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才女佳成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九月丁末,熊戎地飞鸽传书,六月时益州马相等攻杀绵竹令李升!又攻雒县,杀益州刺史郤俭,众至万余。然而当月下旬,益州从事贾龙,领兵数百在犍为郡,纠合吏人攻相,当了月余天子的马相打了败仗,不得已亡命逃跑。好在李宣已接到益州所传李升之首级,供嗣在杨速坟前,多少安慰了吾弟的在天之灵。
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从前的事情。一晃多少年过去,再大的仇恨似乎也慢慢淡了。李升此人很有城府,但还不及高敬。如今看看我破平高敬之事,再回想当年,自己真是太幼稚了。现在我已从嫩苗变成了政治和军事斗争的老手,无往而不利。
庚戌,传来幽州牧刘虞告急的消息,朝廷乃遣中郎将孟益率骑都尉公孙瓒往讨幽州贼张纯。
这两人都曾在吴岳与我交过手。公孙瓒曾督乌桓骑从张温讨凉州贼,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卢横曾提起过此人,言一起在缑氏山从师卢植,为同门。我问起刘备,卢横曾言其拖怠学业,又好游乐,故不为卢植所喜。据说公孙瓒与刘备两人关系密切,备以“大哥”呼之。公孙瓒长得一副好容貌,有勇力,善骑射,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孟益则曾与皇甫嵩等四路齐出,参加过“接受”峄醴之役。此人无甚可惧,不过世家弟子,空有皮囊而已。
另据急报,白波贼、南单于合攻河东郡。河东乃京畿北面屏障,一旦被陷,则三辅危矣。河东、河南、河内三郡向称“三河之地”,其地理重要性勿需赘言。如今变乱辄起,而我却整日呆在京师,想想颇觉四面楚歌,不禁胆寒!一会儿东面,一会儿西面,一会儿西南,一会儿东南,他妈的有没有完?老子还在洛阳,你们千万不要打起来,至少等我跑了以后再说嘛。
不过总算仍有个好的消息,河内急信:卢横时下正在张辽处,不日可归。
壬子,上军校尉蹇硕遣门客借征军费之名,要索财物。逼不得已,奉献二百五十万钱。一晚上我没睡好觉,颇觉肉痛。
次日,在城外别院与会郑太所荐尹晏。其人短须虬髯,威风凛凛。脸上亦有创伤,一看便知是戍边时与鲜卑人殊死搏斗的记号。我亲自出迎,拉着他的手笑道:“公业兄早向我提起阁下,奈何到今日才能与会!”
尹晏高出我一个半头,声音浑沉有力,“小人看望先母坟茔,故而来迟。”
我顿时肃然起敬,“哦?真是孝子。不知尊母故去有多久啦?”
“七年。”
我把他请进厅,以上宾礼待之。尹晏话不多,都是喏喏点头,看得出他性格谨慎入微,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我笑道:“尹兄请不要拘束,既来到舍下,我们便是朋友,不分尊卑长次。啊呀,你还没吃饭吧?”慌忙命人取酒菜上来。尹晏沉默不动的样子,甚至眼神里也不见丝毫谢意。
我的饭菜一向都很随便,在家里和丝儿、露儿一起吃的时候才稍稍象样些。孔露善烹厨之艺,杨丝也不差,而她们又都心疼我,不愿意我随随便便的。在外头则是能混则混,若是山珍海味端上来,我恐怕会无所适从呢。
待仆婢送上矮几,只是粗菜淡酒而已。我认为这样彼此惬意,便请他不要客气。谈笑不覊,见他每每停簪,便主动挟菜、敬酒。喝至半酣,我笑道:“尹兄只管把我当成自己人好了,若是无留意,我决不勉强。听说你尚有弟、妹数人,养家不易,我这里略备了些财物,你且拿回去用度。”
尹晏摇摇头,沉应一声,“小人不敢。无功不受禄。”
我哈哈一笑,拍拍身边的包袱,“反正这些都是你的,什么时候要就拿走。来,喝酒!我们谈谈高兴的事情。”
当下又提起他的家小、亲人,询问得很详细。尹晏只字片语,到最后又是喏喏点头。我不禁沮气,暗想不会碰到个怪人罢?一餐吃完,他便起身告辞,我忙问起他现下居所,说有空便去拜访。一直送出门外很远。
回来躺倒,我心下不由得恼火:郑公业这家伙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荐了这样一个人,明明是要我难堪。怪不得他说什么‘不能屈就此人’,呸,你瞧他那样子,能屈得下来吗?
不过转念一想,以前收卢横时他也脾气蛮大的。此人还算是慢性子,没象卢横一样跟我打架,就已经很不错了。袁绍不能屈之,我怎能不争口气把他弄来呢?难道我还不如袁绍吗?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便单骑向其暂住的驿舍行去。来到馆前,问明门伯,他却称其已出去肆市。原来他昨日一回来便去洛水捕鱼,其家穷困,所收甚少,只得靠卖鱼维持生计。
我在其窄小、脏兮兮的屋子里等他,一直等到将近午时,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忽地,门伯的声音道:“怎么才回来?有一官人称姓刘,已等你两个时辰了。”
我慌忙迎出,远远朝他揖首。尹晏头戴斗笠,光着脚,手拎一只竹篓。也深深一揖,道:“烦老丈久等,请屋里坐。”只见他把篓子交给门伯,又摸出十几文钱给他,“烦劳大叔治些酒。这篓里有两尾鱼,且做一尾鲜嫩些,另一尾便算酬劳大叔的。”
门伯喜笑颜开,他也懒得答理,径自朝我拱拱手,拉着我一同进屋。
“颜大人太抬举小人了。只是小人不知阁下何以如此装扮?”
我哑然,望了自己身上一眼,不禁失笑,“原来你是看我行头不顺眼啊!老实讲,我也不想这样的。”便将宦官如何捕我,在建平如何遇险,又如何想到作此老态,象暴发户一般。明明白白说了。尹晏恍然道:“难怪郑公业说,颜大人而立之年。吾昨日却见大人如此衰老,形容又颇为可笑,不禁心生疑窦。”
我拱手道:“请恕颜鹰现在不能以真面目示汝。虽然我的属下已伪称我已回西海,实际上那是缓兵之计啊。”
尹晏拜道:“大人将此等要事也说了出来,小人佩服。袁绍、郑太等虽一力邀我从之,然却无豪杰之气概,唯大人能令我心服!尹晏欲拜为麾下效力,不知将军肯见纳否?”
我慌忙搀起他,笑道:“颜鹰何幸,能得尹兄这样的人才!听说足下戍边十余载,多御骑卒,看来对骑兵战法,一定是十分精通了?”
尹晏见我不多虚言,立刻就拉到正题,喜道:“大人果是英雄!夫善御者,亦多良骥。大人手下智勇之士无不死效,得展其力故也!”复请我上座,自在下首作陪,侃侃而谈,“小人惯掌乌桓骑,又曾与鲜卑族对峙。乌桓骑兵善战,号‘天下名骑’,精勇无匹。将军手下有猛甲骑,可依乌桓骑之法操练。如人人俱善骑战,又有齐整军容、指挥得宜,则可百战不殆。”
我颇感惊讶,点头笑道:“你真是观察入微,竟然对我军了如指掌。公业兄不欺颜鹰,果然是统御骑兵的高手!这样罢……先升你为武猛从事,待回到西海,统负甲骑之责,观实效后再加封赏!”他叩拜谢恩,我又犹疑道:“不过现在要委曲尹兄,先做刘晋老爷的管家。”
他哈哈大笑,抱拳叩谢。隔了片刻,门伯端来好酒与一尾香喷喷的大鱼。尹晏谦然道:“小人无甚招待,望大人不要怪罪。”
“啊啊,这就很好了嘛。嗯——好香!”我笑着端杯起簪,“那我就不客气先吃了,请尹兄也不要怪罪啊。”
席间与尹晏与谈,令之愈发佩服。后索性弃渔具斗笠不要,跟随我回府。我命他暂为管事,一面着人带尹晏手信,速去南阳搬其家小。几天后,卢横回来,我们相见又是一番大喜。
卢横泣拜阶下。自闻我有难以后,他潜出城找我下落,后打听到王允府,恐我被其害,夜行刺杀之,未得手,伤十余人逾墙而出。后又回头打听,得闻张辽其人,乃赶去会面,这才听说我回京的消息。颤声道:“主公为卢横而犯身涉险,真不知如何报答也!”
我好言安慰他,问起义母于氏情况,据说张辽兄张汎已经找到,回到河内相见。大家俱都平安。待他禀完,我又领他和尹晏相见。这两人互相抱拳,脸上都有惊异之色,当然英雄相惜,不多时就成了朋友。卢横问起夫人、新儿的情况,我也一一作答,道:“本想你一回来,我就立刻出发西归,现在倒不太想马上回去了。我想将义母接来住些日子。而且曹操就任典军校尉,我又可与他一会。此时京畿动荡,我要快快将众商旅、屯积物资或撤回西海,或分散别地,不在此坐镇,恐怕局势收拾不祝”
又忆起一事,道:“对了,前几天杨大人知会我,蔡邕蔡伯嗜与其家小秘至,我已答应把他们安置在别院里。城中宦竖耳目众多,恐怕不太方便。”
卢横称是,道:“蔡伯嗜名闻天下,乃士人所仰,卢横定当好生照看,不使有失。”
我又叫住他,沉吟道:“发信给外曹尚书王据,命他将司隶、兖豫徐州等地商贾名册速备妥送来,此事定要机密!”
十月庚申,太史令观望天象,言“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我时在大将军府内议事,其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谏道:“如今青徐黄巾作乱,众且百万,天下骚动。《太公六韬》有天子将兵事,可以威厌四方。”何进愚猪立刻点头称好。次日朝堂之上,他向天子进言,自以为乃是善策。我在朝班内却窃笑不止。
灵帝听到青徐黄巾起,众百万人,头都大了,勉强表示同意。即日命将作大匠在城西平乐观前起大坛,上建十二重五采华盖,高十丈。坛东北为小坛,复建九重华盖,高九丈。又命何进大发四方兵将,“讲武于观下”。
甲子日,上军校尉蹇硕命集北军五校骑士、羽林郎、各营步、骑兵共三万人结营平乐观前,演成阵法。皇帝擐甲介马,服色鲜贵。马匹威武,自大华盖登坛誓师,又驻小华盖下登坛。亲出检阅。一套礼仪完毕,自称“无上将军”,往复在营前数次。军士齐呼万岁,声势浩大。我因属光禄勋,执戟仪仗护陈左右,因此也参与其中。心中暗暗惊讶: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光看外表,还以为汉室能再存在个百八十年呢,谁知道他们是外强中干的呢?
仪式至午时而毕。次日,典军校尉曹操来中东门北永和里宅坻请见。
我故意命人怠慢,将其迎到中厅,却端坐堂上,不予理睬。曹操因我举荐于他,当然不敢得罪,躬身问安,“曹操因尊言得贵,今日特来拜见。小备薄礼一份,还请刘大人笑纳。”
我哈哈大笑,“老夫来得京畿才数月,曹大人就认不得我了?”
曹操闻此声音,又惊又喜,抬头望来,却又是满脸茫然,“这……这……”
我起身下堂,搀起他的手,“呵呵,我正是颜鹰,装得很象吧?”
曹操满脸不能置信的表情,半晌才轻呼起来,“啊呀!恕孟德眼拙,竟然没能看出来……大人妆容剧变,若不是以原来的声音说话,恐怕操仍不敢贸然呢。不知大人来京数月,怎么还没离开?此地凶险,要善加留意呀。”
我笑道:“这我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京的?”
“上月便到了。我多方打探大人的消息,却毫无线索,又不敢惊动令妻兄。若不是家父要我前来答谢,操恐怕不会来的。”
我闻言哈哈大笑,曹操说的是真话,“刘晋”一介无名小卒,哪里轮得上曹氏感恩戴德?他十分欢畅,不过旋又叹道:“真没想到大人处处为孟德所计,又一力举操为典军校尉。此恩此德,真不知如何是好。”

“曹兄不必客气,你虽然升了校尉,但却没有真正握到兵权。而且蹇硕掌握了上军校尉之职,宦人势力大涨,大有盖过何进之势。你想你这个典军校尉能当得安稳吗?”
曹操沉思了片刻,道:“孟德受教。大人之意,必要在除宦与近宦之间择一径道。早闻何进、袁绍等人欲诛尽阉党,孟德当奋身投效。”
我赞许地点点头。要知道在此之前,宦官和外戚的斗争已延续了近百年。皇帝幼冲,太后贪权则立外戚辅政。至帝长大,又以亲近宦官诛外戚,政权轮流交替。因为谋除宦官,以罪诛三族者甚至包括故大将军窦武、太尉陈蕃等人在内,血雨腥风嚣极一时。二次党锢之祸,宦官扫平了敌对势力,总握朝政,天子亦是他们的傀儡。何进仗其妹有宠,官至大将军,也不免对之心怀芥蒂。诛宦除阉,实际根本是一件十分危险、艰巨的任务。
我又嘱咐了他几句,便请他赶快离开,以免令人起疑。刚送完人,卢横轻声来报,言蔡邕等已至城外别院,由尹晏护卫。
我吩咐备马,卢横又急将一张布条递来,“主公,清夫人飞鸽传书。”我心中一喜,接过来跨上马,“什么时候来的?”
卢横命二十多名家将前后护持,示意出发,“刚刚接到。报闻清夫人一行已安抵西海。武威将军霍统也已率部撤回。”
我在路上把纸条细细看过。信鸽传书无法用纸,此时的“蔡侯纸”还过于轻薄,雨一淋什么都看不见了。后来改用漆,书蝇头小字帛上,然后卷于鸽腿绑好,试验多次,效果极佳。
小清跟新儿已回熊戎地。李宣信中提及司马恭与冯延出塞外之事,两军共击鄯善国。匈奴遣车师、焉耆等十六国兵马共三万人,与战驩泥,冯延纵奇兵出其军后,以精锐逆击,大破之。斩匈奴名王以下四人,临阵杀鄯善王叔乾,收复天山南道。司马恭部被敌军围困,乃假作投降,其夜奋勇突袭,烧敌营,斩车师前王柄,当月又向西推进五百里,平定且末国。十月初,李宣颁令增设将军府西域长史,千石,以苏昃为之,督募精勇五百人屯且末城,准备奖耕植修商道,以在西域立足。二将此次损失不小,且粮草耗尽无法补给,只得撤返熊戎地。司马恭尝尽苦头,越过大漠几致身死,士兵因沙暴、缺水死者近千人。
东面消息还好。赤脊族麻奴闻霍统督兵出金城,乃率九部人马来争西海,被许翼败于金城郡龙耆城,霍统恰回军,共斩杀敌兵两千余。霍统是时已拜武威将军,五品。更以前功重赉金银。许翼迁建义将军,增自属至步三百、骑五十。从事中郎韩凤谋策有大功,拜将军长史,千石。偏将军宗稠迁长水校尉。
我心道:李宣仍想着我以前的话,不顾疲劳用兵西域,并遣其夫出征,真是用心良苦啊。若是司马恭有失,她还不跳井么?唉,现在小清在那儿,她最知我心,应该时刻规劝一二,此时熊戎地、西海根基未稳,汉境又有大乱,怎能轻易再劳民伤财?恢复生产,休养生息才是紧迫任务啊。
在路上想好了回信,命人誊写立刻发出。至别院,尹晏已闻讯出来恭侯,道:“蔡邕正在用饭。”
我笑起来,“尹兄一定也没吃吧?快去吧,我可不想看见你饿着肚子。现在卢兄在,你忙里偷闲,多歇一会儿,到时候蔡伯嗜一家有得你忙呢。”
见他腰侧剑匣陈旧,又唤住他,从自己身上解下一柄,“你的剑太破了,换一换罢。”
尹晏垂首道:“多谢。”接剑退下。卢横命人牵马进府,一边奇道:“此人性情怪异,难道从不多说一句话吗?这样对主公也太失礼了。”
我笑道:“他若不愿意留下为我所用,我当然决不会强求。但他的脾气如此,我又怎好怪罪呢?”心道:此人非不愿说话,而是不想说话。那天我若不到他那里,怎知此人有统御骑兵之长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
入得廊下,婢子称蔡邕正在用餐。我吩咐不必惊扰、好生伺候,又吩咐卢横暂在庄外巡视。站了一会儿,我只听厅中有人问道:“不知颜将军可到了?”
一婢轻声答道:“将军已在厅外恭候多时。”
我退至廊外院中肃立,一面又将假须、假皮抹下,收在怀里。蔡邕缓步踱出,一望见我,顿时眼中闪出讶色,“老夫蔡邕。想必足下就是鼎沸海内的颜将军了?”
蔡邕五十多岁,庄重和蔼,面目慈祥。眼神清亮,视之有物,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透。我恭敬道:“在下金城颜鹰,久闻蔡大人之名,如雷贯耳,恨不得见。今日能与大人相对,三生有幸!”
蔡邕哈哈笑道:“颜将军有惊世才干,年纪又轻,偏如此谦逊,真是难得啊!邕流亡罪民,不足称道,怎敢当将军美誉?请厅上说话。”
我见他站于廊下,便立于院中谦虚地道:“在下能得蔡大人赐见,已很荣兴,安敢同榻与坐?”
蔡邕笑了起来,亲自下到院中拉住我手,“颜将军太过了。此是足下之居,我是被罪之人,得蒙见纳,感激不尽。足下若是执意给老夫难堪,邕只能告退。”
我跟他一起走进厅中,一边笑道:“蔡大人于、书法上有惊人成就,晚辈后学末进,又偏是于此一窍不通。怕是与大人谈了,会被赶了出去。”
此倒是我的心声。荀攸尚好,跟郑太、何颙这些人在一起,每每长论不休,偏都是文绉绉的,弄得我难过欲死。听说蔡邕才学一流,此时有才学的人无不子曰诗云,无一句不让人头大。因此首先打好预防针。
蔡邕笑道:“能当着伯嗜之面,自承其短者,恐怕非将军,无有第二人也!老夫虽有薄名,却耻作伪,故而常拒门不客,以免惹来无数烦恼。”
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情,微笑道:“蔡大人博学多闻,于辞章、数术、天文、音律无所不通。才高八斗,为中原首辅。音彻四海,享天下律曲祖师。荧火之光,必趣皓月,蔡大人为海内仰慕,追随请教者众多,也是情理所然。”
蔡邕微微一晒,正色道:“将军如此盛赞,莫非也要蔡邕赐字、曲吗?”
我连忙欠身,“晚辈不敢。粗鄙之人,得此亦无他用,只能作价而已。如此暴殄天物,不如不取。”
蔡邕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拈须笑道:“深谢将军为伯嗜出言,以致赦免。此恩蔡家决不敢忘。”
我不禁大愧,忙将杨彪以我名请赦命之事说了。蔡邕不由更是点头,道:“邕早知如此。将军不敢专揽功劳,足见胸襟气量,虽如此,某亦是十分感激的。”又顾谓屏风之后道:“文姬我儿,出来与将军相见罢!”
我心下一震,转头望去。只见屏风之后转出一女,作少妇打扮。其容色清雅,貌相端庄,盈盈施礼道:“妾蔡琰参见虎骑大将军,请恕妾潜听之罪。”
我连道无妨,正容肃坐。谈论了片刻,蔡邕忽地哈哈一笑,道:“我儿且在此作陪,老夫十分因倦,要先行告退了。”我不知他是何意,慌忙相送,蔡邕却连连推辞,负手而去。
蔡琰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旋即低头微笑起来,“家父性情率直,请将军万万包涵。”
我也微感一震,心中却不敢放肆。怎么说她也是蔡文姬,不同寻常的啊。起身回礼,“无妨。在下可不敢以将军自居。夫人名噪一时,颜鹰亦素有耳闻,时常听内子等提起。”
蔡琰很奇怪地望了望我,面色更是一红,“不知将军如何得闻妾名?”
我揖首道:“夫人所交挚友,现下正在我军营中。夫人之事,都是此人转告而得知的。”
蔡琰见我说话隐晦,微一皱眉,道:“将军是否可赐告此人名氏?”
我叹息道:“请夫人守口如瓶。此人乃我军师将军建功侯李宣,字少君。夫人可曾听说?”
蔡琰一怔,惊道:“原来少君尚在,文姬苦寻不得,还以为她已命丧贼手。”盈盈作礼,“定是将军倾力相救,少君才会脱险。妾感激不尽。”当下又问起李宣之事,以及她为何成为我的军师。我从头到尾一说,蔡琰不禁叹息起来。果然,她随口提起许多小事,都是她与李宣交好时发生过的。
我笑道:“夫人与军师有深情厚谊,军师每每提及夫人,都十分慨然,可恨不知下落,无法与夫人联系。哦,听军师说夫人乃抚琴圣手,音律所长,还在内子孔露之上。”
蔡琰怔了怔,轻轻笑道:“原来灏国公主为将军所纳。宣露二人俱精六艺,琴技超乎文姬太过,妾又怎敢忝羞‘圣手’之名?难得将军雅兴,妾也正欲献丑,以答谢将军维护家父之恩。”
我见她气度姿容,果真如李宣所说,不禁大生爱慕。自然我得竭力克制,否则弄出点麻烦来,恐怕要被众夫人剥皮呢。暗暗好笑,心道:现在连清儿都不在,简直是放任自由,我要是乱来,罪名归于谁的头上好呢?不敢多想,正色道:“夫人如感恩戴德,便太多虑了。我颜鹰还不至于是这样浅薄的人。”
蔡琰见我如此掩饰,微笑道:“妾触怒将军,还望恕过。”便归屏风后取来一琴,置于几上,又复长跪下来,盈盈道:“便以此一曲,为将军赔罪罢。”
我发觉跟这样的女人发不了脾气,只得默然不语。蔡琰淡淡一笑,道:“妾此曲名《阳春白雪》。”
一时,沉浑悦耳如天籁之声,铮铮响起。其音袅袅,清脆舒展,使人如沐春风。蔡琰十指如葱,轻轻拨弹挑折,曲若行云流水,余音绕梁。我见她一颦一动,已称极致,无从删改,不禁愣愣地看起她来。一曲谈完,竟连鼓掌都忘记了。
蔡琰复抬起头来,见状脸红耳赤,又复垂首,“让将军见笑了。妾之琴艺恐怕与才貌天下的灏国公主无法相提并论。”
我这才苏醒过来,掩饰般地哈哈道:“客气,客气!琰夫人一曲终了,在下魂魄却尚未归窍,可见夫人琴艺已可称天下第一了。”
蔡琰见我如此解释,不禁很是害羞。淡淡一笑,“将军过誉,妾实不敢当。至少,家父琴艺不在文姬之下,又善为奇音,妾常自叹服不及。”
我哈哈大笑,“蔡大人曲高和寡,已是前辈,我们又怎能望其项背呢?”
蔡琰听我赞他父亲,也颇满意。徐徐道:“家父寓琴于心,故谓之‘心’声。尝至邻家酒宴,有客鼓弦,家父在门外试听,惊曰:‘以乐召我而有杀心,何也?’遂返。其仆告主,主人来追,问明其故,莫不怃然。弹琴者曰:‘我向鼓弦,见螳螂方向鸣蝉,蝉将去而未飞,螳螂为之一前一却。吾心耸然,惟恐螳螂之失之也,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者乎?’家父方释而笑。”
我听得悠然神往,敬佩道:“此事恐非令尊不能为之。蔡大人经纶满腹,才识渊博,我是赶不上啦!”
蔡琰轻笑道:“将军过谦。足下军才,素为国之所重,世人赞誉将军有孙吴奇变,白起韩信之谋,吴汉贾复之勇,不为过也。”
我老脸一红,连忙谦虚。当下又论及经文、诗书,困乏欲死,但蔡琰亦每每被我不经意的言语所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便主动请辞,回房休息。忖道:蔡文姬果然——不错!可惜相处久了,比跟李宣在一起还令人头大。算了,别胡思乱想了。真象被催眠过一样,唉……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