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灏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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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席中众贾便纷纷要求孔姬起舞献曲。孔露谦谢道:“小女子新舞尚未完就,敢请诸位大人改日再求曲罢。”众人皆是不依,何进也笑道:“孔姬万勿推辞,今日若不闻仙乐,各位大人恐怕也会怪罪于我。”众人皆点头如啄米一般,武孙颀更是大嚷:“何将军说得对极!”
孔露面露难色,笑道:“不是我刁难大将军,实因这新舞是非得在阁台之上演奏不可,若诸位大人不嫌天寒,倒可借将军府承意台献舞。”
何进大喜,道:“这有何不可?来人,召奏坊于露台,为孔姬伴舞。诸位,我等一同到承意台小酌,也不失雅韵吧!”
众人笑着拱手。士孙瑞低声叹道:“这女人简直把我等视作无物了。唉,玩物丧志啊!”
张温闻言,也有一句没一句地道:“歌舞笙乐,乃国之大盛事,岂是平常人等能够识得的么!”
我忙打住他的话,道:“张大人勿以为怪。其实士孙大人一片忠心,痛恨于朝廷中些许势利、腐朽者终日歌舞升平的样子,若去了这些蛀虫,我大汉江山,还不欣欣向荣么?”
两人终于没能吵得起来,还大赞我用词贴切,言简意赅。走至院外的承意台,众府役早将榻、几摆放妥当,台下观者如云,喧嚣四起。大将军何进挥挥手,向我暗暗示意。忙谦辞了两位“元老”,趋至台前大将军位次之旁。
何进命我坐下,朝旁边一指,笑道:“这是我兄弟,名苗,官拜河南尹,今知汝来,特来探望。”
我连道不敢,恭敬地作揖致礼,偷眼看去,却是那个瘦子,心下恍然。何苗声音十分高亢刺耳,嗓音颇不稳定,“颜大人可为朝廷立了不朽的功劳啊。我在冀州讨贼之时就曾耳闻,这次来一看,果然是传言不虚。”
我连道“过奖”。何苗又道:“据闻颜大人屡出奇招,大败名将温衡,令天下人为之侧目!此次我与皇甫将军一同班师回京,还谈到人才难得、良将易失,却没想到京畿官员之中,便有颜大人这样的奇才。我与兄长很想推荐你增补羽林,为射声校尉,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我不敢贸然应允,道:“何大人、大将军如此看得起下官,一定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请大人直言,若有驱策,下官甘心为大将军、何大人赴汤蹈火。”
何苗面露异色。何进倒是眉飞色舞地往兄弟那儿瞟了一眼,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何进要提携的人,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了?只是此次若汝迁为校尉,倒是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要应付。”
我心道:来了。早说嘛,这种曲曲肠子弯弯绕的战术,老子比你们玩得多多啦!有话就讲,有屁就放,少来这套。哑声道:“大将军可否示吾详情?”
何进诡秘地看了看前方,轻声道:“待看完了歌舞,我们再谈不迟。”
“谨遵台命。”我也假装“机警”地望望四方,人们大多在等候观赏孔露起舞的曼妙姿态,只袁隗、刘陶等,才微睨着向这边看来,自是心知肚明,不必多说。
望往台上,舞姬孔露忽然出现在承意台的一侧──她换了一身火红赛血的薄纱舞装,内束绵白色的暖裘,俨然看得出那玲珑的曲线和惹火体态,台下众位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气,随后发出“哦”的一声长音──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们大喷鼻血的样子,只不过懒得去认真追究罢了。
她柔若无骨的身姿做了个惊人的起始动作,随着台下乐器的伴奏,灵活地舞动起来。我这才体味到她选择露台作为舞台的道理,一定是用来加强舞蹈的效果。她那宛若神女的舞姿,散发出淡淡的神秘气氛,加上众人的仰视,她的红色舞装又与灰色的天空产生出较强烈的对比……应该说,她是个天才的舞蹈家和心理学家。
何进也看得眯起了眼睛,我偷眼望去,何苗的反应更甚于他。只有坐在何苗侧后的那个魁汉还仍能保持冷静的面容,不过他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种火辣辣却强加克制的,几乎和武孙颀这些人如出一辙。
我索性观察起台下的众人了:越看越是好笑。心里忽然想到何进还未说出来的“军机”,猜想着他肚里的可能计划,暗道:不管怎样说,升官加薪,是再好不过的了。老子憋了这么许多日子,总算可以出头了!只怕司马恭他们都等出了痔疮了,若返回营中,还不得大包小包地带“荣昌肛泰”吗?
心里又暗暗想着如何向刘陶、张让两方制造说词,糊糊了片刻,只听身旁突地爆发出一阵阵狂热的叫好声,武孙颀扯着大嗓门道:“孔姬,孔姬!”完全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状态。
我吃惊地抬头看去,承意台上的红色人影已然不知何时消失了。众人仍是意犹未尽地叫喊着,但这女子始终没有再到台上“谢幕”。
等到众人终于冷静下来,四处寻她的时候,一名女婢怯怯地出现在何进席前,跪禀道:“启禀大将军,我家姑娘已经离开府上,她命小婢来向大将军和诸位大人告罪。”
何苗惊道:“孔姬走了?”不禁站起身来。何进也微有不悦之色,强自忍住,斥退了女婢。
“这孔姬,当真连何某人面子也不给了!府上这么许多客人,难道要本将军一一去赔礼不成?”何进恼恨地轻声发泄道。
我嘿嘿一笑,道:“大将军何必跟女人生气。这些妮子,鬼花样多得很,你要认真计较起来,可真是没完没了了。付之一笑,也就可以了,这样其他宾客还以为是大将军这么吩咐的,特别是那个武孙颀,骗骗他也好。”
何进转怒为喜,笑道:“你说得也对。哈哈,原来你也不舒服那姓武孙的。这厮仗着家财亿万,不把我放在眼内,今天倒要好好看看他失望的样子!”
何苗哼哼地道:“这贱人把我们都戏弄了。”悻悻坐下。何进大笑着起身,叫道:“诸位!孔姬的歌舞人称京师一绝,果然不是虚言!可惜她还有要事……”
武孙颀惊道:“孔姬走了吗?哎呀!”台下众人也开始乱哄哄地起来。何苗低声道:“这女人真是祸乱,没有了她,兄长怎可能请动单泾这些人。只光是观舞一项,便是大捞了一笔。孔姬生性又怪,平常除了皇帝下诏,任你出多少银子,谁也休想叫她露面,更不用谈给面子了。”
我凑过去,低声道:“她凭什么那么骄横?”
何苗嘿地一声,摇了摇头,“你在京中时候还算少了。这女人因能歌擅舞,曾被送到宫里,皇后见她姿色过人,又知书达理,便赐为义妹。”附耳道,“其实是怕她惑乱了圣上,便秘密送出宫去,加封灏国公主,近两年才除了。有这层关系,你说谁敢轻易动她?”
我连忙点头,只见武孙颀旁边几人站了起来,似乎也在“抗议”。何苗皱眉道:“瞧见了?武孙颀左首那人,就是单泾,是为中原首富。其祖为盐铁司官员,其父乃河南六渠督修,兼造铁屯田。此人秉承祖业,虽不在政上,财物却是堆积如山,近来为黄巾造乱之事捐西园二千万万钱,圣上加号为‘辅国侯’。”
我往那儿瞧去,只见一名身材适中,稳练老成的中年人微蹙着眉,负手站立着。脸上挂着冷笑,似是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他的旁边,便是粗枝大叶瞎嚷嚷的武孙颀。再旁边,却是个大胖子,安坐在席上大吃。榻前几上的美食,已大多落入肚中。
何苗见我吃惊的样子,笑道:“这人是陈炜,他吃得越多,钱财便越多。据说京师第一块的‘刘记金’铺子,已被此人收纳了。”
提起“刘记金”,我猛然想起那张“兑换券”,以及我和小清在该铺之前遇上荀攸的事情。可惜现在荀攸没来,王越也不知身在何处,不过只要他不死,这张票一定会被起出来的。若是晚了一步,我可不敢肯定这个大胖子能兑现前任老板积下的欠债呢。哈哈!
再往下看,便是个矮小粗壮的汉子,跟着身后十几名家将,甚是威风。何苗言此子乃四富最末的徐锺,据说是山贼出身,什么黑道白道的都干过,不知怎么搞的就发了大财,但其地位仍是十分低下,此次能来参加何府盛宴,缴纳了费用足足十五万钱。

何苗故示与他们关系良好,便又讲了些众贾的别传、秩事,直到重回殿里。我偷眼望去,士孙瑞与张温两个,仍在横眉怒目地争执短长,而那个富翁武孙颀,则是一脸坐立不安的样子,恨不得立刻结束宴会,插上双翅去追孔露小姐。
席散后已是傍晚。何进在内院东侧厅堂秘密召见我,与会的还有何苗、张温,还有府掾蒙寅和两位羽林服色的甲士。
分主客落坐已毕,何进一指那两名甲士,笑道:“颜老弟恐怕不认得罢?他们是左右羽林裨将军檀凌、吴匡,是我最得意的手下。岁初朝廷诏命我率羽林五营士屯扎都亭,修理器械,我将兵权分交此二子手,遂无忧矣。”
那两人皆是英气勃勃的青年将军,抱拳道:“颜大人。”
我笑道:“两位英雄,好说、好说。”
何进满意地颌首道:“他们对老弟你可是很佩服的。除了皇甫嵩外,也无人能有老弟这样的方略大才,可令人生敬哪。”
檀凌微笑道:“颜大人指挥弱势之军,如有神助一般,不但全灭敌军,且令敌酋丧胆自刭,可以说是当今用兵最奇最勇之人了。”
吴匡也凑趣地道:“我们都未经过大仗,以后还要请颜大人在军略之上,多多指点。”
我心里大感快意,虽是心知自己在被动地吃汤,也不由得扯高气昂起来。竭力不露笑容道:“多谢二位夸奖,在下可担不起如此重名,不如让给别人。”
这两人皆是愕然,何进倒哈哈大笑起来,向着兄弟道:“你瞧见没有,这才是大将之才!那天和司空提起之后,他也一口答应举荐这个贤才。颜老弟,你若得正式提用,那可再不同往日啦。”
张温仍是风度极好地微笑着,“大将军眼光超群,识见不凡。象颜鹰这样的将才,不但皇甫嵩、朱隽之流比不上,恐怕韩信、马援,也会自愧不如呢。”
又是一顶高帽子扣到了我头上。我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忙道:“司空大人谬赞下官了。大将军若真能提携下官,以为重任,下官决不敢忘此大恩大德,当衔枚以报。”
我忽地离坐而起,跪在何进几前。何进忙道“请起”,别看他是个屠户,到底也清楚我在“请示”。再也藏不住话,长叹了一声,“此次京畿几危,恐怕连我也镇不住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
张温看了看何进脸色,朝我道:“这件事来得着实紧急。我们已得了消息,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与先零羌复叛朝廷,以金城人边章、韩遂为军帅,贼众十余万,攻杀了护羌校尉伶征、金城太守陈懿,现已几占大部郡县,锋部还向并州杀来。刺史耿鄙的告急文书遣六百里快马送达,明日早朝便要报知陛下了。”
我耸然心惊,暗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这些杂碎鸟人,也不让老子刻,尽搞些胡搅蛮缠。不过我也早知道何进这么急着提拔我,是绝对没有好事的!真是果不其然!愤愤作色,忙皱皱眉以掩盖心中不悦,“哦?早闻边章、韩遂屡行不轨,却不知有这等卑劣图谋。大将军是否想招我为将,出征西凉呢。”
何进眼睛一亮,不由得立起身来,“颜老弟不愧为朝中栋梁,这件事原本十分棘手,可只要老弟你一站出来,那就再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
起轿回府时,已近亥时,张让府副总管肖易早得了消息在门前迎候。一见轿子到了,忙命落轿,亲自上前掀帘,搀扶我下轿。
“尊上已等得心焦火燎一般,好几次要我到将军府接大人回来呢。”
我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了一事似的,道:“相信张大人也得到那逆贼吕强自尽的消息了,你派人速到城外游苑庄,去给我把那个叫东门俚的家将调到我的别院来,这两日若是吕强余党作乱,我们也要有所防备。”
肖易见我似是十分信任他一般,交待了如此“重要”的任务,忙感恩戴德地躬身领命。我自去后堂见张让,一边走一边想:此时这家伙也该跟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两样了,何进秘召我与其一干心腹开会,其中详情,是否早有人向他通风报信呢?暗自计较了一番,加快脚步赶去。
堂中屋门紧闭,不知里头众人正密商什么。府内几名家将头目从紧闭的大门一侧闪出,行礼道:“颜大人来了。张大人和夏常侍正等着大人呢。”
我敲了敲门,张让尖利的声音传出,“是颜鹰吗?快进来,我都快急死了。”
我径入堂中。两名服色低微的官员低头喏喏地从我身旁退了出去,我心中一动,知道这些人必是将军府的作探。待他们关上门,这才躬身道:“张大人、夏大人。”
张让连道坐下说话,急不可耐地凑近了身子,“吕强死了,你怎么不立刻遣人来报?”
我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原以为他们必是要问何进与将军府发生的事情,没想到一上来先说起吕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还有什么不利之处,让他们耿耿于怀的吗?不明就里,呐呐道:“他?他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不就是想要他死吗?”
张让站起来,摇摇头道:“你险些坏了大事!”我吃惊地抬头,见夏恽用犀利的目光望着我道:“吕强余党可在我们之前进了宫,面见圣上,极尽诬害能事,谎称我等中伤吕贼,要皇帝密诏讨张、赵二常侍,杀头示众呢。”
张让见我惶惶的样子,脸色稍霁,道:“你不知道我也不怪你了。不过这吕贼当真是密谋已久,连死后还要让我们不好过。皇帝正怒头上,小黄门令狐豫和杨孜二人因与吕贼的余党驳斥了几句,便被下命处斩了。唉,赵常侍已星夜赶往宫内说项,望能感动圣意。最好逶过于令狐豫他们,也算免了我等的大罪。”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头皮发麻。连曾经的部属,已为他们牺牲了的两个小黄门,死后竟也要当垫背,成为斗争的台阶,死者若泉下有知,一定不放过这鸟人!默然了一会儿,道:“我……我没想到会这样,那时吕强伏诛,我便精神大振,忙着应付何进去了,全没想到这方面。赵常侍会有危险的吗?”
张让嘿嘿道:“那可难说。圣上喜怒无常,谁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不过赵忠素有忠心,定能体解上意,委曲求迎,待圣上不咎此事,再行处理其他,也就罢了。”
夏恽沉稳地道:“吕强弟夫曹质,乃小平津关都尉,御步骑五千人。他现在哪里?”
我装作回忆的样子缓缓道:“应该……还在营中吧。这曹质被我生擒之后,吕贼多曾索要,我却一直没放还他过。”
夏恽露出一丝冷笑,道:“这就好。没有了曹质,吕强余党便是群乌合之众,一触击溃。明日我便要招集京师卫将军卒千人,一举荡平吕家,凡抗命者,格杀勿论!”
“好,有夏兄办理此事,我也可放下心了。”张让吁了口气,尖笑道:“刚刚和几位将军府属官提起何进,他果然得到北宫伯玉作乱的消息了!这可好,我也正想举荐你出征雍、凉呢,何进如此看重你,倒真省了我不少事情。”
若我没有准备,这话真能吓出我精神病来。原来何苗通宦之事,确实不假。他妈的,要不然怎么我刚刚完会,他就象装了似的,什么都知道了?张让得意地瞟了我一眼,笑道:“将军府的事情,我一清二楚。你大着胆和何进应酬,他要你做什么,只管答应下来。放心!此次我会密奏圣上,命你只担个副职,随军参事而已,决不会担着半分干系。哈哈,哈哈,何进屠夫,还蒙在鼓里呢。他不愿为朝廷分忧,却令汝顶他出征,坐收利益……这未免也想得太美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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