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义子曹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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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将军从何听说孟德之名。在下职微权轻,何足为杨公、荀公所道!”
我自然不敢说我早知你是什么人。哈哈一笑,道:“为人固然要有自知之明,但亦不可太谦。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啊。依汝之才,本就不是小小洛阳令或者骑都尉可以屈就。我听闻你在北部尉治上,就曾不避亲疏,与天子宠宦蹇硕为难,不知可有此事?”
曹操脸一红道:“都是士人抬爱之说。当年洛阳秩乱,故而孟德制五色棒悬在衙署门前,凡逾律者皆棒杀。恰蹇硕族叔违令夜行,孟德因此杀一儆百。”
两汉都城内分为宫城、民居两大块。民众住所,则以土墙设大“方”,住人口八十至百余户。方与方之间的围墙构成了“街”、“巷”,每方有一到二个出口,都有士卒站岗。城中之“集”,亦有墙垣,入口有步兵维护治安。古代是人权薄弱的时代,到了晚上,人们是不准私自离开所居之“方”,在街巷上行走的。一到暮后,方外即有士兵巡逻,按汉律:只有列侯、食万户以上者,其官坻才可以临街设门,此外任何人违令,都要处以严苛刑罚。
曹操杀了蹇硕叔父之后,据说京畿立马“肃然”。宦官们怀恨在心,把曹操明升暗降,调到外地当县令。不过曹氏到底不比其他人:其祖曹腾历任四帝,权统位重。其父曹嵩以一亿钱买了太尉之职,家道富足。凭着这些,黄巾起义后,曹操又迅速升迁为骑都尉,带兵讨颍川黄巾,并与皇甫嵩联手,歼敌万余。
其不得意之处在于他与宦官的关系。曹操不比常人,他看清了宦官专权的后果,并且努力与之划清界限。此后他拜济南相,于郡中大开杀戒,搞倒许多宦官亲眷、门下,激起了阉党不满。而曹操又屡屡上书持清议,在朝上也跟为非作歹的权达唱对台戏,更加惹怒贵胄。在看到上书无望之后,曹操果断辞职,隐退乡里。此举实际上跟避难没什么不同。
我颔首道:“曹兄做得对呀。想我初起之时,不得不依附阉党,为其手脚。但宦人居于深宫、不明世道、荒废、祸乱朝纲。作威作福、大兴冤狱,其无道尤甚于外戚。想梁冀当权,亦不似如今四方云涌、岌岌可危之态呀!曹兄若再与宦人为伍,恐怕天下人的矛头……哼哼,都会指到你的头上!”
曹操惊出冷汗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擦擦额头,“足下之言,令孟德茅塞顿开。正是因此,吾才勾连党徒,欲诛阉人,为天下除此害也。”说着,又复趋步座前,大礼跪拜,“孟德愚蠹,还望将军多多赐教!”
看来我的话多少打动了他。曹操耳朵不聋,他自然知道我曾经跟张让勾结在一起的事。不过后来我上书朝廷,借故太仆张延之事大骂阉人,分明与其分道扬镳,博得了不小的“虚名”。曹操却不比我,他乃“阉党遗丑”,怎样都甩不掉这条尾巴,故此虽一直与清流名士交往,却是处处受气,不得重用。
我扶起他,笑道:“与宦人勾合,固然春风得意,官运亨通,但却失天下人之心。若谋诛宦官,则可得清名,为天下人所瞩。曹兄是聪明人,孰优孰劣,难道还比较不出来吗?”
曹操以手拍额,“哎呀”一声,“此即吾数载所虑,盘桓不去,却被将军一语道破!操虽生宦门,却非欲以之为阶。如今阉党构恶、制乱社稷,吾当绝诸宦所望,俟时而破之。公道天下,天下公道!”
我微笑起来,心道:曹操原是宦官集团的人物,只要他跟着阉人,很快就能出人头地,说不定现在也位列九卿啦。可是他能够毅然放弃眼前的利益,投身到除宦大业中,而忍受暂时的痛苦,的确是个高瞻远瞩的豪杰呀!
“曹兄不惧权势,开罪了阉党,但也得罪了不少大族。当前形势,不宜树敌太多,而应将主要矛头对准宦人。朝廷大兴党锢,诏行天下,调举国人财物力,搜捕有德之辈,而致世道黑白颠倒、道德败坏,此乃无可奈何之事。曹兄目下无权,不要去触动这些腐朽。此时倒应该向袁本初,他不是你的好友吗?”
曹操连连点头,赞道:“大人之言孟德闻所未闻,但想来确是如此。”又听我提及袁绍,叹了口气,“袁氏权倾天下,向为国之所望。孟德却是出身寒门,为人薄鄙。与之怎能相提并论哪!”
他自嫌惭秽也是不无道理的。此时若将袁绍与曹操相比,确无可比之处。袁氏四世五公,其高祖袁安,章帝时至司徒,生蜀郡太守袁京。京弟袁敞为司空。京子袁汤,太尉。汤四子:长子袁平,次子袁成,左中郎将,并早卒。成弟袁逢,逢弟袁隗,皆为公。官大资深,门生属吏遍天下。曹氏虽富,却属宦支,亦在寒门,根本无法归入名家之列。袁绍貌姿威容,一表人才,英雄象也。曹操则从小飞鹰走狗,放荡不羁,不受礼束,为人薄鄙。袁绍广结党徒,许颙、郑太等,皆为其友,豪侠死士无数。曹操甭说交友,要不是努力表现正直,谁也懒得理他。
如此看来,若干年后曹操打赢袁绍根本就是个奇迹。怪不得他发迹后以“三牢”之礼祭祀故太尉桥玄:桥玄曾非常器重他,并以自己妻子相托,可谓识人。曹操非常感激他,或许是他第一个激发出曹操的自信也未必。
我笑而不答,避开了这个深奥的故事。他见我这般模样,似乎想通了点什么,叹道:“却不知将军为何对孟德如此看重?想将军指挥奇兵,屡击强敌,纵横疆场,无可与匹,操不过才小小一县令尔。”
“曹兄日后不可量也!”我哈哈大笑,“不必忧虑,时机很快就会到来!”
跟曹操谈了整整一天。晚上他又请教兵法、战法,对我敬佩之至。我见他每每欲言又止,便知其意,笑道:“汝有何言,但说无妨。我颜鹰是直爽之人,不喜欢别人吞吞吐吐的。”
曹操大喜,叩拜道:“孟德欲拜将军为师,但职位卑小……”
我打断他的话,笑道:“曹兄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拜师何谈权位呢?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才略有短长,互相请教,亦可称师不禁莞尔,“你要真拜我为师,我还比你小几岁呢。”
曹操连称无妨。我拉他起来,道:“曹兄如此认真,我也只好出力了。不过我徒有些经验而已,学问、识见都在汝之下。你万万不要妄自菲薄啊。”
于是行师徒之礼,我受之不恭。谈及用兵法度,我指点道:“兵贵精不贵多,军令严明,士气旺盛的部队,往往占据更大的优势。尤其两军对垒,兵少气奋,兵多骄矜。”
曹操感叹道:“将军常常兵少,犹能破数倍之敌,盖其使然乎?操以为,兵家所忌,亦弱旅所长也。沮气谓之哀兵,所能胜者,则亦骄敌之故也。”
又缓缓道:“彼敌恃强,吾示之弱,退而气盛。其见益骄,反而气竭。以气盛之兵击气竭之师,所谓以弱克强,以寡凌众也。”
我附掌笑道:“曹兄深习兵法,已得其中精髓。如能长于指挥弱旅,则手中有大军可用时,焉能致败呢?但应切记:忌骄忌燥,轻浮不得。用兵如弄火,稍不慎,则必。况且,打仗不是唯一取胜之道,有时候用用脑子就能克敌,为何一定要肆起征伐呢?”
曹操恭恭敬敬地欠身,“孟德谨受教诲。”
我刚欲再讲点什么加深他的印象,门外传来小清的声音,“你们俩个还没睡吗?夫君,明日便要启程,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曹操惊道:“何太急也!将军广学博识,孟德恨不能日日请教,追随麾下。将军便在寒舍安心休养,待宦人怠了,孟德定当亲送公主、将军回返西海。”
我笑道:“以后不是没有机会。曹兄啊,我们一见如故,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帮忙呢。”
曹操站起身,感激涕零,“将军不以孟德卑贱,屈身赐教,吾却不能尽地主之谊,实为遗憾!将军但有吩咐,孟德无不以身家相从。”

我听到这话,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曹操趁机又再三请我留住,我便允再住一日。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在此长治久安。宦官往东捕不到我,必然又加强京畿至西海一带的封锁,那时我就不易脱身了。
曹操自然也知道我的近况,叹息了一阵,又说要举府中家兵护卫,我严辞拒绝了。再怎样,我也不愿连累别人,更何况是曹操呢?
回到房里,曹府家人送来点心。我问起新儿,小清笑道:“她早睡了,就你们俩个还在聊天,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出府去了呢。”
我叹道:“曹操的确是个人才,一点不象袁绍假装雍容的样子。你不知道今儿他光着身子出来迎接我那副模样,换成袁绍,死活做不出来。”
小清道:“你就知道他好,整天都夸,我都听腻了。我只要你好就行了,别跟我再提什么英雄豪杰,我不想听!”
我见她不悦的样子,笑起来,“怎么啦,说说都不行么?好好好,我不提就是了。”搂住她的细腰,在她的脸颊边香了一口,“好清儿,其实我心里只夸你一个,别人都是嘴上说说而已。什么曹操刘备,又不是我老婆,我干嘛较这个劲?”
小清噗哧一声,刮刮我的鼻子,“你又在吹牛了。难道丝儿露儿你就不夸了吗?我才不信哩。”
提起她们,我不免有些黯然,沉默半晌才勉强道:“一晃好几个月,也不知她们如何了。李宣这家伙,也不派人通知一声,以为我是圣人呢。”
小清见我闷闷地,赶忙道:“宣夫人肯定怕你太想念她们,所以不写信来。也说不定她把信发到荀攸、杨彪府上了。你别担心了啦。”
靠在我怀里,歉然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事儿。不过被你冷落了一天,我就忍不住……嗨,你别怪我呀。”
我心中顿时涌起甜蜜和满足的感觉,搂紧了她,“我说呢,平常你不是这样的!呵呵,曹操既非女人,又不是太监,你吃他的醋干嘛?”
小清吃吃地笑着,害羞地道:“我怕夫君太忙,都把清儿忘了——”
我故作惊讶地道:“用这种口吻说话,可是孔露的专例呀。我的好老婆什么时候把人家的东西偷学过来了?”
小清笑着连连擂我,“你好坏吔!人家明明没有……”见我以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她,不禁又羞得把头埋到我怀里去,“唔,你、你明天又不想起来了么?”
“每次都问这样的话,老早告诉过你,我明天一准不起来!”
直到第二天很晚,我还糊糊地睡在榻上。新儿费了好大力气,才总算把我弄醒。“鹰叔叔,起来吃饭了。”
我低应一声,很怀疑地道:“你的头怎么有两个?”
新儿知我玩笑,咯咯扭着腰跑开。小清跨步进来,奇道:“曹操老早在等你了,却还在这里贪睡。”
我拿手对着她比划着,“不对呀,昨天看你和今天看你不一样。”
她见我眼作斗鸡,不免掩嘴,“好啦!快穿衣起来吃饭。难怪丝儿露儿都喜欢睡懒觉,原来是你培养的。”
我哈哈大笑,“每次搂着她们便睡过头,她们又不愿意喊醒我,只好一齐睡啰。哪象你这丫头,一天到晚跟我使性子、捣乱,害得我觉都睡不好。”
小清柳眉倒竖,嗔道:“再不起来我揪你耳朵了!”
我抱着头坐起身,“投降!”急急整装备屐,往外屋狂逃。
过一会与曹操吃饭会谈时,他很是小心地道:“孟德妻子闻将军驾临,喜不自胜。不知将军与公主能否……”
我挟了一筷子菜,道:“那就请来呀。曹兄不必那么客气,我也很想见见你的妻儿呢。”
曹操笑着称是,离座而去。当下与小清、新儿在厅内与曹氏家眷与会。曹操现只两妻,一名丁氏,为正。一名卞氏,为侧。两女皆有姿容,相较起来,卞氏年轻漂亮,但规规矩矩,处处赔着小心,唯恐被夫人所责。两子一名昂、一名丕。长子曹昂八岁,嫡出。次子曹丕未及周岁,庶出,却被丁氏抱在怀里。
两女叩首拜见公主。小清笑道:“免了罢,又非朝会,夫人们不必多礼。来,把这孩子也让我抱抱。”
丁氏忙恭敬地把怀中的曹丕抱过去。他却怕见生人,哭了起来。卞氏怕小清见怪,忙道:“请公主见谅。孩子幼小,不懂得规矩。”
小清逗了逗他,丁氏又叫他说话。这小子便咿咿呀呀地,颇显出乳牙未长齐的悲哀。我怀着特殊的心情看着这名叫丕的小家伙——他以后是魏国的皇帝哩!怎么这么嫩呢?忍不住也去捏捏他胖嘟嘟的小膀子,甚觉开怀,“曹兄,你的小子长得可真有福气。”
曹操称谢道:“拜将军玉言所赐,孟德感激不尽。拙荆听闻将军名字,都是甚为敬佩的。”
丁氏道:“将军英明神武,天下震动、海内景仰。妾虽处深室,却也闻曹君常常提及,因此颇为感怀。未料今日能够得见,妾无憾矣。”
曹操满意地点点头,显是认为其妻的言词妥当。我心道:没事就给我上点孟婆汤,我可不是被人骗大的!含笑执礼。卞氏也开口道:“家君能得名震天下的颜虎骑与会指点,实在令妾也颇感荣幸。近闻将军移治西海,大破羌贼,为朝廷建功立命,却不想仍为宦人如此所忌。”
我笑了笑,望望小清。她笑着代答道:“宦官当政,涂炭天下,当劫者何止我夫一人?区区阉宦,虽嚣狂猖厥,我却还不放在眼里。”
二位夫人皆是吃惊。曹操赞道:“早闻公主有勇名,突城陷阵,屡蹈危难,不亚须眉!今日方释孟德之疑。”
她淡淡一笑。我见她不愿太过张扬,忙含混过去,转过话题道:“曹兄两个儿子,已比我多一个了,哈哈!真是福气呀。”
曹操满面欢容,道:“将军贵不可言,定然子孙满堂。孟德惭愧,现只二子一女,难与将军相媲。”
我哈哈大笑,“这种马屁就不必拍了。我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罢。”众人想了想,都跟着笑起来,我忽又忆起什么,叫新儿过来拜见,摸着她的头道:“这是我故弟的妹子,姓杨名新。如果再加我小子路、小女珏,就是一子二女,恰与曹兄相类啊。”
不光曹操,连她的夫人也笑起来。当下又提及丝儿与露儿。曹操羡慕地道:“将军所娶,皆是贵人。没想到灏国公主也是将军宝眷,这倒是孟德孤陋寡闻了,惭愧惭愧。”
卞氏“啊”地一声,道:“露夫人原来嫁与将军!妾本是歌姬,蒙镜玉楼白素收留,这才得以残喘延命。贱妾岁长,故忝为露夫人抬爱,交情不菲。中平二年,露夫人不知所踪,太后下令严查,并遣散镜玉楼众姬。妾迫于无奈,只得离开京师。露夫人曾提及奸宦夏恽的事情,并告妾是将军暗中谋策之功。妾深念露夫人,却不知是在将军府下。”
我甚是吃惊,便问及详情。原来卞氏是琅琊开阳人,容貌秀丽,故被白素选中入镜玉楼。孔露潜逃之时,她年十九,长露儿两岁。次年卞氏流落谯县,被曹操纳为侧室。
卞氏喜悦道:“既知露夫人下落,妾就放心了。还请将军代信回去,就说妾思念故人,常为梦中相忆。”
我笑道:“既是老朋友,以后有机会我带她来就是了。请夫人们见谅,在下不便久留,马上就要走了。”
曹操、其妻都慌忙挽留,小清笑着解释。我一手拉着曹昂,一手抱起曹丕又逗了片刻,在他小脸上亲了亲,这才笑道:“多有打扰曹兄。嘿,真想把你这小子抱走了呢。”
众人大笑,小清见我的样子,哪还不知我意?煽风点火地道:“若夫人们首肯,你不妨认他为义子好了。”
曹操与丁、卞二夫人大喜,便即谢恩。我十分高兴,取出腰间所系珍贵的日南翡翠赠与义子。曹操连忙称谢,不禁对我更生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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