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义母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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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说是其子义兄,张母象得了救星一般,眼泪禁不住流下来,泣述这段日子所遭受的苦难。原来鲜卑寇抄雁门郡,张辽请母亲立刻南迁,又代信说已遣人来。哪知信才收到,胡骑便到马邑之北,烧光大街旁的村子。张母不得已,只得在其子张汎、张甫护持下逃难。没想到途中与辽兄汎失散,在这里还遇到贼兵……
张母哽咽道:“甫儿性情刚强,与敌厮斗。可他哪里又是蛮夷的对手?”
我长叹无语,小清好言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婶婶还是先跟我们去河内吧。寻到张辽,再计议别事罢。”
我们搀扶她上车,又连忙取来食物与她充饥。张母姓于,年纪四十上下,头发却白了大半,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令人哀婉。我小心赔话,尽量避免触及她的痛处,每每提到灾劫兵火之事,便赶紧跳开,寻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
反正此行要去陈留,河内是必经的道路,顺道去看看张辽也不错。有两年没见面了罢……
于路尽执晚辈之礼,更以“母”称之。每餐先就于夫人用过,这才动簪。众仆役也无不恭恭敬敬,更欲博得老夫人欢心。张母见我出手阔绰,钱财无数,十分讶异,但从未问及。她甚有气度,谈吐间流露出的雍达从容慈详睿智,常令我想起自己的母亲。
至上党郡高都县,小清亲自剪裁锦缎,成衣献与张母。两人促膝长谈,每每于夫人便叹怨其子没有福份,娶不到这么好的姑娘。小清笑道:“夫君既是辽弟的义兄,婶婶也就是我的义母了。母亲但有吩咐,清儿定然谨遵。或者由清儿给辽弟相一门亲事便了。”
张母喜得连连抹泪,夸道:“真是我的好媳妇啊。”我见清儿少有那么乖巧,不但讨好了张母,也讨好了我,不禁心中大喜。在旁连忙顺水推舟地跪拜行礼,口称“母亲大人”,“我与文远结为兄弟,却还未来得及参谒母亲,罪过罪过!”
张母拭泪笑道:“都起来罢,辽儿真是福气,能有你们这样的好友。唉,只可惜他性情愚钝,还要你这个做兄长的多加开导才是。”
我点头应承,一面又将真名姓名告诉张母。她点头道:“辽儿写信来,曾提起过此事。我却已记不得那时的情形了。家夫过世得早,有过些交情,但他们皆似未有男孩,故而颇费猜疑。”
我随口道:“母亲恐怕记不得了,那时我家住在村东头,没多久便迁走了。”
张母猜忖起来,良久才道:“哦,是那个姓李的家吗?他家太公跟先公常有来往,只不过后来染疾,便搬走了。李家倒是有个男孩,比辽儿大些。那时辽儿还只有两三岁呢。”
说着,便盯着我看。我心头暗笑,却装得十分正经的样子欠身道:“母亲说得不错,我正是李家的孩子。”心道:任你费神去想,恐怕也只是模糊的一点概念罢。我是天上飞下来和你家结亲的,知道不?故作悲伤,“可惜家父母染疾早亡,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被邻村人收养,故而改作颜姓。”
张母叹道:“也是个不幸的孩子呀。那时候我们两家如此交好,辽儿也常问小李郎为何突然就走了呢。”
我又复精神起来,“不过现在有了干娘可以孝敬,我颜鹰便去了一件心事。母亲要好好保重身体,义弟现为丁原帐下从事,一向都还得上官的信任。”
张母微微颔首,道:“听辽儿说,你后来官拜校尉。不知现在何如呀?”
我连忙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曲一折,都讲得明明白白,听得张母忽而惊恐、忽而欢喜。“……孩儿不敢露了行藏,故而捐了个大行令当当。如今朝廷昏庸,我想应该早些做点准备,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张母微感惊诧,叹道:“我真是人老眼花了,长公主……”
小清盈盈请安,道:“请母亲不必如此称呼,折杀清儿了。夫君每每提及母亲,便欲接来相见。只可惜跟义弟失去联系,也不知你们还在不在雁门。”
我知道小清的话微有夸张。念叨是念叨的,但从没想到要跟张辽再联系或者干脆把他挖过来。恐怕我对他,其实是在保持距离罢,有意无意地,我老是在想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至河内葵城,已是四月初了,与张母也完全变成了一家人。路上谈谈笑笑,排遣了她不少悲伤,清儿更是亲亲热热的,常令张母喜笑颜开。因为请假过了时间,便命一仆役带信卢横,命他上下“打点”。逾期不回,可是要掉乌纱的。
东汉官员实行五天工作制,即工作五日,休息一日,并非以七日为“周”。其他节假日很少,夏至、冬至可放假几天除理家事,还未有春节放假的习俗。遇新年实际上是最苦的差事,凡宫礼、官礼穷折腾,又什么驱鬼、除妖,祈福来年风调雨顺等等,种种仪式不一而足。我初在洛阳时因为好奇,曾傻乎乎地去宫里受罪,几天下来险些累死,吓得连忙称病。此外,官员因功或因病可以告假,期限最多为三个月,逾期则要免职。父母丧亡,奔丧期限在三十六天至三年不等。汉末,二千石大员多不奔丧,因此荀爽曾写过文章加以斥责,却无人问津。
如今规矩法令制度都相当松驰。有钱人躺在家里不工作,照样有优厚俸禄,还可以为所欲为,这与汉初严苛的官吏课考制形成鲜明的对比。
由于考虑到这些变化,对于我的领地和部下们,我曾想方设法形成正规的制度与法令。因为若沿用汉室这一套陈旧腐烂的法律条文,很多事让人觉得力不从心。多数时候,我只管按军纪办事,并且扩大运用到民间事务上。现在看来,人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军纪民律互相冲突,矛盾太大,的确是应该制定自己法典的时候了。
戊戌日,至郡治怀县附近。飞骑传报府衙,却闻张辽已前往迎赴家小,有十日了。我急忙会见驿差,请他立刻往雁门发信,报知此事。
听公署里的官员说,骑都尉丁原统兵屯野王,曾遣张辽募粮。张辽年轻气盛,得罪了河内诸姓司马防,被调任怀县。司马家犹得理不让,逼迫丁原交人。
我吃了一惊,张母更是慌恐。河内司马家乃是大姓,世吏二千石,显赫朝中。司马防少即仕州郡,曾任洛阳县令、京兆尹等职,现虽闲赋在家,其势犹在。张辽不知深浅,强收了其佃户的谷粟,激起了他的愤恨,遂只好告假回乡。
我忙叫义母宽心。令家人持我书信回京,请杨彪帮忙。数日后,便持杨彪文函并“打点通融”费若干一齐送到司马府上。京畿杨家向为朝中极臣,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虽司马防与之并不熟稔,却不敢拂了他的面子。更何况我颜鹰滴水不漏的送人情,大大增其好感。
司马防四十上下,一部长长胡须,官威卓盛。见面时讲究排场。什么礼数、套数十分繁琐。好在我的演技出众,临走之时,其已满面红光,不但答应不究,还许诺往后会多多加以照应。
赶回怀县张母暂居之所,下人说张辽已经到了。闻说我们回来,他跟在母亲身后,出门迎接。我们目光一接,不禁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各自一怔,颇有些伤感的味道。
张辽愈发健壮,虎背熊腰,已隐有杨速当时的风范。他两眼通红,不用问刚刚才哭过。见了兄嫂,眼眶湿润,立刻抢上几步,跪倒磕头,“大哥——”
我喉头亦是一哽,勉强笑着扶他,“好兄弟!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张辽拜过小清,泣声道:“小弟赶回家中,却已被贼人一把火烧光了。我遍寻母、弟不得,便又复折回太原、河西。后来总算遇到信使,这才听说大哥已将我母亲救了出来……此份恩德,小弟没齿难忘!”
我叹了一声,“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呢。只是你的幼弟……”
小清也自陪着张母垂泪。张辽用袖子一擦眼睛,奋然道:“失弟之恨,我一定要报!大哥、嫂子,你们为了我劳顿费神,小弟我,真是过意不去……”
劝慰良久,他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乍闻噩耗时,想必他大受震动。如今又逢大喜,心绪波荡激烈。我便说些欢快的话题,也让小清陪张母聊聊。她对清儿已甚有好感,与谈间颇自欣慰。小清甚有功夫,什么撒娇打浑也都是一绝,逗得于夫人心怀大畅,不时微笑点头。
张辽便也趁机问起别后情况,道:“大哥在吴岳之事,小弟已有耳闻,却不敢贸然去信,恐怕兄嫂见责。”
张母闻此,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朝我道:“我已骂过他了。兄弟之间,还要存私心作甚?辽儿还不快向你义兄赔罪。”
张辽大愧,向母亲叩首,又朝我揖拜道:“小弟确是欠妥,望大哥不要见怪。”
我笑道:“也是我疏于考虑,应该早些写信给你。眼下母亲大人无恙,我们又团聚了,真是喜事一件哪。贤弟,你在丁原手下,有没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不如我去和三公府说一说,也推荐你到京里任官。”
张辽感激地立起身,抱拳道:“大哥挂心了。小弟一向都好,丁大人又对我有恩,故而小弟不可弃之。大哥如今做了虎骑大将军,我初时还担心……兄长不认我这个弟弟了呢!”
我大笑,心里早知他会这样回答。他的路在于他自己走,若是他愿意跟着我享福,恐怕他就不是历史上的英雄了。
张母又不免责备了他几句,令他不可胡言。看得出张辽极为孝顺母亲,是个善性之辈。我在怀县又多呆些时日,承与义母膝下,每每秉烛深谈,不忍擅离。好些天后,在清儿悄悄催促下,我才向他们辞行,称有要事。张母犹问归期,我长声叹息,不禁大觉英雄气短。
张母满脸失望之色,不过她晓明理义,认为我的正事要紧,便说服了儿子,送我们上路。临行前留下五十万钱,张母坚辞不收。我不禁鼻头一酸,拜道:“母亲要以身体为重,不可再劳累操持家计了。现在孩儿有了积储,自然要母亲过得舒坦一些。不然,我怎么能够忍心离去呢?”
张辽不便相劝,只得陪着于夫人在旁垂泪。小清劝道:“夫君一片心意,母亲便请收下罢。不然便请随清儿迁到西海去住,那里可比这儿舒服多了。”
张母笑着抚摸她的头发,道:“真是乖媳妇,好,就应了你们罢。”
我大喜,又为置五十亩好地,收了些佃户为其耕种。张母坦然受之。我知道她已真正把我当成自家儿子,遂又嘱咐了张辽几句,才安心离开。
路上小清问道:“你好似对于夫人颇有好感,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你真把她当做自己的妈妈了?”
我叹了一声,摇头不语,其实心中已经承认了。在这个世界,我想要一切都已经满足,唯独没有了爹娘。与张母相处的这一段时间,潜移默化中,我真的把她当做了母亲。也许,真是没有理由的……
至河南尹境内,便改马换牛。汉末,世家大族、王公高官都喜乘牛车,此风逐渐风靡,还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望其项背。牛车安稳,车身高大,车箱似屋,内外装饰华丽,可以幛帷设几,随意坐卧。此时的流行时尚便是“闲适”,倒颇与节奏紧张的现代社会兼容。
不过在当时,车舆制度是十分讲究的,用途也日趋专门化。最高级的马车当属皇帝所用“玉辂车”、“金根车”。前者以玉为饰,锡面刻金,五彩缨珞,日月画旗。后者以金为饰,龙图虎纹,日月升龙旗帜,鸾雀翟尾。与之相配还有乘舆和五时车,其中又分立乘的高车与坐乘的安车,各五辆,行于玉辂车、金根车之后,作为副车。此外,皇帝还有用于籍田的“耕车”,阅兵用“戍车”,狩猎之“猎车”等。均有伞形或方形车盖,以鸟毛翠羽或其他饰物制成,车帷质料是罽(音寄),乃是以毛所结的毡子,可饰五彩,非常华贵。

“轩车”和“辎车”供高级官员所乘。轩车曲辕,前顶凸出,车饰胜美。辎车四周设帷幔,顶如屋盖,可以卧寝。三公、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官员,祭祀天地、随天子祭庙堂、陵寝,立乘驷驾高车,以示崇敬。平日出行坐安车。二千石以上官员的夫人朝会时可乘其夫安车,平时则坐辎车。六百石以上官员乘用的施幡车,以席子、皮革制幡。各级官员坐车不得逾制,否则轻则免官,重则下狱。商人按例则不得乘坐马车。
以我的身份,最少可乘安车。如今不得不以六百石官员的身份改乘牛车,真是晦气。不过此车的确舒服,虽没有马车快,但走得四平八稳,毫不颠簸。而且观之路上行人,皆是眼睛发绿,一副贪婪羡慕的样子。
至陈留,便多派人手四下打探,又跑了酸枣、封丘、平丘、东昏四县。真如人海茫茫,无从寻觅。只得遣人回洛阳,求杨彪协助。
至郡治陈留县,不免又感慨了一番。颍川、陈留两郡相为唇齿,乃四冲之地。南及荆、豫,北达冀、幽,西接司隶,东及青徐,真是兵家必争之处。从天下形势来看,其又正处北方经济中心位置,据而有之,则可觊觎问鼎。退失此处,则治辖偏郡,难以相持。后来曹操握此数郡,乃终有半壁河山,鼎鼎大名的许都更是在颍川境内,当时不过一小县尔。
四月下旬,得报说王允隐居在小黄县,便急急赶去。
陈留郡距洛阳五百三十里,有城十七座。桓帝时户有十七万七千五百二十九,口八十六万九千四百三十三人,算是大郡了。但黄巾起义后,颇显萧条。荒野瑟瑟,民有饥吟。于路虽能见到几块青青郁郁的麦田,却也能看见不少荒置草盛的井亩。村庄经过战火洗礼,十存五六,余下的尽是些败垣残壁,发人追思而已。
小黄县鄚坡北,据说为王允避居之所。天下起急雨来,道旁竹林,发出弹珠般沙沙的声音。偶尔一阵风过,便闻车篷帷毡雨点打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不过顷刻间,路面泥泞难行,两牛一车,都拉得十分费力。
雨季的情调也甚有意味。雨天安静,避开无数喧闹,亦可令人思维得到片时安宁。望着茫茫雨帘,什么都不去想,似乎时间都随之停滞了。忽然,透过小窗,我看见几位正欲觅避雨处的姑娘,嘻笑着从竹林间跑来。她们手上兀自拿着小篮,似乎装着刚刚采撷的地耳。她们追闹着,完全不在乎这场不速之客。不一会儿便俱奔到车前。
我忙叫道:“几位姑娘!不知去王允府的路怎么走哇?”
那些姑娘们回过头来,笑道:“我们正是王家的婢子,你们是来找大人的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喜之下,我忙命人请她们上车稍避。那些姑娘们被淋得透湿,却不好意思般,呐呐地不肯登车。我笑道:“行路之人,便也不拘那么多礼数了。你们不想挨淋,就上来罢。后面那辆小车可是装满的,再盛不下半个人呢。”
众仆役此时顶风冒雨,推赶牛车,闻言都会心的笑起来。待她们谢恩上车稍避,我连忙问起杨新的事情。“我此来是向你们家主要人的。我的小侄女被人拐卖,听说现在正在王家当侍女。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印象?”
便将新儿的长相、身高大致说了。一婢女思忖半天,先开口道:“好一段时间没来新人了。大人所说,莫非是被老爷禁于后院的丫头秀儿?”
我吃了一惊,望了望小清。“到底怎么回事?那秀儿是什么时候进府的,又是怎么得罪了主人?”
那婢女想了想,道:“那秀儿是前年十月入府的,因为做事伶俐,一向得夫人宠爱。今年公子定回来,看中了秀儿,暗中想纳她为私房,却不知怎地被老爷知道了。老爷一向治家甚严,听说此事大感震怒,便以家法严惩了公子定。还不顾夫人劝阻,把秀儿也关了起来。说她无德无行,身又下贱,三番四次地要处死她。”
我又问起秀儿的种种特征,无一不是新儿的样子。又惊又怒:反了反了!王允这老东西,敢如此胡作非为!老子的侄女,也敢这样欺辱,他还要不要性命!愤然立起,“老狗欺人太甚!我侄女长得漂亮,难道便是犯法吗?”
小清连忙拉拉我的袖子,道:“别吓着了她们。你也不要动气,跟王允说说清楚,把人赎出来也就是了。”
我气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让他拉不下脸来,还要他八抬大轿把我的新儿送出来。否则我决不轻饶他!”
便于车中挥毫疾书一信,从怀中取出虎骑大将军印信盖戳。小清见我如此,也只得依我,坐在一边默不作声。
到了鄚坡王府,命令几个丫头送信进去。傲然道:“小清你看好,王允若不乖乖出来送还新儿,我今天就要他在泥地里打上十七八个滚。”
小清蹙眉道:“没那么严重吧。他又不知新儿是你的侄女,你这样做跟仗势欺人有什么两样。我可不喜欢。”
我心里喀噔一下,也颇觉不妙,但嘴上仍不投降,“他不仁,怎能怪我不义?好了,最多我不要他赔罪就是。只要他把新儿放出来,我们人财两清,从此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见杨府出来个仆役,叫道:“京畿来的人呢?家主让你进去。”
我暴跳如雷。小清也不由得眉毛一挑,道:“怎么这样?你放心去好了,我会暗中保护你的。”
我只是暗暗咬牙,心道:好,好你个王允!你不买我的帐,我也不会给你好脸看。呆会儿就别怪我骂人了!命令五名仆役跟着,下车入府。
那家仆大模大样地走在前面,兀自嘴里哼哼唧唧。我怒从心中起,恨向胆边生。喝道:“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吗?给我掌嘴!”
身后仆役闻言,冲上去按住他,一人便狠狠在他脸上抽开,刮得他哭爹叫娘。“哎呦,大人饶命,小的不敢!”
我冲上去便是几脚,踹得他翻身倒在廊下。此时,厅前有人暴喝道:“住手!汝是何人,敢如此放肆!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
我冷笑,“谁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下人们一点礼貌也没有,还得我来出手替主人教训教训!”
那人大怒,喝叫来人。不一会儿,廊里廊外积满手执兵器的家将,把我们团团围住。我眼皮都不眨一下,冷哼道:“传闻王允隐匿乡间,已改恶从善了。未料却是恃众凌弱,欺压百姓,今天我可算是亲眼目睹!”
那人怒火中烧,“你到底何人?若再不自报家底,莫怪公子我无情!”
我哈哈大笑,“就凭你们这几十个人,还不配困住在下吧!王允,你给我出来!你目无尊长,邈视朝规,狗胆包天,以下犯上,还要不要性命了?”
只听厅中有一老头连连冷笑,缓缓踱出,脸色难看之至。那青年人慌忙施礼道:“爹!这小子在府中吵闹喧哗,还打伤家人……”
我怒目而视王允。他冷笑道:“丑陋小辈,还敢妄称大人!王子师在此,汝想拿我性命,哼,还没有那么轻松的罢?”
我踏前一步,针锋相对地道:“除非你不是汉室之臣,除非你是夷寇羌贼,不然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无视官长,当然也不会把朝廷、天子看在眼里了!”猛然将衣襟轻撩,露出腰间所系紫绶。“见到这是什么吗?”
众府丁、家将无不大惊。王允声音一哽,怔了半晌,反而哈哈大笑,“任你履尊位极,也是朝廷反贼。如今皇甫嵩将军荡平吴岳,你挟尾奔亡,还有何面目称作汉臣!哈哈,老夫深受国恩,弥难执义,亦明晓通典,尊拜祖庙。哪象汝辈,已忘却自己的祖宗了!”
我心头大怒,便欲将此人粉身碎尸,挫骨扬灰不可。脑筋急转,咬牙切齿道:“老家伙说的简直不是人话!我若是朝廷反贼,如今早就一统天下,纵横九州了。偏偏因为我遵从皇命,屡击强贼,才有今天这样的崇隆地位!王允,你忝有虚名,拼命要跻身清流,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个忤逆背畔之辈,难堪忠义二字。你私自拐卖良家女子为婢,老脸皮厚,耻不知耻。一旦你淫威难逞,便又以囚笼禁之!你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做出种种无耻之极的事情!还假装圣人君子,欺世盗名!哈哈,哈哈!你且说说,我的小侄女是不是关在你家后院?你是不是想污辱她?小清,小清——你去救她出来!”
众人大哗。王允哆嗦着,突然啊呀一声,往后便倒。其子急忙扶住,再看时他嘴角已溢出血来。我微感气平,不加理会众人怒目相视的样子,径自向前。那些家丁执戟来阻,我暴叫道:“谁敢挡我?”
王允兀自颤抖着呻吟道:“你……你血口喷人!”
我冷冷看着他,道:“我信中讲得清清楚楚,你把人送出来,我赔些银子,一拍两散,什么事都没有。偏偏忝慕虚名,闭门不理,还派了个无礼之至的下人来迎。你当我是谁?你要搞清楚,没有我在前方打仗流血,你早就是坟墓里的孤魂野鬼了,还能在这里逍遥自在玩女人吗!?”
哼哼两声,径奔后院。小清在前面迎我,道:“新儿被关在地牢。”
我命取兵器破开牢门,径自冲入。牢中是时已积水数尺,一女浑身被伤,被锁在栅中,躺在破榻之上,榻下污水,已漫流身下。
我定睛看去,却正是杨新,我的小侄女!一时心下大伤,疯狂劈开栅门,进去抱起她——新儿已轻若无物,面目憔悴,气息奄奄,不堪之极。我怒极大叫:“王允,你他妈的来看看!你还是不是人?”
小清、众仆连忙护着我从牢中趟水出去。我热泪盈眶,不断亲吻着新儿面颊,喃喃道:“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我发誓,我一定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一定不让你再受委曲!”
来到厅前,王允已被家人抬走。我兀自在院中大骂,可是无人理睬。我指点着中厅急急关上的大门,高嚷道:“你等着,老匹夫!狗日的!我会给你好看!”
小清也自流泪,道:“她们怎么能这样?这种手段真是够残忍,一点也不把侍女当作人看!”
我摸摸新儿额头,烧得非常厉害。如果晚来两天,恐怕她死在地牢里也未可知呢!想到这般情状,不禁又大骂不止。急将她抱到车中。
小清替新儿换了干爽衣物,让她先在榻上躺着。我见新儿不醒,心里又忧又急,命人急请郎中前来诊治。小清叹道:“新儿受的苦太多了,瞧她瘦成这样,难道王允还不准她吃饭么?”
我捏拳冷笑,“这种人,就算我骂的不是事实,捕风捉影,恐怕也到位了!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忠臣,是好人,可谁又知道他骨子里干点什么呢?”
小清摇摇头,过了好半天才悲哀地道:“这时代谁不是这样子,难道单单是个王允?唉,只是苦了新儿这孩子。”
我恼怒起来,站起身,咬牙切齿。半晌,才缓缓坐下去,颓丧地道:“你干嘛老要维护别人嘛!?我是你老公,我是你爱人,我是很要面子的!就算你不顾我,也该看看新儿嘛,她这样了,你还能说王允好话?”
小清默不作声,忽然便流下泪来。我狠狠心不睬她,但隔了片刻,又觉自己没必要冲她发脾气。其实,若我不冲动,而是递上拜贴,请求赎回新儿,再不以真名相告,我跟王允恐怕也不会闹成这样的罢?当然,新儿的事我决不会原谅他。
我怕清儿着恼,缓缓伸手去抱她,她立刻就甩开了我的手,背过身子不言。我低声下气地道:“好夫人,别哭了嘛,是我不对。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我不该说这么重的话。”
小清只是哭,转而哽咽着,慢慢地气消了,才终于靠在我的肩上。我沉沉地叹气,眼睛望着昏沉中的新儿,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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