢砸下,再也不复前时之威。王巍见久战无功,亲自在营前击鼓呐喊,一时,连中军都起了不小的骚动,武锋营焦则等纷纷请战,但皆被我否决。
我留了后手,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打出去。据探子报告,美阳驻军三千人正往武功方面移动,而我命令甲骑、长弓两部在城北成国渠埋伏,专等收拾他们。
攻城战以二对一,又是雄城,我军当然不利。不过,根据我对孙奋的了解,此人守城为能,但却缺乏战略远见。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他还敢分兵美阳、邰亭,恐怕正是因他料定了我颜鹰不会东犯罢。轻敌如斯,安能不败?
我趁着鼓声大作,人心振奋的时候,命令备马,亲自到前沿阵地打气。卢横等劝阻不得,只得步步紧随,如临大敌。
“弟兄们,主公来了——”
“主公万岁!主公万岁!”
王巍卖了狠劲地击着鼓,一面吩咐号角齐吹。嘹亮悠远的号角声如破九霄,而武功城池则仿佛随号角的音符颤抖起来。攻城的将兵们士气大振,奋勇登城砍杀,原本就已经可观的战局更增险恶。
我远远望去,城墙之下,无数染血的石块和着无数残破的尸首,似在述说战争的残酷。孙奋不亏守将之名,仓猝应战,竟然也滴水不漏地守得半日有余。若此地为陈仓,在皇甫嵩的紧密防守之下,我军还能坚持多久呢?此念一发,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彪人马突上城去,斩倒了孙字军旗,方才人声喧哗之时,忽地那几位立了功的战士被敌军箭矢射中,哀嚎着跌下城楼!阵地不断易主,两军疯了似的拉锯盘旋,真不晓得孙奋是怎么能挺得住的!
王巍忽地扯下头盔,重重摔在地上,他嚎叫起来,吩咐备刀,要亲自率队冲锋。
我方自叫了声“将军不可轻易涉险”,王巍已头也不回地冲出营外,吼声直冲众人耳膜,“王巍忝蒙主公信任,若不能取得此城,提头来见!”
“来人,取鼓槌来,我要亲自击鼓!”
我从一队伤兵前慢慢走过,他们的旁边,到处是低低的呻吟和痛叫声,许许多多的士卒正在等待随军医生的诊治,还有几支待援的士卒,尽皆瞠目含泪地望着我,仿佛在为自己请命上阵。
我双手击打了一下鼓槌,紧咬下唇,奋力地敲起蒙皮。“嗵!嗵!嗵!”
“主公万岁——”
千万个声音呐喊着,嚣叫着往前面冲锋,浑不顾身边流矢和飞石的危险。一人倒下,便立刻有另一人踏过他的身体,往城头攀爬。怀着必死觉悟的伤员,则甘作人垫抬梯,因为武功城墙稍过了一般长梯的高度,故而前几次的攻击并不是很奏效。
战斗激烈到白热化,用刀、剑,甚至手指和嘴巴,每一个人都红了眼,在竭力地为生存而挣扎。不用说孙奋军冀望守住坚城,等待援军到来,只是我军被两面包围且毫无退路,便会激发起士兵强大的斗志。况且,这些兵将皆是精锐,他们在外征战多年,不会不了解对手。孙奋的军队的确敢守,但是他们太过注重防守,这好比一面精盾,不论他铸造得再坚固,也会有更锋利的矛枪来戳穿它吧!
几通鼓罢,小校已大汗淋漓地来报说西门已被占领。因我军东、北、西三面包抄,孙奋开南门逃窜,其手下兵将斗志尽消,除了顽隅抵抗者,便是四下逃散的乱卒。
“东门破了!”
“北门破了!王巍将军正命众军进击戍守府!”
我踏蹬上马,奋力地用酸涨的手臂举起长剑,往前一指,学用羌人的长啸呼喝起来。
群情激奋!一时无数士卒随着打开的城门往城内冲锋,开始突击杀敌,以增己勋劳。
我望了一眼卢横,笑道:“卢兄,我们捡道急追,务必不能使孙奋脱身逃了!”
卢横知道我早有安排,赶忙回禀道:“城南十五里为渭水,萨古尔与芹尔危尼已得军师授命,早已埋伏妥当。”
“好,穷追猛打,让他顺着我们的安排去罢!”我高声大笑,一面催动昔年灵帝钦赐的名驹,往城南追去。
这场追逐战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李宣早命人将渭水边舟楫统统隐藏起来,只留三两艘小船浮于水中,引得被紧追不舍慌不择路的孙奋只能循迹来此。当他试图呼喊舟船靠岸渡人之时,潜藏已久的萨古尔等率兵将一拥而上,将他们生擒活捉。
我提骑来到渭水边上。此时日高半天,河面笼罩着的雾气消散,显出大河的沧桑悠远。几座丘陵青姿不改,其下的村落乡邑,则是一副繁忙之态,袅袅炊烟,和着驾牛耕种者的号子,令人身心俱爽。
“禀报主公,孙奋带到!”
一个铠甲靡裂,浑身带伤的将军被绑至马前。我下得马来,见他面有愧色地垂下头,不禁叹息道:“孙校尉别来无恙?为何竟助纣为虐,帮助董卓这个匹夫呢?”
孙奋摇头道:“朝廷有命,在下不得不从。”
“废话!前次在漆垣也让我听到此言,到现在还死守不改,你难道是要做叛逆的帮凶,为天下人耻笑吗?”
孙奋肩头一颤,随即淡然道:“董卓是凶是奸,与在下毫无关系。在下奉命于武功驻防,谁知将军不顾上公之尊,进犯天子之地,难道孙奋可以坐视吗?”
我冷哼一声,“董卓之命和天子之命是有区别的!你枉称君子,满口仁义,却没想到董卓给黎民百姓造成的危害!你有本事统领一军,怎无本事执器进攻洛阳,诛除凶顽呢?而当我进入扶风,竟又与皇甫嵩等抗拒义军。你作为朝廷武官,不为天子分忧,反而为虎作伥,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吗?”
孙奋咳嗽一声,吐出半口淤血,“将军……所言,在下不敢接受!”
我露出忧心之色,吩咐军士解其绑缚,缓缓道:“孙校尉,你我当日在并州一会,且我力克李贼之后,你该知道我颜鹰的心意!朝廷待我不仁,几次来讨,我却不能不义。以我军之威,取得关中乃至京师何异于反掌之力?迟迟不发,实因予志在匡扶汉室、自奋效命故也,我没忘记朝廷与我之恩,故不愿忤违天意。然此际董卓擅权凌上,国家蹈难,百姓赴死,凡汉室忠臣,孰能坐视!大丈夫以何立身?献媚于乱贼,虽荣必灭,勾恶于天下,虽盛必败!孙校尉,难道你没有这种觉悟吗?”
孙奋抬眼望了望我,又长叹一声,垂下头去。我吩咐把他软禁起来,其部下凡愿降者,按技能高低量以录用。又命安抚城中百姓,不得滋扰地方等等。
“传令,步兵校尉王巍以先锋功劳,率先登城,加品秩一级,暂统前锋、步兵两营。前锋营陷阵突袭有功,赐金百斤,杂帛五千匹,死伤各有抚恤。”
“传令,步兵校尉王巍率军佯出槐里,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传令……”
戊寅日这一天我都在紧锣密鼓地安排我军东进剧幕。卢横闻知令臂伤严重的王巍即刻出发攻槐里,不禁大忧,连忙谏道:“主公,王巍死战得城,我军伤亡又很是惨重,马上命令拔营起兵是不是太过仓促了些?况且王将军有伤在身,不如让末将替他前去!”
我搁下笔,揉了揉发涨的太阳**,叹道:“戏要演活,不得不如此呀!此战我军伤亡三千,已是不小的损失,但相比起能调动敌军,这些伤亡还是值得的!王巍虽带伤,但有破武功城的勇名,况且孙奋已为我军捕得,长安沿线仅有精兵,却无应变之将。故他带伤上阵,可以激励士气,不然则多沮将士奋意,反难收佯攻之效!”
“主公究竟要王巍去佯攻槐里,还是果欲拔之呢?”卢横终忍不住问道。
我呵呵一笑,道:“我虽言佯攻,却并未下令他究竟带多少兵马。王巍也非蛮夫,应该能体会得到我的用心。若可乘勇夺城最好,至不然也须威吓敌军,迫使皇甫嵩、盖勋等人从陈仓雍县来援!”
“主公用兵,鬼神莫测!”卢横衷心赞道。
“啪啪!”
随着几记掌声,李宣微笑着出现在帐中,她随口道:“近闻将军多次吟诵孙武之十三篇,‘其势险,其节短,势如扩弩,节如发机’,以比将军,果然是厉害啊!”
我反倒大吃了一惊,道:“军师怎知此事?”
李宣自知晓我调遣小清回赴西海之后,心情也好了许多。想来清夫人的那些神妙高超的技艺,早已在她的心目中留下不败的印记了吧!笑道:“近来多听将军侍婢朝夕谈论,妾不知也不行呢!”
我哑然失笑。卢横赶忙向李宣深施一礼,谦恭地退步出帐。
李宣道:“将军在三辅掀风起浪,恐怕已经震慑了董卓、皇甫之流。看来下一步是该想办法如何突围而去了。”
我对她的思考向来佩服,此时忍不住笑道:“夫人莫不是颜鹰肚里蛔虫,什么事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李宣面色微微一红,作礼道:“将军怎可如此比拟?妾又不是那……那什么……”
我哈哈大笑,起身道:“见你这么高兴,便开开玩笑啦!对了,何事劳军师亲来帅帐,莫非,是司马兄弟的捷报吗?”
李宣很快地敛容起来,也使得我不禁大怪了自己一番,只听怏怏不乐的女诸葛轻声道:“这倒不曾,不过清夫人能随机应变,又素来令建威心折,应能使他服从将命,再不济也可得保性命无虞……妾此来,是向将军贺喜的,闻报说尹晏已在成国渠附近全歼敌军,还俘虏了亲来督战的上唐乡侯周慎!”
我又惊又喜,连忙与李宣迎出帐外,不多时,整齐的鼓乐传来,随即甲骑部伍皆昂首跃马,随乐声现身于远处。弓箭部队亦在其族统领,加官“射日校尉”的著名白夷将领龚升的指挥下,整齐地排成数列,押着成群的俘虏和缴获的辎重,浩浩荡荡向营前开来。
尹晏等将打马飞奔,至辕前下马,步行奔至将军大帐跪倒叩首。我亲自搀起,呵呵笑道:“孝平,你这一仗打得好啊!”
尹晏道:“龚升之力!”
我问了甲骑营偏将,才知敌人来时,龚升指挥若定,以箭矢乱其阵角,随后尹晏指挥甲骑奋勇突击,两相配合,遂致大胜。
我赞许地拍拍尹晏肩头,眼光望向龚升,不由颇多感慨,“我们白夷族的苍鹰终始飞翔啦!”
龚升揖首谢恩,满脸肃然地道:“还未向主公贺喜,主公顷日间攻下武功城,这等功勋可比我们要强得多了!”
尹晏也慌忙道贺。我摆手笑道:“你们就不必谦虚了,进帐中坐罢!”
回顾起战事,龚升眉开眼笑,连一向沉矜的尹晏也不禁露出淡然微笑,实在这一仗胜得太过轻松,在敌军完全无备的情况下,以八千对敌三千设下埋伏,完全击溃和全歼了是军,从敌军督战官周慎开始,十几名军侯、都尉皆成了俘虏。此外还缴获了一批辎重,看样子原来是打算西运的。
“当初周慎为荡寇将军,率兵三万入金城讨羌贼,然而不听孙坚之言反被断粮道致败。不过,除了董卓全军还屯扶风以外,周慎所折极少,不像其他四路讨剿的汉军般丢盔弃甲。看起来倒是个温和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李宣道:“周慎之才,守城护粮俱可,唯不可领军。不过若是在将军帐下,恐怕尚可雕琢一二。”
我闻言不禁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就怕他像孙奋般难以抚定呢。”
被俘的周慎被押进大帐,他脸色苍白,虽个头不矮却显得稍微单薄了些。嘴唇悸动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周慎,你可知罪?”我慢条斯理地冷冷打量着他道。
“末将,末将何罪?”他颤声地道。
“跟随董卓兴风为虐,一罪;不辨是非来攻我军,二罪;见上官不跪,三罪!”
周慎呆立半晌,卟嗵跪倒,“末将冒犯虎威,还请将军恕罪!但皇甫将军有命,慎不得不如此,至于鼠辈董卓,焉能服众?慎决不敢为枭首灭门计也。”
我笑道:“周慎,当初我为虎骑校尉时,你已经官拜荡寇将军,想来也非汉灵昏庸如是故罢!此番见败,我有心放你一马,只是那董卓狐疑短信,又怎肯轻饶败军之将呢?你何去何从,真是很难预料呢!”
周慎哪能听不出我言外之意,叩首道:“周慎,愿降!”
我朝李宣交换了个眼色,道:“本将军待人接物,一视同仁,论功行赏,有过必罚,汝且在营下,暂时委曲参军之职,待回领地后再行处理。”
周慎连连叩谢,很快便被带下去洗心革面。李宣笑道:“将军恩威并施,今日才算让我见识到主公的手段!”
卢横却是眉锋一皱,道:“主公明鉴,周慎倏忽便降,毫无诚心,若复用之,恐怕将士不服。”
射日校尉龚升也不屑一晒地道:“我刚刚就想说了,这人獐首鼠目,满脸卑媚之色,决不像是个战士!”
我闻言暗笑,转尔问道:“龚升,那你们白夷族人若是被俘,会投降吗?还是宁死不降,愿意做个你口中的战士呢?”
龚升考虑了半晌,神色略窘地道:“那要看是谁把我们抓住了,若是像将军这样的明主,我们不战也会投降了。”
众人皆哈哈大笑,李宣掩嘴道:“龚校尉你这话说得好!那么请问,周慎也是向将军投诚的,难道他就算不上是战士吗?”
龚升哑然失言,“这这”地说不出话,我见他满面涨得通红,忙解劝道:“此事先放在一边罢。这次龚校尉、尹统领都立下了很大的功劳,着增龚升品秩各一级,加将军府从事。尹晏并录前功,加拜虎贲校尉,领后军营,仍为甲骑副统领。”
尹晏秩六百石的武猛都尉终于一跃而上,变成秩比二千石的五部校尉之一,不禁心中大喜,连忙叩首拜谢。至于加将军府从事的龚升,反倒对提升没有太大兴趣,在他的心里,只要在族人面前吃得开,那就是最好的提拔。
注①:其时尚未有“九品宗正制”出现,颜鹰将官秩加分品级的做法施行于其受拜虎骑大将军之后。由于官属渐多,在王据建议下,细分官阶严加制度,以便明长从、尊卑,便于管理。品秩并非按出身高低授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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