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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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扶一走,我和小清、司马恭等人立刻召开了会议。
楚小清听我将此事说完,脸色沉重,道:“以夫君的意思,我们是决不能屈服于别人的罗?”
我哼了一声,道:“我不是要面子,但是刘焉、董扶这类人落井下石,分明是以此事来胁迫、利用我们。嘿嘿,可想得挺美啊,又要我将兵马编入他们手里,又要令我对抗宦官,他们好渔翁得利。还好,我们早已得了情报,不然这么一件芝麻蒜皮的小事,被他说得天花乱坠的,好象我非要感激他、非要为他效命似的。其实这些事情,谁不会做?”
高敬道:“大人所言极是。刘焉此人淫奢骄纵,素有野心,但表面上看来却是一副道貌岸然之态,对先皇也十分逢迎,因此颇得器重。”
司马恭皱眉半晌,突然提出了不同意见,指责道:“司马的话似乎有些过重。刘焉大人,体恤民意,关爱百姓,京里有口皆碑,怎能说他道貌岸然呢?司马恭以为,将军投奔刘太常,其势如在弦上,决不可退。刚刚那侍中董扶,言语虽有些失重,但大人却不该把这些事情挂在心上。”
许翼也鼓起勇气道:“颜将军,司马长史所言,正是末将计议的。如今天下大乱,宦官、谗臣,处处与我们为敌,此时正应倚重刘焉刘太常的权势,来为大人的前途考虑。望大人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董扶之言的确是为我们考虑得比较周全了,如能外放荆州,则远离尘嚣,不问政事,可以安心募军备粮,十年之内,大人将成为天下最有军势之人。高兄适才所言,恐怕是一味顺承着大人的意思罢了。”
高敬听到长史的训斥,虽默不作声,却已是怏怏地不乐。此时许翼一番责备,更让他脸色发红,愤然起立,道:“许司马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我虽愚蠹,不致如此罢。我对刘焉此人早有看法,怎么能说……”
我摆摆手,道:“好了!”见他仍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心道:刘焉本来就不是个好鸟,这一点我比你们都清楚。可是司马恭这些人,平常是不乱说话的,他能大赞刘焉,说明此人平日里还不太过于招摇。当然,叫我投他,却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望了眼小清,她会意地道:“你们别争执了,这件事也不是吵吵就能出来的。现在的问题是,刘焉不管好或者坏,我们都不能去投他。长史大人,你也应该知道颜将军的脾气,有人拿着把柄来要胁他,你说他会乐意顺从吗?再说了,即使是真心投靠别人,我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比如说,人家随时随地,就会把你的家底拿出来抖一抖,你想想看,你在他们的阵营之中到底可以算是什么呢?”
小清的话,讲到我心头上去了。因此司马恭看了看我,缄默不言。一旁许翼却是大急,抗声道:“夫人所说,虽不无道理,可是袁家以及诸宦官,都欲先除大人而后快,形势已万分危急。当前我们不能再考虑那么多了,总之先脱身诸阉,而后再想对策,此乃上策。若公然与刘太常闹僵了,恐怕,恐怕……”
他的意思已是明了,因为刘焉权势较大,又只不过想利用我,所以不赞成对抗。他的眼神瞟向长史司马恭,后者居然也缓缓点头,道:“我所虑的,正是此事。将军处处树敌,难免为人所忌……唉,又要打点宦官,又要对付刘焉,就凭我们这点人马,恐怕是杯水车薪,无计于事的。”
高敬忽然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司马长史,末将愿立军令状,去洛阳刺杀刘焉,如果能够得手,颜大人就可安心对付阉党,纵然不幸失手,末将也绝不会为人生擒,当一死而报大人知遇之恩!”
一霎那间,气氛变得很是沉闷。司马恭与许翼面面相觑,作不得声,我刚想开口,只听小清“咯”地一声,掩嘴笑了。“司马请坐,别再瞎嚷嚷了。”见他脸红耳赤地讪讪坐下,这才道:“我可没有贬斥你的意思,你是颜将军的心腹爱将,他怎么会舍得让你去洛阳刺杀刘焉呢!我是笑你意气用事,说了不该说的话……司马长史,你的话说得真对,处处受制于人,这是我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不过你们都可以放心,对付宦官和刘焉,颜鹰他定会有取胜之计的。你们先下去罢准备准备,到了行动的时候,我们再商议吧。”
她劝慰的话说得高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司马恭等人也都脸现欢容。我见她征询的目光转过来,便点头道:“也好,你们下去仔细想想对策罢。司马恭──”
司马恭起身躬身:“末将在。”我笑道:“有争执是一件好事情,但是争执归争执,你们还是兄弟啊,万不可伤了和气。你是官长,要立个好头,多多搞好团结才行。”
司马恭慨然领诺,向高敬抱拳道:“适才言语冒犯之处,司马多多原谅。”
许翼也走过来道:“高兄,我是个直性子人,想说便说,言语不周之处,还请你谅解。”
高敬脸上闪现出复杂神色,道:“没事,没事。”
几人走后,小清这才忧虑地道:“没想到他们之间,也有分歧。这件事若不能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恐怕夫君难平众议啊。我虽然不怕,但是我也知道,宦官们、袁府、刘焉,没有一个是容易对付的角色,而且还不是用武力对付。你却要一下解决三个,是不是真的不可能?”
我思索着于帐中来回踱步,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慢慢道:“刘焉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岂能不利用呢?张让、蹇硕之辈,争权夺势,只不过各自恃强,匹夫能尔,哼哼,我老早不放在眼中。至于袁家四世五公,看起来倒蛮耀武扬威的,可终究利益攸关,如见我稳稳制住张、蹇,化解目下危机,就算其中有个把人想对付我,也会拈量拈量宦官们的份量了。更何况,袁绍颇知我的本事,他想找我的碴,没有好的时机是断然不会出手的……所以现在问题仍在张让身上,只要他一被说通,其他的人再想动我,就不那么简单了。”
小清不由得失笑,讥笑道:“这个问题真就如此简单吗?看来司马恭他们是蠢,居然连这么容易的题目都答不出,还吵得不可开交,若是现在他们听到你这一番话,恐怕立刻要跳河自杀。”
我老模老样地咳了一声,道:“惭愧、惭愧,兄弟只不过略尽绵薄而已,谈不上奇谋妙算。嘿嘿,不过,如若仅仅是‘聪明’二字,那就再无不可啦。”
小清笑弯了腰,道:“你……你真是不知羞耻,谁说你聪明啦?你想没想过,张府就那么容易去的?蹇硕早有暗算你的意思,怎会不叫颜复下手。”
我笑道:“这件事我还没想过,到时候再说罢。再等几天,就是皇帝的寿辰,我要许翼带信给刘焉,请他仍是在朝廷上替我们美言,还要发一个正式文书,让我们也参加庆典仪式。”
“你,要去见皇帝?”小清讶异,“是不是还不死心,想走皇帝的路子?不过你应该知道,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这个时代无论谁,对他的评价都是不及格。”
“我知道,不过正因如此,他才会偏听偏信的嘛。这个人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滥,他称张让为‘父’,称赵忠为‘母’,这些个人把持朝政,为所欲为,若不是黄巾起义,他们还不知要害苦天下多少贤良、百姓哩。”
小清惊奇地看着我,道:“这皇帝这样啊?”摇了摇头,道:“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人,难怪汉朝到了他的手里就亡了。那……你去见他,能跟他说什么呢?他会听你的吗?”
我胸有成竹地道:“这家伙就是爱钱。他每天都混在后宫厮混,奢费无度,所以才卖官鬻爵的。有一次崔烈买通皇帝的乳母,花了五百万钱买了司徒官职,上任的那一天,汉灵帝只是叹息,说少卖了五百万,后悔得要命呢!”

小清笑了片刻,突道:“我看他当上皇帝那一天,就该亡国了,怎么拖到现在的呢。”我点头道:“的确。不过中国人真是太能忍了,东汉的政府,应该在十年、十五年之前就完蛋了,偏偏拖到了现在。你难道不记得我们来司隶那一路的情况了吗?那些个老百姓,真他妈过得什么日子!‘寒不敢衣,饥不敢食’,‘生有终生之勤,死有暴骨之忧’,什么‘冬月无衣,积细草而卧其中,见吏则衣草而出’……政府衰败无能,尽显于此!我们若是农民,整年整年地要种地、卖粮、交税钱,这样忙乎下来,还都吃不饱、穿不暖,你说张角等人能不革命吗?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是要杀尽贪官污吏、实现温饱生活,你说他们的要求高不高。可是东汉政府一面竭力镇压,一面却仍然锦衣玉食,不知悔改,所以他们到最后统统不得善终。”
小清默然良久,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造反呢?政府对你,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闻言顿时不语,心道:她说得对呀!我……我怎么不造反哩?可是造反有出路吗,我能获胜吗,谁又能获胜呢?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难道我一直是按史书的路线去找寻我的道路的吗?!
小清见我脸上突然现出痛苦的神色,不禁吓了一跳,走过来柔声安慰我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呀。”
我强笑道:“你说得很对,我……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我早知道黄巾起义必定是要失败的,所以我从来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从来没有资助过他们,在我领导凉州义军转战武都时,也没有一点与他们分享胜利果实的意思。现在看起来,我简直比豪强还流氓。我一点也没有考虑到,这世界的弱者,是极需要别人帮助的!”
小清轻声道:“别太激动了。你杀马老二,带领队伍去寻找光明的道路,虽然失败了,却也是一件大事情呀。再说,黄巾军到最后,也不过被人并的并,剿的剿,一散开又成了农民。你倒说说看,在那时候你帮助什么弱者呢?曹操、刘备、孙权,他们哪一个是弱者?”
我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我到今天才觉得,你已经完全超过我了。从你的话中,我居然可以领悟出不少道理来。你是在暗示我,即使东汉政府真的灭亡了,天下的百姓还是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要尽力帮助他们,就象郭嘉一样。他带领百姓屯田垦种、造福社会,这才是真正有益的事情,对吧?”
小清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可别栽到我头上。现在可不是你立什么雄心壮志的时候,你还是多想想,拿什么东西去疏通关节吧,我们手上的钱,可买不到司徒哦。”
我嘿地一声,又把思绪拉了回来,心道:钱当然要花,可是要花在刀口子上。我一路到河内去,什么战利品、拨款、贿赂、捐赠等等,早已捞了个不亦乐乎,除却给会宾楼王越的一笔,我仍可算是个富翁了。不过,向朝廷买官这种事,我是断断不会做的,老子才不想变成他不法收益的“牺牲品”。
笑道:“让许翼赶快去刘焉那儿,着他恭敬一些。今晚上我们去洛阳,见张让。这一次收受的那些个贿赂,可有了用武之地了。”
第二天清晨。
洛阳城门一开,我便和小清等领十名骑兵在薄雾的掩护下悄悄进入,径往“会宾楼”而去。
王越得了讯息,早和史阿等人迎了出来,亲自将我们接入楼上,吩咐下去,着人严密看守临街四处,将马匹也统统藏到后园。
王越气宇轩昂,凛然有一股超然气概,令徒弟史阿守门,这才正容道:“贤弟,你这次来洛阳,可真是错了。”
我应了声,心中油然袭上一股不安,情不自禁地抽了口冷气,“王大哥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王越眉头深皱,开门见山地道:“赵忠、郭胜、吕强等人也开始在此事上作文章了。张让为了自己的权力,势必不惜一切除掉你,以加强皇帝对他的信任。贤弟曾为羌寇之首,凉州郡甚至三辅、京畿都对你深为震恐,加上黄巾党徒作乱,所以朝廷里无人愿为你说话。现在不管是宦臣、袁家甚至皇帝,都要取汝首级……据我在宫里的眼线密报,中常侍吕强密谏皇帝,调派城门校尉和伊阙、大谷、小平津关都尉的军队共二万人准备一举歼灭你的部众。据称,你违背圣旨,私自率军诣京师,意图谋反,可有此事?”
我一下子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刚端在手上的茶杯也不由滑落,咣地一声,摔碎在地上。
王越见我无话,叹了口气,道:“贤弟怎么如此大胆。”
我冷汗淋淋,一时心如麻乱,不禁重重拍案,“怎会弄到这步田地!”王越吃了一惊,道:“贤弟……”
小清脸色也是微变,却连忙柔声道:“夫君莫要慌张,就算洛阳刀山火海,我也誓保夫君平安。”一面转头朝王越解释,“王师傅莫要相信宦官的鬼话,颜鹰从没有谋反的意思,此事定然有人造谣陷害。只不过我们还不知道,他竟想这么对付我们罢了。前几日宦官左丰、袁府管事袁沦,都来过营中探病,我们以为张让之辈只不过有些许怀疑罢了。却不知是何人将这种猜测透露出去的呢?”
我闻言猛醒,不待王越说话,便颓然坐倒在地,“一定是刘焉!”
连小清在内,所有人皆都呆住。我两手抱头,心道:此时该镇定、镇定!董扶从我处离开,便径向刘焉禀报结果,这姓刘立刻对我不满,想借朝廷的手把我除掉──天哪,两万人──我来洛阳,如直接找到张府,岂不是真的自投罗网吗?天真,真是太天真了!我现在不能给张让带来任何好处,却可以惹来麻烦,就算没有南郑的那一封信,也完全没有用了。姓刘的通过董扶,对我是了如指掌,我的前期历史,早已为之深悉,我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哪?
王越在旁边劝了些什么话,我统统没有听见。此时,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史阿冲了进来,道:“师傅,外头有好几队兵卒正几路包抄而来,已近会宾楼了!”
众人无不面色大震。我皱眉道:“来得好快!我入城不过须臾呀……”起身叹道:“没想到先失了一着,便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王大哥,小弟不想连累了你,这就冲出去。纵然杀敌身死,也轰轰烈烈一场。我们兄弟情谊,只好来生再续了。”
王越微喟道:“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或是贤弟的行迹被人发觉,他们不动声色放你们进来,见你们到了会宾楼,才出动兵卒抓捕,看来此番我们势必讨不了好去。”
长身而起,道:“史阿,招集徒众,少不得也要护颜将军等人安全!”
我闻言吃了一惊,抱拳道:“王大哥请三思。这会宾楼,是大哥多年的心血,如要助我,势必惨遭兵火,使不得呀!”
王越微微一笑,“你当大哥是什么人了?从一开始从陈仓认识贤弟,我王越便衷心佩服,交定了你这个朋友。嘿嘿,做朋友的,如没有一点义气,还算什么?史阿,招集徒众!”
我顿时热泪不能遏抑,滚滚流下,道:“如此,颜鹰恭敬不如从命!小清,取剑。我们今天大杀一场,就算不能生离洛阳,也要教天下人知道,我颜某人决不是那么容易屈服命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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