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汉灵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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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刚准备返回别院与诸妻小聚,下人来报荀攸与名士许劭求见。
许劭字子将,汝南平舆人,乃当朝卫尉许相的堂叔。据说非常识人,与太原名士郭泰并称。郭泰字林宗,与李宣父亲故司隶校尉李膺齐名。其人容貌魁伟,通典博闻,有知人之能。当初,郭泰返乡,太学生及京师儒生千余送行,李膺独与之乘舟渡洛,“众宾望之,以为神仙”。后郭泰曾因大雨,将头巾折去一角以避之,弄得天下效仿,诸清流儒生无不故意折巾一角,还起名曰“林宗巾”,令人称羡。建宁二年卒于家,四方之士千余人送葬。时蔡邕为写墓志,对密友卢植叹曰:“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郭有道无愧色耳。”可见其在群英中的地位。
许劭亦有节操,其从祖敬,敬子训,训子相,并为三公,但许劭因其侄许相亲宦,从未与之交往。其堂兄许靖,字文休,与之亦不融洽。许劭早年为郡功曹,府士闻其为吏,都修身节操、大为收敛。袁绍任濮阳令时,去官归乡,路过汝南,乃遣散其宾客,道:“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单车归家。后曹操慕其名而求为之评,劭鄙薄其品,不肯对。操恼羞成怒,伺机要胁,乃不得已,道:“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这话以后竟成为三国的经典名言!
听说他们来,我当然求之不得,命人开了侧门,偷偷放了进来。荀攸在京中不敢故意跟我会面,恐惹人疑忌。观之许劭,恐怕也非常知晓我的身份,要不然不会一进来便连连拱手,口称“将军”。
我命闭了门,笑道:“请恕颜鹰无礼,以假面示君。京畿险恶,不得不慎啊。”又令闭门谢访,这才缓缓除去脸上的假脸、假须,又复揖拜,“早闻足下大名,今日得见,在下无憾矣。”
许劭年纪在四十左右。朗笑道:“颜大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不料已有惊世才名,令子将佩服之至。”
我微感自得,谦道:“多蒙夸奖,在下已虚度三十了。”
许劭讶然良久,笑了起来,看看荀攸。我连忙恭敬请二人厅上用茶。荀攸道:“听闻颜兄久未在京师,不知有何事须公达相助么?”
我请他们坐下,便将颜商移出京外之事说了。荀攸连连叹息,许劭颔首道:“怪不得人道是颜虎骑从容御众,有名将风度,今日光是此事便令子将深愧弗如。近变乱迭起,然预见两都之凶兆者,颜虎骑是第一人。”
见我作谦摆手,又笑道:“今日子将涎颜来访,多有冒昧,还望大人不以为怪呀。”
“哪里,哪里。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足下之来,如鸾鸟凤凰,憩栖于在下茅舍之中,应该是我感到抱歉才对呀。”
两人相视,不禁哈哈大笑。许劭拈须道:“听闻令弟之言,颜大人手握重兵,却不取畿辅重地,是以国家为重,而宁可放弃逐鹿天下的志向。子将却难忖君意,不知虎骑大将军可否见教?”
我拱手道:“足下言重。在下实不愿以己私欲,致天下纷争,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更何况颜鹰一介寒庸,乃求奢逐靡之徒,对于征伐之事,早已失了兴趣。”
荀攸微微一笑,闭口不言。许劭却听出我有难忍之愤气,故而自贬,摇头道:“此话不似大人一贯所为。君取西海,夺蛮羌之地,又挥兵击西域诸国,骄矜自伐,无以为过。然却迟迟不欲东进,或是不敢略取京兆、三河么?”
我当然另寻缘由说与他听,自然也并不指望他深信不疑。许劭见我唯此事上显得吞吞吐吐,颇为不悦,却仍盛赞我“奇才不世”,乃“镇邦定国之人”。与他们一起谈论至午后方散。看来他亦是象荀爽般,准备劝我“进京除贼”的,然而我的确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如果破坏了历史,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此前,大凡知道颜某来京的好友、亲戚们,无不偷来拜访,象荀攸、何颙,有时候一天都要来好几趟。得这些人如此看重,我不免心中也颇感自得。
下午才脱身匆匆赶回别院,夫人们早已等得望眼欲穿。露儿嗔道:“说好一早回来,怎么到现在才到?”丝儿又象埋怨,又颇不忍心地道:“回来了就好。妾等好不容易来了京师,却没有与相公聚首之时,心中真不知是何滋味呢。”
我上去搂住她们陪礼,一边笑道:“这几月着实忙得厉害,没有闲暇陪你们赏月吟诗了。今天我特来告罪……”
小清也上前代我解释,二女方才释然。我笑道:“跟荀攸、许劭他们谈论天下人物,直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呢。你们准备了吗?”
丝儿又心疼,又埋怨,嗔怪荀攸这个当弟弟的不懂事。露儿急叫人从速做来,恨不得立刻将热饭热菜摆在我面前一般。
我们亲亲热热地,方才相携着跨进院落,便见卢横急从门外进来,躬身道:“主公,西海急报!”
丝儿眉头一皱,孔露便立刻抿起下唇,摆出一副不悦之态来,“卢横,你也该让将军好生歇歇了,相公到现在饭还没吃呢。”
卢横恭敬致歉,“露夫人见谅。主公吩咐过,凡有紧急公文、奏报,须得刻不容缓,因而属下不敢有半点耽搁。”
我哈哈大笑,“露儿,你就别怪他了,否则就是怪到我头上啰。小清,你跟她们先回房去,呆会儿我就来吃饭。”
卢横又连声告罪,我笑道:“这事你做得很好,我怎会怪你呢?比起公事,私事是微不足道的。”接过书信展开:是李宣急报出兵吴岳之事,已传捷。横野将军冯延督军三千,出奇致胜,拔下峄醴城!
原来,接令当天,李宣便召会诸将。司马恭奋勇请战,众人也纷纷表示支持。然而,李宣以恭智才略逊,独持否议,改遣横野将军冯延督军出战。这下鲍秉、王巍、宗稠等将颇有异议,表示不服。内曹尚书徐邶、将军长史韩凤却以为,冯延并非因我赏识,才有今天的地位。出战熊戎,后战西域,在逆境中取得完胜,实有“超人之才”,能够作为大将,独担征伐。冯延本是甲士,虽升迁高官,但很长时间却没有几个人瞧得起他。此次蒙军师、从事中郎等人看重,“流涕誓死”,立下军令,请求只以三千兵马取峄醴。
峄醴城有皇甫嵩两千驻军,别说三千,就算三万兵攻之,恐怕都力不能及。李宣不以其托大,仍欣然许之,并遣将军长史韩凤为副将,共讨吴岳,一时更是风议四起。月余后,冯延军过陇坻,先大张旗鼓,言取城隘,却在渭水南岸扎营,与峄醴遥遥相对,只挑衅骂阵,却数月不攻。诸将因皇甫嵩大军将至陈仓,心急如焚,连上数表,被李宣压下。二月初,闻王国引军还,皇甫嵩军至,将追击,冯延故示怯然,又摆出一副撤退的架势,当夜弃营,却密遣军队北渡渭水隐蔽。峄醴之敌以为皇甫嵩大军追击韩遂,正是立功受爵的好机会,遂趁夜偷营。待其过河,冯延即挥军从北岸疾出,阻塞吴岳北道,直取峄醴。又派弓箭手埋伏岸上,待敌军慌乱回渡,便齐弩射之,使不得还救城池。待其终于抢过河来,冯延已夺得空城,严整以待。敌军胆怯东归,皇甫嵩复遣其侄军司马皇甫郦遣兵五千来争。冯延于军略之上十分老到,如今既取峄醴,又有韩凤为辅,区区皇甫郦安能是他对手?敌人大攻十余日,损兵折将,不得不撤军。皇甫郦哀叹道:“城坚难下,左将军亲来亦无能为矣。”
他当然没有想到,我军两次轻取峄醴,何等轻松!关键问题是用不用脑子。
另据闻王国败归后,韩遂等杀之,又劫故信都令汉阳人阎忠,使督统诸部。阎忠即皇甫嵩镇压黄巾起义后,劝其趁威势平天下、自为帝王的那人。皇甫嵩愚忠不敢与谋,故而阎忠潜归乡里,不料为韩遂等知,“荐”其为帅。然而他耻为众所胁,惭恨病死。韩遂等乍被大败,群龙无首,又闻颜鹰取峄醴,混乱之下,人人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好笑之极。
冯延此战大捷,诸将当然无话可说,暗地里还渐渐开始佩服。但宣夫人却是又喜又愁:冯延现已是横野将军,与许翼同列,再升职就与司马恭相当了,恐众人不服,因而急报请示。
我简述一遍情况,卢横大喜,“这下好了!主公有峄醴城,又有冯兄在彼,定能左制韩遂、马腾,右阻董卓、皇甫嵩,通极东西,达传主公之令于熊戎了!”
见我微笑不答,又问道:“是否立即回信?”
我摇头道:“待我想想,此事须得慎重。拖得时间长些,亦可令他不致自满,能持之以恒。”
卢横躬身退下。我踱到西院,静思此事:论功行赏,冯延该升。但司马恭素有“虎牙”之誉,向为我军副帅,此次到底是两人同迁呢,还是独迁冯延一人?不禁心下叹息不决。想我每遣司马恭出战,总是觉得十拿九稳才让他放手一搏,然而却屡出意外。当初攻褒斜、平幡冢,近来出西域,没有一次大胜。若说他智不如人,但总有韩凤、李宣等在旁为良佐,不该如此。实际上,总是敌军突然变强或是突然改变策略,怪只怪他命衰呀。
正费脑筋,有人在我身后道:“将军怎独自在此徘徊,莫非心中有事?”
我转头,却是蔡琰。“哦”了一声,谢道:“在下匆匆忙忙,回到别院还未及向夫人及蔡大人请安,还请见谅。”
蔡琰淡淡笑道:“家父一向好静,不好交接宾朋。将军去了,他反会怪罪。”见我释然的样子,掩嘴道:“将军是否见到文姬,才想起此事呢?”
我不好意思骗她,轻嗯一声,“在下的确忘记了蔡大人,不过……却是挺记挂夫人的。唉,只是心中颇多思虑,故而不敢先行拜见。”
蔡琰会意地垂下头。我心中忽地没来由涌起一阵波澜,轻声叫道:“文姬!”
蔡琰骇然,紧张地抬起头来。我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容,紊丝不乱的秀发,清新雅致的装束,动情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叫你的名字,想看你的样子。”
蔡琰脸孔羞红,嗫嚅着,又复垂下头去。她的眼眶很快就红了,低低道:“妾从未听过将军如此温柔的话语呢。”
我拉住她的小手,轻轻抚摸,“以后,我会说更多的!”一瞬间,心中涌起万丈思绪,忖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道我是真的无情吗?她已经受够了委曲,先是随父亲髡钳发配朔方,流离失所。后又丧夫返乡,饱尝冷眼、冷遇。而今我颜鹰堂堂须眉,七尺男儿,常自诩无敌于天下,怎么连个女子都不敢管呢?不可能!我颜鹰就要和老天搏一搏,看看是它的运道好,还是我的好!
悠悠一叹,似想通了些甚么。当下径自握住蔡琰的手,相携游园赏景。此际已是草长莺飞的时候,苍柏青翠,杨槐欲滴,于竹林幽僻之径,穿花渡柳,一派春意盎然。从横跃小溪的曲桥上行过,清澈的流水哗哗轻响,令人赏心悦目。至亭间,望及池塘对面亭榭楼台、郁郁松林,更添静蔼之思,感怀幽冥之情。

蔡琰和我相伴坐在亭间,静谧之下忍不住开口道:“难怪杜公有诗云:‘长松落落,卉木蒙蒙’,将军置此院囿,恐有以松自比之意罢?”
我请她解释“杜公”及诗意,蔡琰淡淡笑道:“杜公即京兆人杜季雅也,名笃,宣帝时为御史大夫。后光武帝欲定都东京,乃上奏《论都赋》,以为不宜经营洛邑,而弃先帝旧京。其辞华美,却不为用。杜季雅外高祖为破羌将军辛武贤,季妹为车骑将军马防之妻,因而显达。后击西羌,笃为马防从事中郎,不幸战死于射姑山。”又作羞语道:“落落即高拔超俊意也,以比将军,最为恰当。”
我不禁心里暗暗赞其博学,对这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更添敬意。“得夫人如此垂青,真令在下铭感五内。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文姬是伯牙,我便是钟子期,一曲高山流水,奏者款款,闻者殷殷。”
我望着她,顿令她脸飞红潮,垂首不语。我将她的话比做伯牙的琴声,又将我比做明白其心意之人,再露骨也没有了。良久,蔡琰起身裣衽道:“多谢将军……时候不早,妾也该告退了。”
我突地笑道:“文姬是否害羞了呢?好罢,你去东院和露儿她们一起罢,呆会儿我会来陪你们罢。”
蔡琰掩面,却是乖乖地去了。我又喜又虑地望着她的背影,一边派人去找清儿,一边命发信熊戎地,拜冯延为护军将军,四品。另以司马恭前次功劳,拜镇军将军,三品,使统诸部。
稍顷,小清从北院行来,拎着个小竹篓,里面放着几个面疙瘩。我边吃边小心地提出带蔡琰回西海的念头。小清思忖良久,道:“颜鹰,你告诉我你的真心话,你是不是爱她。”
我不想她会这么直接地问我,觉得颇伤脑筋。我站起身在亭中来回踱步,心里一动,暗道:我是爱她吗……
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我使劲摇摇头,心道:别想这种问题!我喜欢她没错,但我却深爱清儿!如果真要取舍,我一定会选择她而非蔡琰。老天,我该怎么向小清解释才好呢?
小清见我一脸难看的样子,缓缓道:“我明白了。琰夫人是个苦命的女子,露儿说没你在的时候,她整日都郁郁寡欢……你该多照顾照顾她。”
我无语地凝视她,慢慢跪倒在地,紧搂她的小腿,将脸庞贴在她的双膝间。小清浑身一颤,伸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脸庞。“我真的不怪你。这次我终于知道,你是个多么善良的男人。只须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的矛盾和痛苦,就知道你在努力区别爱情、友情的关系。我也爱你,颜鹰!那是什么都不能代替的!可是蔡琰真的好可怜,她将有那么多不幸,我也不忍心看着她受苦。夫君,去帮助她吧。”
我大受震动,抬起头看着她。很意外地,她的眼帘垂下来,从美丽的眸子里溢出泪花,滴在胸前。午后斜射的阳光打在她半边脸上,象极了一尊女神!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抱着她的双腿,温柔地磨蹭着她的膝头。
三日后,下军校尉鲍鸿下狱死。蹇硕闻之,终日不敢出北宫。
甲申,三公合荐前将军董卓为并州牧,乃诏其将兵归统于皇甫嵩帐下。数日,传董卓表章曰:“臣既无老谋,又无壮事,天恩误加,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陲。”又报其挥军进发,屯河东郡,距京师仅五百里!公然违抗皇命,御军自重,唯董卓才有这样大的胆子!我惊出一身冷汗,不禁在暗地里加紧了退居熊戎地的安排。
近日我驻于皇甫嵩军的哨探频至,言皇甫郦因此事谏道:“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者,唯大人与颜鹰耳。董卓初屯兵甲,甫有恶念,怨隙已结,势不俱存。其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此逆命也。又以京师昏乱,踌躇不进,此怀奸也。今颜鹰退避羌凉,而大人独掌武事于畿辅、为军帅,正可杖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此桓、文事也。”
皇甫嵩的回答显得妇人之仁,“专命虽罪,专诛亦有责也。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裁之。”上书劾奏,天子乃下诏谴责董卓。
我叹息着朝卢横等人道:“皇甫郦虽是败军之将,然见事比其叔父要明白多了。如果皇甫嵩此时发举义兵,讨董诛宦,成百世之业,恐怕历史都会被改写呢。”
尹晏与卢横面面相觑。我突然觉得失言,忙补救道:“可惜皇甫嵩注定是个软弱无能之辈,不能成就大事啊!”见他们默然,又很不是味道地摇摇头,“恐怕我也并非大器,倒是让皇甫郦谬赞了。”
卢横抱拳道:“主公仁睿,不兴杀戮,四方百姓得赖其力,而可饱食足衣,安居乐业。主公不想干预天下之事,定是有道理的。”
尹晏也点点头。我叹息了一会儿,道:“董卓和皇甫嵩一直是冤家对头,现在仇恨愈结愈大,恐怕不能善了。”
卢横直言口快,道:“主公更勿须管他。皇甫嵩是死是活,罪有应得而已!”
夏四月丙午,日食,太尉马日磾免,幽州牧刘虞为太尉。十日后,灵帝在南宫嘉德殿死去,年三十四,有遗诏蹇硕受命。由于皇子协素有宠,灵帝又以皇子辩轻佻、无威仪,不想立之为嗣,然何进兄妹并掌内外,权重朝野,故久久不决。弥留之际托付蹇硕而非何进,实际上是下定主意,想立刘协为帝。
帝崩时,蹇硕正在宫中,便欲先诛何进而立刘协,乃急诏其入觐。上军司马潘隐与何进有旧,待其行至南宫元德门时,在旁连使眼色。何进醒悟过来,弃车换马,从侧路逃归大将军营,乃引兵屯百郡邸,称病不入。
这是当日晚我得到的消息,是时我已入睡,光禄勋杨彪飞鸽传书,卢横亲来唤起。闻说变故,我立刻化妆,急点二十名精勇,随我与夫人小清入城。来不及备车便步行前往。是时,城门校尉开中东门放二千石以上官员入城,宫城外已有五营校尉屯驻,近臣中黄门持兵,虎贲、羽林、郎中署皆戒严街道、各府,盘查极紧。
卢横等无法随侍,只得在宫外稍候。小清自是暗中潜身夜行。当下宫城已闭,黄门侍郎袁俭命令开启侧面端门,迎出来哭道:“陛下驾崩了!”
我扮出痛心莫名之态,捶足擂胸。旁边武士上来,跪呈孝衣,又为我免冠、除朝服。我见两道旁悬挂无数白旗,心中不免作寒,暗道:真弄不清是他死了还是我死了,这么多白布一挂,象是到了阎王的森罗殿呢!
当下有小黄门上前搀扶我们入殿。四面风坛引燃熊熊火光,照得一片明亮。嘉德殿前此时跪满了二千石以上官员,哀声震天。小黄门引入位秩,吩咐跪行哭礼。我干嚎两声,恰见身边有一位相识,却是奉车都尉张休,赶忙道:“哦,张大人。对了,太子的人选定下来没有?”
张休撇过脸来,小声道:“大将军托病未来行丧礼,恐怕皇子辩要继位啦。”
“这样啊。听说何将军今日省宫,却匆匆回营,告病不出……”
张休凑过来,用手半遮着,在我耳边低声道:“那是上军校尉蹇硕阴有害人之意,何进这才不敢入觐呀!”
我装作心领神会的模样,连连点头,顿时更加明白了此时的“政治动向”,何进除宦之意,由来已久,此时矛盾更加表面化、白热化,斗争的速度大大加快了。
刚刚想到此处,中黄门吩咐百官入谒。哭声稍止,官员们静静起身,往殿内行去。此时,大殿之上肃立两排带甲武士,持戟,披白单衣。皇后令下,三公缓缓走近灵柩,在尸体前跪拜叩头。此时,皇后、太子协、辩等哭拜于东首,诸官员亦下跪,请“灵帝”沐浴。好容易礼毕,守宫令兼东园匠便请置黄绵、缇缯、金镂玉等作葬服。又启开帝嘴,使含千年珠玉。有司命百官跪哭,一时哀声不绝。
稍顷,东园匠、考工令奏东园秘器,绘日、月、鸟、龟、龙、虎、连璧、偃月于陵茔墓壁间,并置棺梓。五官、左右虎贲、羽林五将,各自统领营卒,虎贲执戟,屯于各殿端门与左右厢房,中黄门持兵屯殿中。三公前导,其后特进、中二千石、二千石、列侯。六百石、博士在队伍末尾,皆从西面入殿中。皇后东向,贵人、公主、宗室妇女以位次尊卑立于其后。皇太子、皇子西向,皇子少退在南,北面,皆须跪嚎。大鸿胪高声道:“哭!”群臣一个个大放悲声。我心下狂乐,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连忙紧咬舌头,掩面假作伤容。
此下便是盖棺,近臣宦官无不在旁狂哭。三公表奏先皇英明仁睿,吹得天花乱坠。东园匠、武士下钉,棺盖置榫头,推拉合上,天衣无逢。按律,皇帝棺椁用上等木,“高九尺,广容八历”,可见其巨大。之后,太常以太牢之礼祭奠,太官食监、中黄门、尚食随后献祭。太常、大鸿胪又命哭,官员们照常运作。
次日差不多跪了一天,所进都是素食。假哭甚为累人,特别是一个根本不值得去哭的人。我由是开始伤心起自己来,为什么要跪在这里装孝子,洒些鳄鱼的眼泪,没事干可以回家睡觉嘛!
当夜,三公奏《尚书顾命》,请太子辩即皇帝位,何皇后为皇太后,董太后为太皇太后。何后允准,传诏次日,即戊午日行即位大典。大鸿胪宣诏群臣出宫,沐浴、换吉服朝会。我累得已快瘫下来了,随着人流刚出殿门不久,便见一年纪颇大的二千石轰然倒地,累得众人顿时慌了手脚,急传太医诊治。我亦装出老态,步履蹒跚。杨彪见了,便请典军校尉曹操相扶。
我心中一喜,装作道谢的样子,低声道:“曹兄,你也来了,我怎么没瞧见?”
曹操亦轻声道:“孟德来得早,故而失之交臂。依足下看,新帝登位,能否天下安定?操有心谏何将军诛尽宦人,依其权势,此际下手最为妥当。”
我微微一笑,“若是换了我,趁刚刚群僚聚集的当儿,便遣自营兵将入宫,锁拿诸宦并亲宦官员,十常侍俱诛三族,再以太后名义颁诏天下,行大赦,对郡国宦官子弟、门客暂缓擒拿。如此,涤尽污败,朝政日新,励治改革,天下可安也。”
曹操浑身一颤,道:“颜子果非凡也!此番宏图,除足下外,更无他人能言。”
我淡淡道谢,趁机又劝道:“何进一介屠夫,愚愚钝钝,终非大器。曹兄最好能快快收手,到别郡去组织力量,京师变乱迭起,非久恋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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