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威服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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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宣、小清等人车马络绎而至。宣夫人远远地请安,道:“闻说将军重新治事,妾不胜欣慰。属下众将亦得令前来,都想聆听主公高见。”
我搀起她,唯淡淡一笑。而旁边小清却是眼红红地,走过来轻轻碰了我一下,低低道:“对不起,你的脸还疼不疼?”
见着人多,任她胆大妄为,也不敢在这时放肆。我却是嘻嘻一笑,俯身在她耳旁一吻。“你打得真好哩,老公我已经知错了。”
诸将无不转开眼睛装作没看到。小清又羞又急,轻嗔一句,扭身又回到车上。我这才敛住笑容,干咳一声道:“各位,今日我召会大家,是想商议讨伐逆贼董卓的事情!”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以致一时间众人竟哑口无言,象是仍未反应过来一般。李宣微怔,缓缓道:“朝廷使者持诏已达西海,妾正欲劝谏将军,受诰领封……”
我皱了皱眉,打断她道:“此非王命,乃董卓矫诏,怎能轻易落其彀中?军师之言似有疑问。”
李宣微微一笑,道:“董卓废黜幼帝,另立皇子协,虽天下侧目,然亦不过窦、梁辈尔,何足挂齿?此贼妄图以河西地、王公大权笼络将军,却是每每示弱。想中原四海,谁不知将军之名?今主公带甲十万,北通匈夷、南接永昌、东达关中、西极大漠,威震羌凉,岂是董卓小辈可比?若将军受天子诏,则名正言顺,为河西之主,师出有名。韩、马等人,必望风归降。那时将军假皇族之名,联合诸郡牧伯,共讨不详,当真是易如反掌!”
众将大喜,纷纷称赞好计。鲍秉叫道:“主公为王,我等都是赞成的。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乱哄哄吵闹、喧嚣之声四起。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默然不语。内曹尚书徐邶道:“主公起于草莽,非公族世家,接刘姓王位,不能服众,徒惹祸火上身而已。董卓行伍出身,寒门鄙奴,妄图拉拢主公,以为臂膀,我等又怎能中其奸计呢?还望军师三思。”
我颔首道:“此言正合我意。若接了董卓之诏,岂不令天下失望?”
李宣望了徐邶一眼,含笑道:“此事妾已有深虑。董贼急议废立事,盖为树其威名尔。今帝在幼冲,年方九岁,又无太后临朝,卓篡逆之心,昭然若揭。将军据河西之地,民富军强,羌凉之卒又多精勇,率土为王不过顺应天意,即使董贼不矫诏赐拜,将军一样要称霸河首、策御关西。当断之时,又怎可轻易弃之呢?”
我皱了皱眉,暗自叹了口气,“你的话有理。不过徐尚书所谏,正是我欠缺之处,不知军师想如何弥补呢?”
李宣胸有成竹地道:“昔张楚大炽,兵甲百万,坐拥江山半壁。然成事者非涉、广,亦非项籍,却是高祖也。刘邦初为亭长,身份鄙贱,然能得英雄并力,扫灭暴秦,势必然乎?今将军有胆略武勇、智计又大胜于高祖,进退有据,战法如神。政令严明,万姓爱戴,岂非天意让主公成就大业?将军勿再犹豫,否则失却良机,后悔莫及啊。”
我的脑袋顿时又痛了起来,朝李宣一揖道:“拜托军师不要再说了。我颜鹰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上了这个虎骑大将军,弄得举步维艰。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当皇帝,改朝换代。可你就是一个劲地逼我,难道你要让我累死不成?”
李宣皱起眉来,鬓发上的玉钗跟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我吁了口气,又道:“李军师,你是我军的支柱,平日里我常常想,依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很能明了我的用心。但你的性子就是那么犟,九头牛也拉不住。每次到了节骨眼上,就一定做那些你认为很对的事情。没错,依我现在的实力,除贼建制,吞并中原,轻而易举。但是决我不会那么做!我有我自己的看法,尤其是黄巾之乱以来,朝权分崩,而张角等虽初获大胜,终究未能如项刘般,倾覆帝业。而汉室腐乱依旧,清流名士谏言数上,徒招禁锢。由此看来,董卓这样的人才是非出现不可。他一上台,宦官扫灭,废皇子辨为弘农王,鸠杀何后,一时省内败弊尽除。现在他又大肆起用党人名士,外放大臣为牧伯,平反冤狱,以从人望。周珌、伍琼、郑太除尚书,何颙为长史,陈纪、韩融为列卿……如此看来,此人亦想有李悝、商鞅之变。但他手段太过残忍,光为个人私欲,大起杀戮,掌权至今,百官兢兢、朝野震悸,如此看来,我们又必须除掉此辈。但是杀董卓与夺皇权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李宣郁郁不乐的样子,过了片刻,突然回礼道:“那么妾先请告退。”
司马恭轻唤“夫人”,她不予理会,径自告辞。诸将见状,都不敢言,诺诺地恭送她登车而去。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头顿时泛起一丝不悦,皱紧眉用劲拂袖,叫道:“她怎么能这样呢!”
司马恭冷汗满面,卟嗵跪在地下,“请主公饶恕!!是末将管教不严,致令拙荆如此无状,触怒主公。死罪死罪!”连连叩首。
我怒火稍减,心中随即又浮起一阵苦笑:李宣在这儿官位最大。其实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也可以说是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弄巧成拙。不过,她的“失礼”又何尝不是她人格魅力的一种表现呢?这才是有个性的人呢。如果她一味奉承我、讲好话,或者笑里藏刀,背后下毒手,那我才真够呛哩。我不在的这几年,她把熊戎、西海管理得井井有条,新城也建出个大概的模样。她却从来不邀功自表,连这次赏赐名单中也没有自己与司马恭的名字。这难道就不是优点吗?
我缓缓叹了口气,扶起他来。司马恭脸带惊容,仍是不迭地道:“请主公万万不要责罚拙荆,所有错失,末将一力承担便是。”
以前的司马恭可不是这样的……我肚里想,李宣那么让他爱么?宁愿为她而牺牲?
“今天我的语气也重了些,不该讲那些话。”我拍拍他的肩头,努力在唇边露出一点好看的微笑来,“宣夫人劳苦功高,强项刚直,敢说敢为,我军没有一个人敢像她这样给我颜色看!但我身为主公,又怎么能无视她的长处而斤斤计较其他呢?不会的!来啊,传我命令,赐军师钱五十万、杂帛千匹,晚些命她到府里来,我要亲自召会她。”
甲校领命回而去。司马恭眼中有泪,用袖狠狠一擦,跪谢道:“主公恩情,末将与拙荆永生不忘!”
“起来罢,回去后可不许责骂她。别忘了,你的官比她小呢。”
诸将一见我开起玩笑来了,顿时心怀大畅,纷纷笑了起来。司马恭惶然之情方消,倒也余悸未止,勉强陪着干笑了几声。
会议半日,方才返回府里。吃罢饭,人报说鲍秉、滕邝、宋威、杜晃四将求见。
鲍秉等见过礼,先提起筑城的事情。原来军师李宣命鲍秉统负此责,使宋、滕二人佐之。杜晃为内曹丞,有分派银子的权力,所以暂署监军。
中垒校尉鲍秉数年未获升迁,主要原因是他只会打仗。此次宣夫人召之筑城,恐怕一方面是想让他立些功劳,好早点升官,另一方面也是要培养他打仗以外的能力罢!一说到筑城的种种秩事,此人眉飞色舞,又提及与工匠们一起垒石打夯、筑路造桥诸事,满脸悦色。我心道李宣可谓知人,派这么个贫民出身的将军负责筑城,肯定他能了解民意,体察民情。怪不得新城的进度如此之快,两年下来,已是大具规模。
滕邝道:“新城筑建初成,民居、衙坻、议厅、苑囿都按主公吩咐的样子建造。今属下等特来请主公为新城题额。”
我笑道:“你们想出名字了吗?”见他们相视摇头,不禁好笑,“那叫我写什么呢,难道还要我来取个名字?”
众人赶忙点头。我大笑,“城都是百姓修筑的,我没有什么功劳,只不过出了点钱财罢了。还是你们出主意,想好了我再写。”
鲍秉等面面相觑,宋威小心翼翼地道:“在下……属下等有一个名字,不知主公的意思……”
我颔首示意他说出来,宋威轻声道:“大凡王、侯国皆曰某阳,主公原治峄醴,不如此城取名醴阳。”
众人看看我,惟恐我又着恼。鲍秉咳嗽一声,道:“主公,无论称不称王,这醴阳的名字总是挺好的。”
我又瞪了他一眼。这次他也大感失言,吓得急忙住嘴,不敢再说。“鲍秉啊鲍秉,你少讲点话,我不会当你是哑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想气死我啊?”
见他跪倒请罪,我气一消,道:“算了。我跟你没法计较。”
鲍秉见我摇头叹息的样子,站起来赔着小心道:“主公,近来熊戎地百姓俱言主公当兴为王,末将对此十分赞同!”
我冷哼一声,稍感不悦地道:“你呀,就是不会用自己的脑瓜子想问题。当王与否,对我来说有区别吗?汉室虽衰,但其统治天下数百年,余威仍存,此时称王,过僭越礼、海内失望,到时候我们会落得象王国、张举那样的下场,人人喊打。”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继续道:“再说了,这个王位是董卓颁下的,天下人焉得不知?此人想引诱于我,安享荣华,无疑痴人说梦罢了!”
刚想再说两句,忽听门下有人高叫:“建功侯宣夫人入见——”
众人不由自主地立起身来,我见状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这城就叫做醴阳好了。”
四将大喜,称是之后,如蒙大赦般从后门溜走,看起来他们对李宣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心理障碍了呢……
跟随李宣来的,却是孔露和小清。想来他们也都听说了今天我在司马恭面前大发脾气的事情,看着脸色有些勉强的李宣,我知道孔露蔡琰一定对她赔了不少好话,要不然她怎么肯再来此啰嗦呢。
果不其然,李宣一见我,便冷冷地施了半礼,“今日顶撞将军,请万勿见怪。”
“你来跟我赔礼道歉的啊,坐坐坐!”我忍俊不住地笑着,“我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呢,瞧瞧,还拉着一副长脸!”
“你……”李宣羞恼地道。
孔露赶快拉住她,开口央求道:“夫君,宣姐姐也是为了……”
我摆了摆手,将李宣请到了东首坐下,瞧了她半晌,才语重心长地道:“军师,这两年你管理熊戎、西海诸地军政事务,确实累瘦你了。”
李宣低下头去,沉默不言。我继续道:“不过我在京城也是度日如年,想到这里的这么一大摊子,恨不能胁生双翅飞回来帮你。可惜,我也在忙于应变,你们都看到了,由于正确预测,我们躲过了大厦倾覆的危机,避开了在三辅之地与董卓大军正面对决的危险。然而这一切却只能算是我个人的成功,却并非天下人的成功。放眼望去,从黄巾起义开始,百姓糟殃、黎民涂炭,这场风暴愈演愈烈,也越发残忍无道。董卓的上台,更是这种极端的时期!”
李宣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她平静地看了我一眼,“主公想说什么,妾已经都知晓了。妾将不劝进,亦不甘俯首听命于贼。”
我神情一放,轻声道:“宣夫人,你与承业二人尽心辅佐,凡事皆以霸业为重,这我很感激也很不安。我知尊先考享誉海内,嫉恶如仇,若尚在世,必也深以董卓之辈为耻的罢!”
李宣忽地肩头一颤,潸然泪下。孔露慌忙扶住她,此时她的哽咽之声已经无法抑制。
孔露急道:“夫君,宣姐姐一片忠心可鉴,你可别再刺激她了!”
我这几句话的确说得很不客气。她劝我接受董卓的“诏命”,用意很明显,那就是让我顺应其意,继续积聚力量,再伺机铲除奸佞,讨定四方,以便为以后重新建立起强大的政权设想。然而,董卓的为人,李宣不可能没有听闻,也不可能无所动容,想想她的父亲李膺因党锢之祸,数度遭宦人陷害入狱,以致最后屈死,都丝毫无玷其清名。故若宣父在世,其劝进之言必会遭严加斥责。
小清摇了摇头,轻声道:“宣夫人也不必伤心,夫君并非指责,而是陈述局势。是今董卓乱政,朝纲不统,天下已经不再是汉家的天下了。那些所谓的诏命,说白了是董卓下达的,皇帝又能如何呢?事情我们都明白,但颜鹰却不想利用他和董卓的那种关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我可以讲些给你们听听。”
在李宣渐止泣声之后,小清讲起了曾在西海边发生的赤兔马事件。董卓是如何施阴谋得到兵符的,又是如何因忌害死护马羌兵的等等,一一述说。当然,这些故事大抵是她从我的这里听到的。
李宣长叹了一口气,郁郁不言。
“故,我意已决,须近日发兵讨伐董竖!宣夫人,我命你以军师将军兼领讨伐军副帅,随我出征三辅!”
熊戎地的黎明沉寂而干冷。登上城北小山头远眺领地,是一片广阔得无边无际的大地。风啸霜寒,然而却阻止不了众人盎然兴致。随我同登这座被命名为“望雒山”的,有镇军将军“虎牙”司马恭、武威将军霍统、步兵校尉王巍、将军府从事宋威、滕邝、外曹尚书王据、历锋校尉卢横、内曹尚书将军府功曹徐邶、从事中郎姜寿、长水校尉宗稠、武猛都尉尹晏、中垒校尉鲍秉、军司马姚广等人。
司马恭指着南面城池,笑道:“主公,醴阳城进度超出估量,近期已构筑大望台四座、小望台二十一座、哨堡六十六座,诸角敌台也妥当;至于肆集街道住房,则大半完工,不过主公命令不增设里坊围墙,末将窃以为不妥。”
从事中郎姜寿道:“昔先人有言,筑城应‘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审其土地之宜,观其草木之饶,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为筑室,家有一堂二内,门户之闭,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卹,坟墓相从,种树蓄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请主公三思!”
我摇了摇头,道:“筑城之事,因地制宜,岂能事事遵循旧制?此城不但不设围墙,且也不得禁止夜行!我要在城内设油窖十处,积满黑油,今后凡街道巷弄,夜间皆须燃灯,费用暂由军府支出。如此,可有晚市、夜肆,通宵达旦,各路商旅、贾人,应获益蜚浅。承业、世平,设墙为了什么?非惧夜行,而惧反也,可我颜鹰不怕!我既维护百姓的利益,又能保证他们的安全,说不定他们还会感激我,又怎会造反呢?再说,戍兵巡城晚禁,看似简单明了,实则流弊良多,又不能带来丝毫收益,故而从此往后,戍卒只管守城,不要再管民事。”
司马恭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诺诺称是。反倒徐邶、王据等缓缓颔首,王据更击节赞道:“主公心臆宽广,为君治政妙策迭发,在下佩服!”
一时耳旁顿时传来众将歌功颂德之词,我哈哈几声,摆了摆手道:“别给我下汤了,省得我飘飘然不知天多高、地多厚!”
诸将无不大笑,霍统道:“其实主公之才,真是浩瀚如海,不可斗量。我等按主公谋划,则无不中的,凡事依主公之计,初时多不解,事后思索,则更增惊佩!只说主公命熊戎地捕养长毛野牛一事,多见讥笑,此牛腿短角长,叫声若猪,皆言不详。然而主公却看出此物善驼、力大好养,尤其在熊戎地附近,耕垦艰难,唯此物可用。主公一眼而知其用,推及我等,则远远弗如。属下等是衷心敬佩!”
一干文臣武将纷纷称是,我淡淡笑着,摇首不言。
半晌,徐邶道:“主公,在下有一提议,不知当否。”
“徐功曹请说。”
徐邶躬身施礼,手指南面城后遥远的地方,“主公请看,醴阳城南,盐泽遍地,实罕雨所致。去岁至今年探查得知,此泽东西长三百余里,南北最宽处四十里,草厥稀疏,然不乏毒蔓恶瘴。泽西更有一湖,资伫丰美。其湖盐石粼结、人畜可进,从此地掘而输运中原,必可大成。粗粗估略,其值也在亿亿以上。”
看到众人发出惊叹的声音,徐邶继续道:“然因东南境多雪水,主公命开屯垦荒,其效不高,主因是离开城池太远之故。一如西面盐湖,凿运艰难。在下以为,可在盐泽之西湖外起两小城,另在东南境布尔罕达山下鄂水边建一中型城池,三城皆有大道连通醴阳。如此一来,盐运屯垦之事不废,大城之外,更有城防,可谓环环相扣。此举亦防备羌夷入寇,避免主城直蹈战火。请主公详察!”
布尔罕达山,在西海西南八百五十里,名乃故羌王烧当所起。这也是醴阳城所处盆地的南面屏障,自司农校尉齐鹏率领兵士民众开垦以来,的确越来越需要一条道路和一座安全的城池了。
“先命人疏浚并修筑道路罢,筑城之事,我得与军师商议了再说。徐功曹此议甚佳,日后城池建成,少不得你的大功一件!”
徐邶笑容满面,连忙拜谢。我颔首道:“不过眼下,最为紧要的还是中原!诸位,董卓乱政、废少帝立陈留王之事,我想大家都应该知道了。这厮野心勃勃,当初何进召他从并州勤王诛宦,便留下了非常危险的伏笔。此后洛阳豪族首领袁绍也被挤出政局,现在落难流离,董卓可说是大权在握了。诸位,我们虽受奸人所逼,不得不从中原来此,可我们终究仍是汉人。汉人怎可不顾朝廷之事?此次请诸位来,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迎着愈发尖锐的北风啸叫,司马恭清一清喉咙,高声道:“主公,董卓之辈擅使阴谋诡计,至于废立天子,更是大逆不道,我们早该出兵伐他!然此贼权柄巨大,京畿三辅一带军力在握,况其还可假天子之名讨我,因此胜败孰实难料!”
“登高远望,其见亦邃,这是我今日带领大家来此的用意。”我平静地一笑道,“董卓的确不可小觑,但是他犯了几个基本的错误,因此谁也救不了他。一是残忍暴虐、百姓不堪,二是淫主弑君、混乱宫闱,三是无仁无德、刑诛忠良。这些方面构成了他失道寡助的局面。诸位,董卓以一匹夫而登上公之位,基础不稳;并且,此人以己力而淫天下,何其痴妄!此时若不出兵伐他,我颜鹰还不变成一丘之貉了!事危而观其变,即使不被称作逆臣反贼,也恐怕会遭天下唾骂罢!”
姜寿轻轻拊掌道:“主公此言甚是。有人禀报,说董卓多方购捕袁绍未成,已拜其为渤海太守邟乡侯。想来是因四世三公,门庭显赫而不敢加害。如今若主公举帜讨董,与绍等东西呼应,诛除国贼之事更增把握。”
我闻言不由心中一动,缓缓颔首,语辞也肃穆起来,“好,如此就让我颜鹰来看看此次反董联盟的力量罢!”
献帝初平元年春正月,我率大军疾出金城郡。在湟中剿灭流羌一部千多人后,即与从陇西郡急急赶来的韩遂、马腾西凉大军对峙在榆中附近。
此次,从去岁末传檄讨董之后,我整顿兵马,冒苦寒冰冻、风雪掩道的困难,陆续增兵格累。年刚过完,各将已置备了步骑三万、战车千余和足够大军敷用六个月的粮草。
由于三辅的消息,使我们得知董卓进京时,曾密召韩遂马腾辅佐,看起来这两个家伙也早有意于天下,只是未得口实罢了。此次正好借讨董之名,打通畿辅去路,一面也可借此扩张领地,布置以后的大计。
当初在我与四位夫人缠绵之际,便在床闱中形成了我军今后基本的目标和方向。汉末混乱局面已无可控制,天下合久必分,虽则刘氏“天命”犹在,然必定会逐渐为其他集团所替代。今天,代表着东汉百多年统治的一个重要利益集团宦官已经全部根除了,剩下士家集团则未必肯依附于粗鄙武夫董卓之流,乱还是要更加地乱下去,我颜鹰来到这个时代,不能一点贡献没有地默默死去。我要尽量缩短由乱而治时期的长度,加快扶持曹魏政权并减小损失。我发觉自己的逃避,可能会给别人带来猜忌和伤痛,尤其是我的家人,他们怎么能看得上一个庸庸无为的颜鹰呢?
本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我在十一月传檄曹袁,表达我讨伐逆贼董卓的决心。十二月,已经奔回陈留郡的曹操接我檄报,立刻在几个朋友的帮助下,散尽家财,组建了一支五千人的义兵团,在陈留郡己吾县起兵。
此次出征,我承担了极大风险。按道理说,董卓之乱怎么也不该我颜鹰来平定,不过现在我敇封虎骑大将军舞阳侯,再怎样也该名垂青史了,即使败于董卓之手,也不至于被悄然抹杀罢?
我暗中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相信史书!记得哪次清儿曾对我说过,她可以不带任何色彩地看待曹操袁绍那些人,当时我尚感好笑。现在看来,我应该努力使自己达到那种状态才行呢。
自我返回熊戎地后,武猛都尉尹晏按照训练乌桓骑兵的方法,着重培养甲骑士卒单兵作战能力,几个月来大收成效。小清并改良骑甲马甲,务使轻便牢靠,此外,她还设计了专业的马镫,配合缰绳和扣带,使得骑兵在马上稳如泰山,再也不像往日那般容易摔落。
汉末,由于与北方游牧民族频繁接触和作战,马镫这才开始初步装备军队。此前,骑兵只能依靠两腿夹住马腹来控制马的动作。不过,早在河内募兵时期,我就曾命令打造过类似东西,但并不像小清设计的那么好。可以想象,有了这个东西,一个完全不懂骑术的人也可以使马轻松地跑起来。难怪古代把骑术称“御”,为六术之一,并不是人人都懂得骑马,而是少数仕宦阶级、豪强地主阶级的专例。
此次,尹晏以守甲骑副统领的身份督率五千重铠骑兵随同。此外,由冯延远征西域时收得的两员骁将乌孙人芹尔危尼、于寘人萨古尔也暂在营中听命。

这两个皆是国外名将,早年曾被公派留学洛阳。冯延与匈奴会战时,此二人心慕汉室已久,便伺机逃往延营,战后被带回熊戎。冯延惜才,对之推心置腹,故赢得了他们的敬爱。我返回属地后,冯延还特意因此上表请罪,我并不为意,反大大称赞了他一番。
此外,我自带步骑七千和三千白夷箭手,步兵校尉王巍率一万两千名重甲步兵,历锋校尉卢横率铁甲卫队三千人往从出征。
应该说,这个阵势并不复杂。但在现在这个年代,能抽调出三万这样的精锐,便意味着可以觊觎海内、问鼎天下!
令人想象不到的是,在我到达榆中城下不过半天,连营帐还未完全扎妥,马腾韩遂派出的使者便到抵达军前。
来者是原敦煌太守臧胜,随从竟乃久违的庞德和马超二人!
我急命请进大帐叙话,马超长得高大结实多了,脸上也多了些许成熟和稳重,看见我,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言,反倒是庞德见了我,忽然一震,拜倒道:“凉州府从事庞德参见大将军!”
“令明兄何必多礼?请起请起。”我亲自下榻搀扶,又招呼着臧胜等入座,吩咐温酒款待。看其他人的样子,似乎非常吃惊于我对庞德的熟络。
我与愈发恭敬的庞德笑谈了两句,便转脸望向马超,“孟起,武艺有否长进?是不是照我的吩咐,天天用功读书啦?”
马超的脸孔一红,长跪谢道:“超有负师傅教诲,《孙子》、《六韬》,粗通而已,不过师娘与卢大人所传却不敢稍忘。”
我微微一笑,这才目视臧胜。后者慌忙作揖,道:“下官凉州府督六郡讨羌校尉掾金城臧胜参见大人!”
我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此人生得一副端正容貌,鼻翼粗大,嘴唇稍厚,两眼炯炯,眉锋十分清晰。在偏鄙之地任仕,很少能看见像他皮肤那么好的人。
“臧大人客气了。哦,你也是金城郡人么?”他的言外之意我还是听得懂的。
果然,臧胜一副与有荣焉之态,恭敬见礼道:“下官幸与大人同乡,不过大人乃是人中龙凤,岂有与鸟雀共巢理也?故胜迟迟不得晋见大人仪度。”
我哈哈大笑,“臧大人如此说来,倒像是说笑了。颜鹰自问虽非君子,亦有爱才之念,臧大人既有远图高志,怎不来投我军麾下,反来作韩遂的说客呢?”
臧胜见我一语道破他的来意,连称不敢,颇显尴尬。局促半晌,庞德轻轻咳嗽一声,道:“大将军莫怪。马将军、韩将军遣我等来,没有其他意思,只为成盟结好,通两家便宜。”
臧胜忙道:“是极是极!颜将军部伍精悍,猛甲无敌,威震羌凉,放眼天下,敢与将军争短长者恐怕未出世罢!韩大人亦深通治狄之道,如今与扶风马寿成相联,共击边寇,然未能遽定。闻颜将军至,韩大人便即命下官前来,订立合纵,相扶汉室,共与讨寇……”
“慢着!”我的手一挥,语气冰凉,“臧大人,适才我已言明,若你是前来为韩遂请降的,我还可以考虑,若谈到结盟扶汉,笑话!我颜鹰从不以为他是个人物,想和我订约立誓,还早了点吧?”
这下子,臧胜再也说不出话来,眼光只是往庞德身上瞟去。我注意到,庞德明显地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是一闪即逝。看来马腾和韩遂的关系也并非别人所见的那么紧密。
当然了,当年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王国等人轮流在凉州登台,最后被韩遂杀的杀、弄的弄,如今还在世已经没有了。韩遂连自己的盟友兼兄弟都敢杀,还会在乎半道出家的马腾吗?若不是马腾是马援的后人,又在除寇方面颇有名气,以功拜偏将军,说不定早被韩遂“杀之并其众”了。
且不说凉州目下贼盛寇多,韩遂应付不来,就算他有力量保境安民,也绝不会是我的对手。这小子的底细我的几年前就摸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堪称作将才,老老实实守境安民,马虎凑合而已。
在臧胜的示意下,庞德涨红了脸,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大将军,州境闻颜公复还,早已没了战心。马将军派吾等来,便是欲以大人马首是瞻,平定畿辅,共诛董贼!我家将军……倒并不知韩大人之意。”
臧胜脸色发紫,在我的目光注视下更是冷汗见额。颤声道:“想必是下官将韩大人的意图搞错了……”
我轻哼一声,“韩遂为寇三辅,逼得汉室默许了他划地自治的阴谋,其罪当诛!我身为虎骑大将军,已奉旨打通去往西域道路,恢复汉室尊荣,如今功成返京,自当顺带讨伐逆贼,岂能令天下受到异姓的冲击呢?”
见臧胜神色不属,我不由冷笑,“不过韩遂当年也是受了先零羌的胁持,不得已为之,故亦不能完全怪他。一直以来,他虽在凉州兴风作浪,却也与我井水不犯河水,还送过财宝舞姬给我……看在他事事恭顺,现在又打算勤王的份上,我可以暂且饶过他一回!”
臧胜脸容不谐,忽地低声道:“韩遂将军如今有大军十万,屯驻榆中,颜大人自信能对付得了吗?”
庞德闻言,面色大变;而小马超方将一只油吞小煎饼放进嘴里,见此情形,不禁将食物又偷偷地吐还出来,藏在袖里。
我轻蔑地笑起来,道:“十万大军?他有十万,我就有二十万,而且是货真价实、训练有素的军队!不过臧胜大人,你认为我需要那么多人才能通过榆中城吗?!”
突地站起身来,拍案道:“韩遂如果不服,那么就叫他等着,十天以后,我若不能叫他连同这十万人同葬榆中,就不要姓颜了!”
臧胜大是震怖,嗫嚅地说不出话来。我故意放出大话吓唬了他一下,见计得售,也不过份紧逼,慢慢地坐了下来。
帐中静寂一片,臧胜面色苍白,垂首似在不停地思考着此事的后果。
我冷哼道:“令明兄,不知马将军的意思如何呢?”
庞德垂首道:“我家将军愿随大将军进退!现以大公子马超为质,只求颜虎骑能稍稍通融。毕竟,凉州乃马将军发迹所在……”
一边,臧胜也突地离席跪倒,道:“颜大人,请恕在下冒犯!韩将军岂敢螳臂挡车,与朝廷上公为敌乎?”
“这到底是你的意思呢,还是韩遂的意思?”我不着痕迹地问道。
看来,马腾和韩遂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原本就准备从我这里捞到点什么好处。可惜我颜鹰软硬不吃,当然我也有可傲的资本,谈谈议议,还是回到了当初我的既定路线上:对于反董的力量,尽力收买。
次日,在王巍、尹晏作陪下,韩遂、马腾、庞德、马超、臧胜俯首为命,在榆中城下会盟。
韩遂原跟神海族欣格有旧,闻说那舍遂重伤而死,便也有图谋其部的意思,然而西海之地转瞬为“颜公”领属,他虽有心,亦不敢轻易撸吾虎须,故而此次会盟,反倒不如政治联姻来得恰当。韩遂、马腾交出象征西凉兵权的符节印信,由大将军府改颁信鉴符令,马超则交由其父带回,以示信任。
此次二将前来,竟俱都收敛起英雄的锋芒,不约而同地负荆请罪,一副任杀任剐的模样。
韩遂道:“近闻颜公治军三万,欲东进畿辅,诛杀董贼,遂请为前部。”
马腾俯首道:“愿从将军调遣!”
马腾年三十七八,粗眉凤眼,髯须飘飘,甚有仪度。我见他铠甲稍旧,命人送来一套特制的骑甲相赠。
“文约兄、寿成兄,昨日臧庞二子已带来汝等佳意,我颜鹰乃重情重义之人,既然汝等孤身前来,愿唯我命是从,则我也不能亏待你们。放心吧,汝等只要承认是我颜鹰部下,那么你们就是长驻凉州、终身御兵也无不可。我颜鹰是决不会干涉尔等行事的。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你们出尔反尔,背叛于我,可别怪我颜鹰不讲情面!”
两人俱是大喜,叩首道:“将军明睿之主,德被四海,吾等敢不尽心辅佐么?若有违誓言,愿受天刑诛灭!”
“那好,以后你们直属于我军师将军属下,但有变故,我会吩咐冠军将军许翼支援凉州!”
“多谢将军!”
按照我的条件,凉州全境对颜军开放,我军可以自由出入凉州至畿辅一线,尤其是渭水上游到峄醴城境的羌人,会由西凉军帮助扫平。此外,金城郡西部都尉属地,汉阳郡望垣、上邽两个渭水上游重镇移交我军。这样一来,我的势力范围正式囊括了西海至司隶的通道,而这条通道的重要性,想来并不亚于我全据凉州。
会宴期间,马腾、韩遂都显示出豪强本色,包括我的“同乡”臧胜,也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先问起了天下大势以及他们对董卓的看法,韩遂道:“颜公多有不知,董卓进京,步骑不过三千,若非借助我等力量,安能掌控局面?然此际其人收拾了进、苗部曲两万八千,驱走执金吾丁原,并其众万余,再加上京畿八校、五尉、北军诸将兵马数万,恐怕总计也在十万之上!颜公此次以讨逆为名,实是有些风险。”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韩遂以为我生怯,犹豫着接道:“依遂之见,董卓乃凉州人,与颜公家乡隔郡相望,又情深谊高,似乎不该在眼下反目成仇……不如缓图之。”
臧胜也道:“董公执政之后,大起名士,征用天下良佐。大人妻兄杨文先,已登位三公。荀家处士攸,名士爽皆见用。大人何不向朝廷陈辞,表请兼凉州牧呢?”
我皱紧眉头,道:“这话若是当初,我尚不知如何回答,可到如今,我却不能不骂你们了!难道就因为董卓和我等一样是凉州人,就可以让他为所欲为吗?你们先看看这个!”将当初董卓“亲起”的诏册摔在他们面前。
“……诏赐汉舞阳侯颜鹰刘姓,分封西河王,率邑武威、金城、陇西、汉阳四郡……”臧胜念道,韩遂、马腾两人脸容已是煞白。
“原来他是想让我等自相残杀,好坐收渔利!这个奸人!”心直口快的庞德脱口喊道,脸上兀自有愤懑的表情。
马超却很显然地听不出任何意思,他望着脸色难看的父亲,有点不知所措。刚刚他一个劲地埋头吃菜,现在打着饱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父辈们商量着正事。
“我颜鹰仗打得不多,经验也不够,不过若应‘圣’意,鏊兵凉州,想来还堪与两位做做对手吧?”
韩遂、马腾两人对望一眼,齐齐跪倒,“末将怎敢与颜公为敌?”
“董卓大权独揽,哪里还会有什么同乡之谊?”我亲自扶起这二将,阴阴地道,“他为祸天下,滥起杀戮,无论官宦平民,睚眦必死。最近我还听闻他遣军突入社日集中,命令部伍将男子杀光,随后将财物妇女悉分于众,扬言扫荡黄巾得胜而归!嘿嘿,像这样的人,跟畜牲何异?他要将汉室带往何方,诸位不会都毫无知觉罢?”
马腾勃然道:“请将军下令,寿成愿提精骑叩开西京,直捣董贼老巢!”
“凉州多豪杰,此言果然不假!”我拊掌赞道,“不过谋定在人,出兵讨逆也还须计较,不可贸然行事!”
我瞥了一眼韩遂,后者连忙凛然道:“寿成之言,亦遂心也,将军但有指派,遂定当戮力以从!”
席间的气氛更加融洽。王巍、尹晏、卢横俱非浅量,与天生好量的韩遂斗酒,居然也堪堪战平。酒过数巡,韩遂忍不住相询尹晏名姓,当他知道尹晏是当年督率乌桓骑的老兵时,方才释然。
韩遂笑道:“怪不得!汝想必认得公孙伯珪罢,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当初张温来与某战,此人督率乌桓骑出高陵,与战美阳。某于阵上见之相貌堂堂,心生亲近,便道:‘夷羌一脉,予忖子非常辈也,奈何自相逐并?’其想必知某,亦正色答曰:‘为朝廷策,不敢不从。’某曰:‘劳师远袭,族伤自类,非君子所为。’伯珪默然良久,便率兵退返。此后遗信于某,曰:‘汉灵枯道,天下煎迫。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兄长之言吾窃得也。’某甚异之!”
我竖耳聆听,包括马超在内,所有人都未露出半分不安。按照中平年间灵帝尚在位的条件下,公孙瓒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其政治考量,不过他虽预感到亡国在即,却没有真正驾御乱世的能力,以至其后与袁绍争霸北方最终失败,看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由此看来,韩遂能讲出这番话,也不是个简单之辈呀!可惜,他的不简单与曹操、孙权之流相比,又逊色得多了。
尹晏眉头稍稍一皱,没有答话。反倒是卢横忍不住插言道:“公孙瓒名闻辽西,吾多有耳闻,闻得他仗义任侠,又有军才,是个英雄!不过倒是没有听他说过如此轻率之言。”
韩遂借着酒意,微笑道:“遂最喜结交英雄,如今颜公在座,这第一位的英雄,非他莫属!”
众人一起欢呼聒噪,我哈哈大笑,连连摆手,半晌王巍方识趣地转移话题道:“不知文约兄除了颜公,还最敬佩谁呢?”
韩遂一捊胡须,凝神道:“若说敬佩,壮节侯傅燮可当第一。”
众人面面相觑,浑然不信堂堂十万羌众的首领韩遂,竟然会欣赏并且佩服一个被他的攻杀的汉朝官员。
我久未在朝中,并不知其人之名,微一愣道:“傅燮?”
马腾见状笑道:“将军应知此人,当初北宫伯玉等寇三辅,朝廷以凉州兵乱不解,征发天下税赋无已,十分烦恼,司徒崔烈以为宜弃凉州,壮节侯时任议郎,与之相驳,那场廷辩早已传遍海内……”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一拍脑门笑道:“原来是他!这家伙可让崔烈那呆鸟着实出了不少丑呢!”
崔烈本来就是靠灵帝乳母程夫人的“关照”,花钱才买来的官位,原本甚有清名的他经过灵帝那道著名的哀叹(少卖五百万)后声誉大跌,此后凉州事件更是让他焦头烂额,没几天便被人挤出公卿席之外。
不管历史上哪一届政权,恐怕都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国土抛弃的,当然也有例外,如两汉时期的西域都护(长史)府,不过那种性质的抛弃,只能算鞭长莫及罢了。因此,崔烈建议抛弃凉州之议发出之后,傅燮厉言陈词于廷议之中:“斩司徒,天下乃安!”尚书奏燮廷辱大臣。帝以问燮,对曰:“樊哙以冒顿悖逆,愤激思奋,未失人臣之节,季布犹曰‘哙可斩也’。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籓卫。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右;世宗拓境,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烈为宰相,不念为国思所以弥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若烈不知,是极蔽也;知而故言,是不忠也。”
煌煌大言,说得十分在理,而从国家利益角度考虑,崔烈之议实在愚蠢,而傅燮不但借冒犯之罪树立了威名,并且抒发了强烈的爱国情怀,使得岌岌可危的凉州府最终没有从汉境剔除出去。
不但如此,与众人晤谈之中,我更发觉傅燮此人还多次冒死陈谏得失[注①],尤其是与宦官忤触。难怪当初我不认识他!那时我们明显是站在两条线上的嘛。
正因如此,傅燮以右中郎将朱俊护军司马的身份讨伐黄巾,且多次立功,竟因为太监们的谗言而不得加封。此后,宦官首领赵忠受封车骑将军时,灵帝命他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道:“傅南容(傅燮字)前在东军,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赵忠便命其弟城门校尉赵延宴请拉拢傅燮。谓之曰:“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燮正色拒之曰:“有功不论,命也。傅燮岂求私赏哉!”赵忠怀恨在心,但因其声名不敢加害,表请为汉阳太守,远远将他调离了京师。
此后,韩遂杀北宫伯玉、边章,进围陇西,太守李相如反,与遂和。凉州刺史耿鄙不从傅燮之言,为人所杀,敌军遂围汉阳。其城兵少粮微,韩遂久慕其名,令王国前去招降未果。傅燮率八百人突阵死战,临阵中矢薨。
“壮节侯忠勇之士,虽不见容于朝廷,却也不能为遂屈之。”韩遂长叹一声,朝我拱手道:“常闻颜公麾下多能人异士,此中某尤喜卢校尉。”
我缓缓颔首,露出会意的笑容道:“文约兄果然识人!”
全身披甲的卢横气昂昂地从帐下站起,高声见礼。我命上杯暖酒给他,一面转过头笑嘻嘻地道:“文约兄看清楚了,这便是我心腹爱将卢横兄弟!”
韩遂、马腾两人连忙起身。适才不知此人便是卢横,他们也没大注意,如今正视一番,顿时大有慕惜之意。各自相敬了一盏,韩遂稍显动容地道:“闻说卢校尉武艺高强、忠心耿耿,又孤身救主,蹈难赴死,某仰慕久矣!今日得见,三生之幸!”
卢横不便失礼,抱拳谢道:“多蒙韩将军谬赞,这些微劳,末将早已忘却。唯不敢忘者,主公厚遇之恩也!”转身便向我拜倒。
韩遂等皆是愣住,我心下大喜,暗道卢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拍马屁了呢?扶起他道:“卢兄弟怎么说起这样见外的话了?起来起来,坐!”
韩遂大笑道:“卢校尉真忠义之士也!某多闻校尉之勇,而遂帐下亦新收三位好汉,乃是兄弟,姓麹,皆有神勇,常欲拜见校尉天颜。”
我见马腾心虚地垂首喝酒,哪里还不知其然?韩遂想借此酒宴之机,探察我的实力,我当然不能让他失望了!一使眼色,卢横会意地起身道:“请恕卢横手痒,烦韩将军相请贵属帐外一叙!”说罢,微微朝我躬身,随即一挽征袍,雄赳赳地走出帐外。
韩遂朝我拜道:“实因某那三个属将皆为西平豪杰,每每欲以卢校尉为楷模,遂禁止不住,失礼之处,还请颜公宽恕!”
我不以为意地道:“以武会友,这是好事嘛。”
铁甲卫队整齐地从帐内外集合起来,执戟战士数十名排成两列,躬迎主客。韩遂、马腾等见到如此阵仗,都免不了脸上一阵惊疑作色。
韩遂那三将果然出众,都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卢横与他们照了个面,互通名姓,这才喝令手下将他们马匹兵器拿来。我摆摆手道:“卢横,今日我与诸位将军歃盟为誓,该是高兴的日子,真刀真枪的就免了罢!”
卢横闻言称喏,将大刀弃于一旁,命从人取了四柄桃木棍来,以软布裹覆棍首,取粉蘸之。韩遂见我如斯安排,唇角露出不为人察觉的一丝微笑。
卢横精神抖擞,上得马来,远远瞧了一眼对面满面兴奋的三将,高声道:“既然主公有令不得相残,那也不必计较战果了。你们三人一起上吧,我卢横接下便是!”
营辕前诸将无不暗吃一惊。外围校场边,那三将哪不大喜?嘬声提马,仗着骑术高明,挥棍近前夹攻。
卢横单手擎枪,交于左手,他打马缓缓往前,似浑不在意一般。先挥棍上挑,荡开一击,便又侧身避过迎头而落的一棍,提马跃起,棍尖出其不意地突出,那个最先迎上的那将“啊呀”叫起,被搠了一记。
我心下大定,缓缓颔首之际,便听身旁有人大声叫好,却是小马超儿。心中暗笑,吩咐侍婢拿些精致点心给他边看边吃。马超少年心性,然而武艺却已精熟,故反而忘记了美食,只是呆呆地瞧着战局。
四将战作一团,打斗愈发激烈,而卢横恰似在围困中闲庭信步。他的棍法精妙独特,与凌厉凶辣的刀法大不相同。看得马超津津有味,不停地颔首叫好。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见其他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时有赞叹发出,而韩遂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只知道他们打得漂亮。不过,王巍倒是在旁边轻轻讲出了心里话:“主公,我看那三人力有未逮,卢兄游刃有余,此场胜负一目了然,还是不要再比下去了吧!”
我刚要喊停,忽地卢横纵马跃出圈中,大棍一横,止住三将追击之势,笑道:“各位,点到为止,不要伤了两军的和气!”
那三名姓麹的无不大口喘息,盔歪甲斜,身上落满了斑斑点点的棒迹,惨不忍睹。小马超已是失口大笑起来,被其父赶忙喝止。我竭力忍住,转头咳嗽几声,便拉起脸如土色的韩遂,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道:“文约兄,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这几位武艺都还说得过去了!来来来,我们帐中饮酒,不要坏了此刻的雅兴。”
韩遂感激地小声道:“颜公忠厚之人,遂自取其辱罢了。”
“哎,哪里哪里!文约、寿成兄乃是我颜鹰东面的帮手,今我等会盟榆中,就该相互坦信忠诚才对。文约兄你以为呢?”
“是极,是极!”韩遂偷偷地擦着冷汗道。
注①:公元184年黄巾起义,朱俊受拜右中郎将讨颍川黄巾,其护军司马北地傅燮上疏曰:“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是故虞舜先除四凶,然后用十六相,明恶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今张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此皆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者也。臣受戎任,奉辞伐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服,臣之所忧,甫益深耳。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彼知正人之功显而危亡之兆见,皆将巧辞饰说,共长虚伪。夫孝子疑于屡至,市虎成于三夫,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速行谗佞之诛,则善人思进,奸凶自息。”由此触怒宦官,最终有功不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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