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椴龙城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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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举火
“如果你还不曾了解什么叫做雄壮……”冷丁儿站在嘉峪关西三十余里外的一处哨卡,心里冷冷地想,“那么,站到我这个位置来!”
冷丁儿的位置是个什么位置?他站的位置与其说是哨卡,其实并没有任何标志物,四周都是沙滩石碛,但这里可以看到嘉峪关最西的一个烽火台:“西望海”。
“西望海”望的不是沧海,而是沙海——白日举烟,黑夜放火,就是有敌来袭的信号。冷丁儿的职务就是瞭望烟火。这个活儿他已干了三年。三年中,匈奴共犯关四十一次,其中,举烟二十七次、举火十四次,共有七次被冷丁儿瞭望到。
但每次望到烟火时,他只放飞信鸽,人却冷冷地望着那烟火,一动不动。他每天来到这个哨卡时,都要带一只强健的信鸽,广漠中那是唯一和他相伴的温暖。他之所以没有飞马疾驰,返回龙城详细示警,是因为:他只看到烟与火,而没有看到那个特殊的信号。
据说,那个特殊的信号是紫色的,一哥给他详细描述过,但连一哥也没有见过那个信号。如果不遇十万火急,那个信号永远不会发出。因为,能发出那个信号命令的,只有一人。
冷丁儿想起那人,就会不由把头翘得高些,保持一种仰望的姿态。
那人就是、昔日的云中守、今日的关西大将军:哥舒。
这是一个能让人热血沸腾的名字。名下的那个老者虽然已须发皆白,但他仍保留了一双镇静的眼。那双眼是枯的、暗的,同时也是镇定的、敏锐的。可以说,冷丁儿从军,有一大半就是为了他。
——钦佩他的为人。
——倾慕于他的传说。
冷丁儿被人称为三十年来华山第一杰出弟子,江湖中人给了他一个绰号:“响剑”,那还是冷丁儿出道头一年得以享名天下的利器。那时,他在江湖中也着实风光,但没有人会想到,三年之后,他就突然不见了。江湖中人只怕再也想不到,冷丁儿会去从军。
孤剑出塞,千里从军。
江湖,是一个张扬自我的地方。但从军呢?军中是需要秩序的地方。江湖中人从军后会怎样?就算以冷丁儿的英挺坚韧,就算以他那欣长得不止出众的身材,没入十四万大军的人丛中,会不会有一种被消融的恐慌?
——会的,也不会。
他成名于十七岁,如今从军已三年,今年二十三岁。月升起,月光下,是他比以前黑得多了的皮肤与镇定多了的眼。
他望着“西望海”的方向。
那个信号,据密令称,名叫——“紫塞”!
你有没有见过一弯孤月从雄拔的关山中升起的姿态?弦月如钩,下面钓着雄关内整个的汉家河山。汉人是月的子弟,他们从小指月为嬉:小时不识月,号为白玉盘;长大了,他们指月为盟,传说中他们姻缘的成就,就是靠月下老人手中晃动着的红线;再大了,要分离了,他们又指月为誓,指望月亮照着远隔千里的亲人:一夕望月有几人?
在汉人的印象里,月是弱的,静的,美的。但如果你在这里从月缺望到月圆,望着它从关山口升起;望着它照遍天下五十州;望着它跃出紫塞、光溢祁连、关山迢递、今古洞穿;如果你像冷丁儿一样,连着三年,无论晦朔,无论阴晴地看下来,你就会知道,关内望月与关外望月绝对是不同的。所有的柔弱与温情都被一道雄关锁在了关内。而关外,是一切细腻与柔情的反面——那是雄壮!
冷丁儿抚了抚自己腰间的剑,剑柄是象牙的,上面已被摩挲出一层旧旧的黄。他站卡的地方距嘉峪关有近三十余里,距龙城足有七十里,距他自己这一批探马的休息点也有十三里。
两年下来,他理解的所谓雄壮就是:孤城紧闭,而百丈城池外七十里处,有和他一样的人夜夜坚守,用一天一天的时间去等一个希望它永不出现、有时又希冀它终于磅礴升起的信号——“紫塞”!
人生天地间,每一夜都让他感到自己的渺小。东边、关内,就是整个的汉家河山。那对于他们这些含辛茹苦,驻守边关的将士来说,意味着——人间。
人间温暖。
而、我在关山。
他们这批探马共有十七人,人称“十七探马”。冷丁儿算来得早的,“探马”成立三年,他也来了三年。十七人中,他行九,旁人呼为“九弟”——“探马”中人的称呼有个规矩:行八以前的一律互相称呼为哥:“一哥”、“二哥”……最后以至“七哥”、“八哥”;行九以后的则一律被称呼为弟:“九弟”、“十弟”……以至“十六弟”“十七弟”。
所谓“十七探马,八兄九弟”,这个口号不是虚言的。
“探马”是个秘密的组织,直接归“龙城守”尉迟将军领导。“探马”中人,个个精悍,也个个都是出色的小伙子。有人戏称,十七个小伙儿如果回到长安,在花萼楼前站成一排,长安的男人当晚都会受到他们女人的嘲笑。但他们只能守在这个比龙城更荒凉、关外三十余里、距龙城也有近七十里的荒滩上。
大好河山外,有这么一群热血子弟,就这么被国家把热身子摊在一片冰凉的石碛上。
远处忽然有火光一闪,然后升起。冷丁儿精神一振,朝火头望去,然后一愕——那不是嘉峪关上的烽火,但火头明显就在那个方向,只是离这里更近些,火也小些。那是谁?是什么人放的火?意欲何为?
冷丁儿仔细辨着那火光的亮处:那是出关后的官道旁,距此近十里。冷丁儿脑子转了转,忽仰天打了个呼哨,一匹马就奔了过来。冷奔儿长腿一掀,人就已跨在了鞍上。那马腿也长,在冷丁儿这样的骑手胯下,它也感到一种难言的兴奋。
冷丁儿站的位置是个高坡,地上满是嶙峋乱石,但他骑术精湛,毫不畏惧。虽当夜黑月小,他鞭子一指,人与那马,还是如闪电般地向下冲去。
——骑马下高冈!
这样的夜,这样的乱石,骑马下高冈绝对是件危险的事。但冷丁儿要骑就骑快马,何况这样欺人的夜,何况有事,这种危险,他不历谁历?
第二章当垆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其实那只是一个很粗陋的酒店,在关外道上,有个房子就算不错了,没人会挑剔它什么。那个房子是个混合型的,建构它的有砖、有木头、有泥巴、还有石头。店门外竖了个削得笔直的胡杨木杆子,杆子上直截了当地写了一个字:“酒”!
歌声就传自店内,那有一个三十余岁、一脸落拓的军装汉子正拿着支木筷在壶口儿边敲边唱着。乍一看他眼袋微重,头发蓬乱,似是个落泊不堪的人物。但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他的结实与精劲,那是就算一脸疲惫也遮掩不住的。
他身后还有两个人,年纪都不大,也是军人装扮,却都是一副怒目金刚般的样子。被他们三人怒目相对的,却是一个少年人。
那少年也是军人装扮,十九二十岁的样子,却受了伤。他的脸,被关外烈日晒成淡褐色。五官很精致,这时失了血,显得有些苍白。他的左肩上插了一把刀,血本来正不住地往下流着,但这时他的右手已在左肩上揉了有一会儿,被他自制经脉差不多止住了。懂行的人会认得那分明是“鹰鹤双翔门”的独家止血手法。
他脸上也不怒,也不怕,甚至也不怨,却有一种淡淡的哀伤。那三人都在望着他,最在意的却并不是他,而是他手中正在玩弄的一条蛇。
那蛇浑身青透,粗如一指,长近两尺,这时正在那少年手中来回盘旋。时不时吐一吐信,血红的信子像火苗一样,它在舔着那少年衣上沾染的血迹。看那三人的意思,似是对这少年无甚畏惧,惧意主要是来自于那条蛇。
他们相持已有一段时候,只听那少年低声对那蛇道:“小青,真不枉当日我将你从恶鹰谷中救出,没想今日倒要靠你拖延时候了。”
店主是个老头儿,经年不洗脸的样子,他的皱纹中镶嵌的还不知是哪个年月的沙子,这时正在瑟瑟发抖。
而店中,却有一人正如歌中所唱——“皓腕凝霜雪”。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一副当垆卖酒的打扮,窄窄的袖儿,挺伶俐的衣裳。这时正低着脸儿,看不清她五官,只见她一双打惯酒的手不知是怕还是气,正微微颤抖着。
冷丁儿快马奔来时,在店外就看到一垛已快烧尽的干草。他知道刚才所望到的火光就是这个了。他立即下马,走进店门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店门外还有数百兵士。他们距这小店较远,正散乱地在官道两侧的阴影里坐着。混混乱乱,像刚打完败仗的样子。
冷丁儿身属“十七探马”,那些兵士却都是些普通士兵,冷丁儿一向很少和他们有什么交道,所以彼此也不熟悉。
那些兵士三五成堆,有的卧,有的坐,正窃窃私语。冷丁儿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附近有一个人在呻吟着:“饿……我好饿。”
那声音因为极轻,在练惯辨器听声的冷丁儿耳中却格外清晰。
旁边一人叹道:“张老三,你就别叫了。出城前,你喝的粥比谁都多。”
却听那先前的兵士继续呻吟道:“那也叫做粥吗?你数没数过,一碗里到底一共有几颗米?”
先前那人道:“我从来不数,因为数了只会更饿。你别叫唤了,再叫唤,把大家伙儿都要叫得饿了,会恨不得打你一顿的。”
龙城缺粮已有数月了,这一点冷丁儿也知道。去年起关中就遇大饥馑,这饥饿感不是专属哪一个人的,不能不传染到关外的军中。甚至尉迟将军的部下精锐如十七探马,也都感到了这饥饿的压力。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这过万大军为备匈奴之患,在关外龙城枯守已三年。引而不发,这本是最挫士气的一种状态。
关西老帅爷哥舒因为早预料到终有一天匈奴兵马可能从这里大举奔袭,倾巢而至。嘉峪关虽说有天险可恃,但如无外援,毕竟不妥,所以哥舒老帅才会下令在关外百里处专筑了一座城,取名龙城。他命尉迟将军在龙城中养兵蓄锐,以备他日之患。
可哥舒老帅所预料的那种情形,至今还未曾出现。师老而疲,时日越久,军心越散。看那些兵士今天这个疲惫的样儿,应该也属正常。但再这么坚持下去,只怕也坚持不了太久了吧?
却听适才那个劝慰的声音道:“好了,你别急了。咱们这次难得出城来,不就是接粮车的?一会儿,粮车不就会来了?现在不为粮车,为这难得的出城放风也该高兴些吧?”
冷丁儿点点头,心下明白了按律严令不许出城的龙城兵士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但冷丁儿进门前还是不由皱了一下眉:这是哪个将官手下的兵士,军纪怎会如此松弛?尉迟将军一向御下极严,怎会容许有如此部下存在?
却听先前那个兵士叹道:“出来了还不是一样的饿。我不怕死,但我怕这么慢慢的饿。肚子里跟长了把锉似的,锉得你胃里都要长出牙齿了,它从里面往外咬。本来刚才还想在那店中弄点东西来吃,没想运气这么背,居然会被探马中人撞散了。他们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还以为咱们没事干,好意思抹下脸来跟一个当垆小妹没事借粮玩儿……”
这时冷丁儿一推门就已入店。
店内那受伤的少年听到马蹄声时就面色一喜,这时见到门帘一掀,就已脱口叫到“九哥”。
他是十七探马中年龄最小的十七弟,名叫陈寄。报效军中后,因为一身轻身功夫了得,被派在十七探马中专责刺探消息。他因为平日与冷丁儿关系最为默契,所以十七探马中也只他叫冷丁儿“九哥”。
冷丁儿见到店中局面,眉头就已先一皱,冲那边击壶唱歌的军人一抱拳:“三哥”。然后又注目他身后,皱皱眉道:“啊,十一弟、十三弟也都在。”
探马之中,他与这三哥一向不和。十一弟与十三弟俱是三哥的死党,也就一向与自己不睦,没想今天倒一齐碰上了。
他称为“三哥”的那个人也就是十七探马中行三的“赤尾蝎”左坚。十一弟则是“快斩”胡三,十三弟名叫张百和,绰号“五丁手”,都是十七探马中的锋锐人物。只见他们三人冷睨了下冷丁儿,都没说话。
冷丁儿知道他们三个今日轮休,十七弟陈寄则是在职巡视,不知他们怎么会碰在这个小酒店里了,看来还起了冲突。
别看这个酒店很小,在这关外一带、方圆百里之内可是大大有名。店主人称“老搭子”,他那油乎乎的模样确实也像极了一条抹桌子的抹布。
可这店出名倒不是为他。嘉峪关中守备官兵,连同关外百里龙城内密令闭守、不许出城的过万将士,全都知道这店里的当垆一枝花——就是那卖酒的小姑娘。
她叫小令。他们给她起了个绰号,叫:“长安月”。
“长安月”该是关外军士心目中最最温柔的意象了。他们把这么美的名字冠名到那女孩儿身上,可知对她的心许。
此时那女孩儿虽然怒着,表情上有一种辣辣的底色,但那一抹辣意反增了她的娇俏。当真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她当然要怒。因为,刚刚,她就遭到了左坚的调戏。
“到底怎么回事?”冷丁儿开口问道。说着,他就走到陈寄身边。
一进店门,他就已看到陈寄身上的伤。这时他伸手向袖内一撕,已从自身衣袖内撕下了一块软布,看了陈寄肩头的刀子一眼,唇角一扯,把手指按在那刀把上拈了拈,接着伸手就疾快地拔下。他拔刀时,另一手手指却拂在陈寄颈侧的肌肤上,似为止血,也似在安慰着对方的拔刀之痛。刀一拔下,他就从怀里疾快地倾出一瓶金创药,敷在上面,然后展开袖布,就此裹扎上。
那陈寄年纪虽小,看来却极能忍痛,竟一声不哼,只静静地看着对面三人,淡淡道:“九哥,三哥他们违背军纪,调戏妇女,叫我赶上了。我来时,小令姑娘……正在三哥手底下挣扎呢。如果不信,小令姑娘和老搭子就是人证。你说,我既当巡查之责,又怎能不理?依咱们军规,从哥舒老帅到尉迟将军,无论在哪儿,这样的事做得么?”
冷丁儿听了这话,却只先抿紧了嘴唇,没说什么。
左坚也在对面冷冷地不说话。
冷丁儿伸手弹了弹那青蛇的蛇头:“你还是先把它收回去吧。”
陈寄的青蛇绰号“青子”,生为异种,身蕴剧毒。在十七探马中,除了冷丁儿外,一向都没人敢碰的。
那青子被冷丁儿手指一弹,一缩头就已钻回陈寄袖中,乖乖地根本看不出就是它适才威胁住了对面那三个火暴的男人。
——可陈寄却情知:适才局面紧张,如不是小青拖延住局面,自己只怕根本就没机会弹出烛火,引燃了店外的干草,招呼站哨的九哥来救援了。
然后冷丁儿两指拈着那把匕首,走到桌边,缓缓把它放在了左坚面前的桌上,用指按着刀尖把刀把子向左坚推过去,口里平和地道:“三哥,这是你的刀吧?”左坚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冷丁儿露齿一笑:“都是自己兄弟,有什么揭不过的梁子?今天的事就这么揭过了吧。十七弟他脾气太急躁,年纪也小,三哥你能担待就担待了……小十七,你回去后也别跟一哥提这个茬儿,三哥可能只是一时好玩,等消下气来,跟小令姑娘赔个不是也就好了。小令姑娘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了,三哥累了,要走,咱们先送送他吧。”
左坚还是没有说话——军中斗殴、刃伤同袍,这样的事,无论按军规,还是论情谊,不说尉迟将军,就是在一哥俞峰面前也无论如何都是交代不过去的。何况这件事本来理亏在他。他想了想,事情能了结当然最好还是了结的好。
他沉吟地看向胡三和张百和,胡三与张百和也正探询地望向他。他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想说什么交代场面的话,但终究没说出口。再迟疑了下,忽顿了顿脚,就待要说“走!”
就在这时,他忽看到了那个当垆女孩儿小令的眼。那是一双冷冷的眼,眼中的光聚得像冰锋似的、直要剜到左坚心里面去。
说起来,左坚对这个当垆卖酒的小令有心可不止一天了——关外生涯如此寂寞,军规又如此冰冷如铁,好多的夜晚极是难耐。何况小令又是如此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更何况他左坚热血热身子正当壮年……
——可小令的那一眼里却充满了鄙夷、不屑乃至讥诮。那种唾弃的味道看得左坚都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已成了一条狗,而且是浑身长满癞皮、散发着恶臭的一条狗。
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自己中意的女孩子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目光。左坚像被针扎了似的,身子猛地一下就此停住,要吐出口的“走”字也缩住了。可接着让他更受不了的:却是见到冷丁儿望向小令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劝慰、有安抚、有歉意,还很……温和。
但最让人懊恼的还不是冷丁儿眼光中的这种种味道,而是小令分明接受了他眼中的这种种味道,甚至还将其扩大,将之领会为温柔。甚或脸上由此泛起一点娇羞。那娇羞之色像一缕晚霞悄悄爬上了青冥的天空,在混沌的天地边线划出一刹那的潋滟……左坚每每躺在荒凉的大漠上时,就常幻想自己是一只雄鹰,展着翅在这广阔的天地里长击,而天地间最值得他留恋的事无过于有一天可以健翮翱翔、铁翅飞划,用钩尖一样的嘴角叼取小令颊上、那天边一缕晚霞般的惊艳了。
可如今,那缕晚霞如丝抽过,如缕拂动,在一片细腻的长着淡淡绒毛的颊上……却、不是为了他。
只见小令被冷丁儿看了一眼后,面上的恼怒之色竟然大消。她微微一低头,可这低头也是为了他,用眼神糯糯地扶着冷丁儿的衣角,糯米糍一样的黏而甜柔的,似已领受了他的安抚之意……
——而这偏偏是在这关外整晾了三年,甚至很少有机会见到女人、更别说这么中意的女孩儿的左坚最想得到却一直无从得到的甜柔!

左坚心中暴怒,一脚就向身边那条刚坐过的凳子上踹去。在他脚背一击下,那条结实的板凳也登时四分五裂。只听他怒叫道:“你叫我走我就走,那小十七对我的出言不逊怎么算?你没听到他刚才对我说的话。你问他,究竟还有没有把我当作三哥!”
第三章相煎
冷丁儿吸了一口气,知道麻烦来了。
他知道左坚对自己不满久矣:不满自己比他年轻,不满自己比他得众,也不满自己当年在道上曾闯下的那一点儿声名。只怕,让风流自命的三哥对自己更增不满的、除了从一哥到尉迟将军对待自己信任的态度,还包括……那些难得一见的女人们、当然也包括小令对自己的和善与友爱。
冷丁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常常比其他男人更多些女人缘,这种缘分,带给他的不是喜幸,更多的却是烦恼。很多时候,他都更情愿没有。
……但这些三哥左坚说不出口,他冷丁儿同样也说不出口。他情知今天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按军纪来算三哥铁定是触禁了,可毕竟没造成什么恶果,他也就不想为此伤了彼此兄弟间的和气。
问题是,今天这事,偏偏碰到自己来处理。如果换一个人,无论是一哥、二哥还是六哥,局面应该就不至于闹成这样。
想到一哥,他就想起了那双温和的、久经世事却不改坚定的眼。冷丁儿胸中被左坚激得一腾而起的怒火也就冰凉了下来。只听他轻叹道:“那、三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左坚怒道:“他既没学会把我当作三哥……”后面的话他还没想出要说什么,旁边胡三已插口叫道:“那就叫他磕头赔罪!叫他从此知道谁是他三哥!”
店内一时猛地静了下来,陈寄本来很薄的嘴唇这时抿得更紧了。冷丁儿一时也噤住了声:他一向深知这十七弟的脾气,只要是他认定对的事情,要他赔罪,就是杀了他的头也不肯的,哪怕自己是他最信赖的九哥。
何况,今天这事,他又如何能叫十七弟赔罪呢?
他吸了口气,指了指那匕首适才留在桌上的暗赤色痕迹:“可是,三哥,这像是赤蝎粉吧?给这东西沾上,那可不止是剧痛。三哥适才出刀时,又有当小十七作十七弟了吗?”
十七探马中人人都知道,以那赤蝎粉毒性之烈,真可谓蚀肌腐骨。哪怕小十七盘蛇已惯,不畏剧毒,但那中毒后火烫般的苦楚,料来也是难挨。
冷丁儿一字一顿地道:“就算十七弟有什么得罪了你,他也已受了伤了。三哥就算罚也该罚过了吧?”
左坚的脸上也不由露出点儿懊悔。不错,刚才他急怒之下,出手是重了点儿。因为陈寄巡查过来时,刚好看到小令跟自己翻脸。惹得一个女孩子翻脸本来就叫左坚很没面子,何况这是个他极在意的女孩儿。
偏偏陈寄这小孩儿年纪虽小,却最当真,立刻拿出军规来压自己,旁边又有胡三和张百和掺和着,不由自己不发威。
但无论怎么说,自己出手还是重了些。他一向虽恼小十七跟冷丁儿走得近,但这平素安静的十七弟,确实也一向没触犯到他什么。
冷丁儿见他脸色放缓,暗暗舒了一口气。正打算怎么消弭掉这场是非。却在这时,只见小令猛地跳了出来。她刚看着被左坚一脚踹散的凳子本一时忘了言语,这时似终于羞怒交加,怒叫道:“王八蛋,你毁我东西!从哥舒老帅执掌关西以来,咱们军中可从来就没有这规矩。你也配列名十七探马!你跟强盗又有什么不同?仗着是个男人多威风吗?有种你就将我杀了,只要没杀了我,我跟你不把这官司打到帅府门前我就不姓鲁!”
左坚遭她女孩儿家一顿叱骂,一张脸上登时暴红起来。
却听张百和在旁边怒应道:“不就是踹烂了你一条凳子?刚才,外面饥兵要抢劫你这酒店的粮食酒水时,你怎么忘了发威?不是我三哥赶过来替你挡住这场灾祸,你现在哭都没地儿哭去!龙城里面,现在关的可是上万条饿狼!你以为挡住他们容易?三哥却为你不惜出手!三哥他爱上你,是你的福气。他要你,你不从也就罢了,现在为了一条凳子你也翻脸,你算什么呀你!”
小令被他骂得愣了愣,也立即反唇相讥。店中一时乱了套儿,可冷丁儿的耳中只听到了那四个字:“饥兵哄抢……饥兵哄抢!”
——冷丁儿心中一惊,看来龙城内的局势果然已到了危亡之际。否则,以尉迟将军御下之严,惩罚之厉,断没有人敢这样做的。他们十七探马本是军中精锐,供给纵缺,也不至此。真没想到,城中兵士们已饿成这个样子了。
他脑中电转,陡生忧虑,就在这时,只听张百和、胡三跟小令越吵越怒。没有人骂架能骂赢一个女人,何况是小令这样一个在关外长大、口快唇利的女孩儿。
张百和越说越怒,猛地一抽手就向小令脸上搧去。他出手极快,眼见小令就要被他搧得满脸肿红,可陈寄更快,一晃身,就已隔在他和小令中间,伸手一架。旁边胡三已怒骂道:“小十七,你今天铁定要跟哥哥们翻脸啊!”说着,他踢起地上一块碎板凳,就向陈寄飞去。
十七探马中,陈寄排名虽低,手底下的功夫却出奇得硬。刚才如果不是出于不备,也不至于伤在左坚手下。他伸手用受过伤的臂一带小令、把她带到身后,另一臂却也就此反击。小青的头也从他袖底冒出,一探一探的,双眼通红如血,怒目盯着敢伤它主人的敌手。只见他一人一蛇不出两招就压住了张百和与胡三的锐气。
那边左坚看不过,猛然出手,一掌就向陈寄劈去。他这一招是正劈向陈寄受伤的臂,要逼他退下。可他这下出手也重,又赶上陈寄万难避让之际,如被他击中,小十七这个伤只怕没两个月难以养愈了。
冷丁儿兄弟情重,这时已不由得不出手。他站得远,一时够不上,“呛啷”一声,不得已之下,他腰下长剑已经出鞘。
他的长剑一出鞘,小店里就响起了一道低而锐的呼啸之声,那是因为他冷丁儿所用的本就是“响剑”。他剑上的血槽是一道镂空的缝,一旦出手,必生啸叫。
左坚也只有回手招架。两人这下是硬碰硬。左坚名号赤尾蝎,回身时手指上已疾快地套上了连珠钢甲。只听空中一声脆响。左坚口里怒叫道:“好,好你个老九!嘿嘿,‘响剑、默掌、沉吟镖’。九弟,你年纪虽轻,但一出道,就以三样绝技名震天下。怎么,今日跟你三哥,也一出手就是剑啊?那咱们别管什么军中兄弟情分,按江湖道上规矩来吧!”
他花名“赤尾蝎”,人如其名。一出手,招招都如蝎尾一样让人难封难避,断不能叫他碰上。冷丁儿一剑出手,救得小十七之险后,就已后悔。欲待收剑,可在左坚的紧逼下,如何收束得住?他们两人一动上手,旁边张百和、胡三、陈寄,还有只能动口无从动手的小令,一时都安静下来。
可只一刻,就听胡三高声叫道:“三哥,这姓冷的一向没大没小,今天你教训教训他也好。叫他别依着当年在江湖道上浪得的一点儿虚名,到了军中也这么骄蛮无忌。”
冷丁儿虽长剑在手,但他却一直在退避。他本是不爱说话的人,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才好。他知叫“停”的话三哥也断断不会听的,只有任着左坚把一腔愤恨都泄到招式中,招招紧逼,尽向自己要命的地方招呼去。
他本还盼张百和与胡三插口缓颊。可他抽空一回眼间,却见到胡三正满脸红光,兴奋地在旁边看着,就知道他早就等着这一刻了;而张百和见事情闹大了,脸上隐有忧虑。
陈寄望向自己的目光则半是歉意半是坚定的信任。至于小令……那个当垆卖酒、自己虽间或碰到、但一向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的女孩子,却让他惊讶地发现:她是正一脸高兴着,那兴奋之色甚至染得她一张俏脸更加明丽了起来!
冷丁儿心头一跳,看她的神情,怎么像……已把自己与左坚这一仗当做了为她而战?
自己出手虽不过只是间接为了她,可她还是像要把这一仗全当成了自己为她而战一般,脸上由此藏也藏不住地露出了兴奋之意。
这间小小酒店内本就狭窄,又有桌椅,冷丁儿要想避让左坚的攻势颇为不易。不到一刻,他已在这酒店内绕了十数圈。经过张百和与胡三时,他们虽未插手,也暗使绊子,几次险险让冷丁儿中招遇险。而十七弟陈寄见他们卑鄙阴损,已气得手上发抖,几忍不住要上前插手。冷丁儿只有用目光阻止。眼看这么再撑不下去了,冷丁儿忽然喝了一声:“三哥,你到底想怎么样才算完?”左坚怒道:“咱们就按江湖规矩……”
冷丁儿怕他下面四字会是“一决生死”,不容他说完,已截断道:“好,咱们就依江湖规矩,好好公平打上一场。我输了,我替小十七给三哥磕头赔罪。三哥输了,咱们今天这场是非也就此揭过去,日后咱们还跟从前一样,是好兄弟还是好兄弟,你说如何?”
左坚咬牙吐了一声:“好!”
冷丁儿心头一振。他到底年轻,因为军中规范,这些年竟没有好好打过一架,如何能不手痒?何况十七探马之中,他情知多有高手。以他这样修习技击之士,平时为顾念同袍兄弟之谊,不能出手尽兴讨教,私下里未尝不以为是平生憾事。而说到斗勇,他冷丁儿凭手中一剑,又怕过谁来?
他胆气一粗,手中剑光一振,叫道:“那好,三哥,我今天就倾力相与,认真讨教了。”
话才说完,只听一片啸叫就从这小小酒店内腾起。那是冷丁儿隐忍三年,未曾尽兴的“响剑”终于又一次倾力鸣起了。
就在这时,忽然店外发出了一片杂乱之声。
接着只听到一声声高叫道:“妈的,太欺负人了!咱们还忍什么,等着饿死吗?还不如反了!”
接下来却是一声更高的高叫:“没错,老子反了,反了他娘的!”
第四章哗变
在动手之先冷丁儿本就已听得外面远远的车声辘辘。马蹄声、人的脚步声、说话声,交混响起。
冷丁儿那时估计是运粮的车到了,当时店内情势紧张,他一时也顾不上。只不知怎么不到一刻,会突然闹成这个样子。
那声音先只是一声,在一片杂乱之中响起,接着却越来越响,变成了众人的合声。不到一刻只听到一片叫声:“反了、反了,反了他娘的!”
那已是店外面那数百官兵的齐声呐喊,声音里混杂着饥饿的愤怒,还有深深的绝望。
杂沓的脚步越来越响,卷起一阵尘灰。离得这么远,尘灰虽还没飞进来,尘灰的味道却已卷进了店里面,土腥腥地刺激得人喉咙里一片腥肿。
冷丁儿心中一惊,正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竖起耳来细听,然后就听到一个口气像运粮官模样的人的高声呵斥:“你们真要造反!胆大包天了呀,你们当真不怕王法了吗?”
这声音一出,压得外面众人声息稍稍静了一静。可只一瞬,就听得兵士中有人一声怒喝道:“先打死这些白白胖胖、只知克扣我们粮饷的将爷!”
那运粮的官还在叫:“你敢!左右……”
然后冷丁儿就听得一声惨叫,正是那个送粮官的声音,他这次可能犯了众怒,想来已猛地挨了一下子。
他的手下似乎都被龙城中接粮兵士的怒气吓得噤声了。只听得一片惨哼,似都只敢逃命,不敢动手——原也是,龙城中兵士尽为精锐,岂是关中帅帐下管理后勤的送粮兵士所能抵御的?
那运粮官的惨叫声先是越来越大,然后却越来越弱,夹杂在一片喊打声中,看来那将爷已快被乱兵打得要断气了。
而那些关中押送粮草的士兵同在被打之列。在冷丁儿细听之下,只听出他们都在逃。乱声中还夹杂有龙城中来接粮的统兵将官的约束声。但群情激愤,那声音几乎被压得听不到了。
冷丁儿心下忧急,回头冲陈寄使了个眼色。陈寄虽不放心店中局势,还是一腾身,人就向店外闪去。
冷丁儿这里手下一缓,叫道:“三哥,外面好像出了事,咱们先罢手如何?”
左坚却正打得兴起。他本一向听说这个九弟手底下颇硬,但从来不信,因为冷丁儿向来低调,不肯显山露水,故而只当他浪得虚名。这时动手之下,强攻受挫,早激起一腔争强赌胜之念来。更不理店外声响,只叫道:“他们的事有他们领兵的处理,咱们的架且先打咱们的!”
话没说完,他左手一抓,凭着掌上钢甲,竟要直扣冷丁儿手中的响剑。冷丁儿无奈之下,在左坚的强攻紧逼中,也不敢稍有疏虞。只好提起精神,认真应付。
只一刻,就见陈寄一晃而入,他往场中一看,见冷丁儿并未落下风,才放下心来,见空插口道:“九哥,外面兵士因为押解来的粮草太少,抱怨时送粮官又出言不逊,拿马鞭子击打兵士,这时已成哗变!”
冷丁儿心头一紧——竟然、真的、成了哗变了!
冷丁儿入伍已三年,从一些先辈口中,已听闻得哗变的可怕。
那将真正是一场乱局,结果也多半无一例外地会流血。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一切依军心而定。胜如潮涌,败如山倒,这些老生常谈,自冷丁儿一入军中,研习兵书时,就已铭记在心的了。
他心里叫了声“不好”——如果哗变真的闹大,只怕不止关系到龙城中局势的稳定,甚或关系到哥舒老帅的屯兵大局。
——他冷丁儿职位虽卑,但当此安危大事,却不能由它不去管。
只见他“响剑”猛击,隐隐然一片呼啸声鸣起,有如大海潮生、罡风渐烈,店内的桌子凳子当此强势,似也不由簌簌而颤。而那些瓮儿罐儿、碗儿碟儿,更是在响剑的鸣响下激发出一片共鸣。一时屋内只听得一片尖锐的呼啸,那呼啸声越来越大,已变得不止是尖锐,而是种种尖锐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片狂啸。
啸叫声中,只听冷丁儿高声叫道:“三哥!”
然后,满屋啸响声中,他身子一腾而起,如一只海燕搏浪而飞。而左坚却手下加紧,在这一屋罡风内铁爪如钩,像要在浪尖劈出一道道铁线。
冷丁儿的身子却扶摇直上,直至腾到大梁之上,足尖猛地一勾,身子已倒悬而下,叮叮叮数声,击退了左坚追袭而至的铁爪。然后在左坚身形下落时,他腰身猛屈,人在空中成了一个跪谢的姿势,顿首叫道:“三哥,哗变当前,小怨可恕。无论如何,我冷丁儿这里给你赔礼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我还是先处理好这个乱局为重。”
他声音叫得极诚恳,人也同时在空中顿首一谢。
左坚身形已落地上,抬头一望,就望到冷丁儿那热切而真诚的眼。那眼光似乎把他心中某种深埋的东西也就此燃起——男儿相知,本在一心,那一刻他心中为冷丁儿的热切也腾起一丝相同的感受。
胡三却在旁边叫道:“这么就想了结吗?”
冷丁儿不理胡三,足尖一松,身形已要下坠。只见他单臂上举,身子倒腾而起,仅以一指勾住大梁。外面喧闹已甚,他知道此时自己就算出去,如果不先声夺人的话,只怕也难引起别人的注意。
微微歉意地,他看了小令一眼,为要毁坏她搭建不易的屋子。然后响剑一举,就是一式“举火烧天”,借着手指一勾之力,他连人带剑,穿过那沙棘与油毡铺就的屋顶,破顶而出。
他在空中就已叫道:“少安毋躁,龙城守尉迟将军属下十七探马银阶副统领左坚在此!各位就此住手,以候吩咐!”
那些兵士哗变之处距这小小酒店不过里许。冷丁儿先声夺人,开始在店中恶斗时,一柄响剑倾力而出,带动了满屋的盆碗共鸣,就已惊动了众人。这时他又连人带剑破顶而出,只见空中沙棘枯枝与片片油毡同时飞散,那长剑的光芒一瞬间似已遮尽了月色,如一团水银泉涌般喷出,再加上他这一叫,本已运上了中气,可谓鹰唳猿鸣、龙吟狮吼,声震九霄,一时惊得人人回目抬头仰望。
冷丁儿为骇人耳目,这时全不藏拙,冲出茅屋顶足有丈许,然后才身子倒悬,如天炉倒倾、银河泻地,紫烟漫空,长天飞瀑。他的响剑虽不过一柄青钢,平日光华暗隐,此时一旦施出,却极银彩辉煌,足与皓月争辉。而那道发声的血槽却因是赤金点铸,在一片银瀑中爆出点点火星般的光亮。
火树银花中,冷丁儿前扑足有数丈,头顶距地不足半尺时,他腰身猛挺,一个倒翻,人已直直地落到地上,然后疾向前冲。
那边一众官兵已为此情此景耸动,不由齐齐喝了声:“好!”
就在这时,却见小店门口,为冷丁儿身形所带起的一片飞灰中,一道人影画了个极大极弯折的弧线,奔逸而出。
那人在拴马的柱子间一绕而过,掠过冷丁儿适才掠过的空中,在空中抓住了一片冷丁儿飞身而出时被沙棘刮落的一片碎布片,然后身子倒转,以退为进,画了个好大的“之”字,然后停在了冷丁儿身边。
他这一停停得也快,像一道奔驰的闪电猛地停在了黑云与大地的交界之缝,而他袖中蠢蠢欲动地露出了一条青蛇。
众人已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好!”
那却是陈寄。他与冷丁儿心意相通,已知冷丁儿欲图何为,所以不惜卖弄,疾奔而出,与冷丁儿一左一右,相距丈许地站在了哗变兵士面前不足百尺之处。
冷丁儿侧眼看了陈寄一眼——当此乱局,有这么个心意相通的兄弟,哪怕群情激愤,有如鼎沸,他也会在默契中感到一点儿信心。
接下来,却是左坚在店中快闪而至,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张百和与胡三。左坚为人处事虽间或急躁,但他也确实身经百战,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肃杀气度。
他跃出来,奔向的正是冷丁儿与陈寄夹峙的一对铁门柱似的中间空当儿处。
到了冷丁儿与陈寄这里,他却慢了下来,缓步向最前,开口冷硬道:“怎么回事?龙城守尉迟将军铁律军规之下,难道已没人知道煽动哗变的处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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