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贼营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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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蔡府大宴以后十余日,我坐镇长安,搜寻新儿的踪迹,然并无所获。
这一天烦闻至极,蔡府管家送来密函,言董卓忌惮孙坚勇猛善战,欲笼络之,便遣人说亲,又许诺以其推荐的子弟任刺史、郡守。孙坚道:“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今不夷三族,悬示四海,则吾死不瞑目,岂将与乃和亲邪!”遂进兵洛阳,于帝陵间,大败董卓及其亲将吕布等。
我得报大喜,几日来的愁苦稍稍平息,便飞书传命荆州颜商周陵厚牿孙坚及童猛军中,自己也抽空写了一贺喜的信件,与传亲家。
不多日,长安东郊外霸渠旁,许多兵马、民伕开始修建半永久的营垒,据说董卓将要回军。霸渠从营中穿越,四周用坚固的原木夯筑起高高的围墙,再加上三层高的哨堡与射楼,足可保证中军的安全。
我从霸渠西打马而来,眼前是一方平土,董军营辕背山丘而筑,北面不远处即是渭水。
我勒马高处,凝神细看。
不多时,曲敏策马而近,道:“主公,董卓与韩遂军的勾结看来是属实的,近闻韩、马已将大军五万移屯峄醴至格累的通道上,汉阳治所且屯军三万,由韩遂心腹臧胜统率。”
“臧胜?哦,老乡呢……”我喃喃道,伸手下意识地摩擦着鼻翼,“这么说来,我们从峄醴往西海方向的通道已基本瘫痪了?韩遂这家伙知道我在京师,也知道我败于羌军之手了?”
曲敏等皆沉默不言。我思忖半晌,忽道:“算算时日,宣夫人那边应该有消息了吧?”
我原意是籍故引开话题,曲敏却摇了摇头,又复轻声谏道:“主公,虽然荀大人一意诛董,然而眼下却是困难重重。且不说峄醴城与海西绝断,就是西海附近,我军也在与羌人殊死作战,前一次清夫人飞函再三告戒,要主公慎重行事,夫人们也都担心主公的安危,属下等不敢不以此劝谏。”
她们都在担心我会定下刺董的计划吧。
我露出苦笑,回头望去,曲敏、樊无忧与邢娟,她们的脸上都显露出非常绝决的神色,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动。道:“敏儿,娟儿,无忧,你们三个放心好了,我就是想冒险,也得考虑你们的安全呀!董卓就算非除不可,也不是我颜鹰的事啊!”意兴阑珊地打马往下冲去。
三女俱是面现喜色,仿佛将执拗的我劝得回心转意,实是一件极重大的事情。其实我却是自知此时诛董,希望非常渺茫,要知我再三到地此来,只不过借此说明我对刺杀董卓的决心而已,况且眼下搜寻新儿屡遭挫折,我整个心思都挂在了小侄女的身上,旁事还真分不出心思了。
忽地,两队骑兵从远处大营呼啸涌出,看样子正是冲着我们而来。
“来骑立刻止步,否则格杀勿论!”有人嚣张地大叫道。
“主公,需示警吗?”曲敏低声道,长安城有我军颜军私属部队数百,俱是隐蔽身份,随时都能作战的精锐。
我摇了摇头,“这些人未必知道是我,且看他们如何罢,万一不行便先擒其将,想困住我还没那么容易。”
“遵命!”三女抱拳称是。
远远的,估计两队骑兵足有四十人,我凝目望去,忽地惊咦起来。
“这……糟糕!这家伙我好象认识!”我惊道。
曲敏警觉起来,原本未出鞘的刀推出半匝。邢娟、樊无忧也暗暗地取出暗器。无忧且不忘问了一句:“主公认识的是谁啊?”
敌骑已近,我念头顿转,打定主意后再也顾不得回答,径自提骑往前数步,先收了兵器,随后拱手哈哈笑道:“啊呀,经年不见,张兄,韩兄,你们一向可好啊?”
骑兵潮涌而上,张弓搭箭,呈偃月型围住我们,两名统兵都尉闻言,各自惊疑不定地凝视着我,忽地各自脸色大变!
原来,这二人便是当年在羌地跟随董卓,强夺我赤兔宝马的其军士卒韩秀、张镇。
一晃六年未见,想不到我的眼力还是这般犀利、精准。然而,也许是因为我的气质、风度、容貌都小小有异他日,韩、张二人辨认了半天,才认出了我。看他们的神色,若说不知我便是虎骑大将军颜鹰,必是谎言。
韩秀与张镇交换了个眼色,忽地也哈哈大笑起来。
张镇道:“这不是颜帅吗,不知道是不是想与我们丞相喝上一杯,叙叙旧呢,这么冷的天还站在高处吹风,可真不是妙事啊?”
听他阴险的口吻,我的心中稍稍一沉,随即释然。原来还在想若他们承念当初我分银的“旧情”上放我一马,我岂不是要回报得很辛苦,如今看来,不过厮杀而已,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我的人头那么值钱,他们当不会轻易罢手的了!
“董卓他还没有回来吧?若你们没死的话,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不过最好小心点,筑这种垃圾般的营垒对我来说,根本不会有用的!”我也敛住了笑容,冷冷地道。
众军无不又惊又怒,韩秀阴阴地一挥手,“是你自投罗网,须怪不得我们兄弟。上,活捉此人,重重有赏!”
“一见面就打打杀杀,你们可真好意思啊,召德,子钧,我们后会有期!”哈哈大笑中,我示意曲敏等拨马西退,而我亲自断后。赌就赌这帮人决不敢以箭射我吧?韩秀、张镇并非见利忘义之辈,然而各为其主罢了!
果然,敌骑从后方大呼小叫着追来。
我的用意就是要将他们引离敌营,这才好从容不迫地对付他们。然而,我的意外第一次失误了,只听漫天“嗖嗖”的声音响起,令人心下大震。敌骑竟然放箭了!
曲敏,樊无忧两人忙放慢马速,抽兵挡格。而邢娟则娇咤一声,挥舞长刀,往回疾冲。
这稍稍一犹豫之间,我们便陷入骑兵的重重围困之中。三女与我俱是短兵,哪里是这些骑兵的对手?虽曲敏仗其武艺,拼命冲突,然而敌人轮番的冲击竟然在短短几秒钟时间,便在她们身上留下遍体的伤痕!
樊无忧左肩连中三枪,喷血倾倒。我在她后方看见,急得大叫起来,一手握住马鞍前部,一手伸出,抓住她的后领,便死死不放。座下的马匹忽然吃重,难以平衡,更往一边长嘶仆倒,将我们两个都翻在地上!
我一个侧滚,以半个身子护住樊无忧,一面抽出短剑,疯狂地舞动起来。远处,邢娟杀死几名敌骑后,大叫“主公”,纵马而来,竟然对旁边的攻击看都不看一眼。她身手如疾风骤雨,策骑缓急无不如意,眼明手快,手下根本没有一合之将。张镇、韩秀擒我心急,早已将她抛之脑后。哪里知道邢娟竟还能冲突回来,闻得众军惊呼,韩秀疾取长枪刺来,邢娟矮身躲过,甩手一镖,顿又杀死一人。
此时,樊无忧已自挣扎着爬起来,身上诸多暗器象流星般射出。她只剩下一只手可用,却仍咬牙苦撑。
曲敏杀得性起,甲胄上插满矛尖,那尽是她以利刃将敌人手上兵器削断的结果。血液顺势流下,她竟全然不顾。
我暴吼一声,跳起来将一断戈掷向张镇。
韩秀策马过来,轻松地挡开,哼道:“雕虫小技,也是该你袖手的时候了!众军,别让功劳被旁人夺去了!”
疾风暴雨般地恶斗片刻,邢娟为掩护我,竟也中了一刀。我刚待将樊无忧拖开,忽地一道青虹从天而降,猛可里便有白刃架在颈中,耳边传来韩秀于马上得意的声音道:“都把兵器扔了,不然我杀了他!”
众人僵持了片刻,邢娟恨恨地啐了一声,铛地将长刀扔在地上,与曲敏、樊无忧俱见擒。我长叹道:“只恨没早点下手杀人!”
韩秀冷笑道:“虎骑大将军的确非同凡响,连身边的女人都那么厉害。”
张镇也笑道:“只不过,马上便是我们身下之物!”
残余不到二十骑的敌兵都狂妄地大笑起来。曲敏、樊无忧两人面如死灰一般。
我心中绝望难以言表,没想到窥探董卓大营之举,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结果,悔不该不听曲敏的意见,早该老老实实在蔡府吃喝多好,一趟趟来,主动送死的吗?
凛然道:“原以为你们二人良心未泯,却原来都已被狗吃了!”
韩秀喝令人将我绑得结结实实,笑道:“废话还用多说吗?今日得了颜帅,我等便是头功,董丞相言诺升官封侯,看来为日不远啊。”
张镇讨好地抱拳道:“那小弟就多赖大哥美言了。”
韩秀道:“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还用着客气吗?擒住颜鹰的功劳,我和你自然是一人一半,当然各位弟兄也都出了大力!”
众人欢呼雀跃。
检点了伤亡,韩秀迅速率军返营。看看来至营辕之前,忽地一彪铁骑从营辕外围栅栏边上疾驰而来,人数在百余左右。
“张校尉接应来了。”
“这下子可扬眉吐气了,每次军功都让校尉夺去,这次可是我们韩都尉、张都尉立下了大功呢。”
“张校尉又如何,若不是仰仗着吕将军之力……”
“招啊,说来说去,还是吕将军最厉害!”
士兵们在低声地议论着。被紧紧绑着的邢娟忽然望着我,低低道:“主子,娟儿没有保护好您!”
我心中一惊,她从来也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话。可惜,现在竟不是坦露心曲的时候。淡淡苦笑道:“不必自责,娟儿,生死有命,只是苦了你们!”
邢娟释然地道:“属下们但是自尽的力气还是有的,决不会让主子丢脸。”
正说间,韩秀得意洋洋地策马把一将领迎了过来,那人忽地笑道:“你们竟然能捉到颜鹰,此是奇功啊,别的就不多说了,此番丞相回京,必得论功行赏,是时小弟只怕要官居召德兄之下了!”
我闻此声音熟悉,忍不住抬起头来。
只见一威武壮健的骑士,正与韩秀虚情假意的笑着。他手下,尽是全身覆甲的骑士,宛如我的甲骑军一般!只是长矛略逊,一看就是不谙其道的次品。
这个人,居然是与我结拜兄弟,其母亦为我义母的张辽张文远!
我轻轻地吁了一声,心绪忽然变得难以琢磨起来,不知道涌起了释然还是羞愧的感觉,喃喃地道:“这次相遇,实在我的样子也太惨了点。”
话未说完,张辽已自突然拔剑,将韩秀、张镇两人的脑袋砍了下来!这两人适才还在大谈我如何如何难捉,根本也未曾防备,等到人头落地,而铁骑蜂拥而至之时,才能听到不少骑兵惊慌失措般的嚎叫……
屠杀仅仅盏茶时间便结束了。张辽安排亲信向大营报告无事,这才翻身下马,命松我等绑缚,跪叩道:“弟救兄来迟,望乞恕罪!”
我指了指樊无忧与曲敏二人,张辽慌忙将其遣人就医,我方才扶起了他,恨道:“非贤弟来,我恐怕已丧命在这两个杂种手里!”便将当年张镇、韩秀与我相识于西海,称兄道弟,此后我又赠银予他们的事情讲了。
张辽默默颔首,道:“大哥怎会突然跑到长安来了?前次母亲飞书来,说大哥正在海西与羌人决战。”
于夫人处,乃是颜商密集的冀州,消息自然瞒不过她。不过我看张辽却象是所知无多,便赶忙将这段时间“冒险”的历程叙说了一番,随后道:“今日来此察看董贼大营,不料碰到他们。贤弟杀之,会否有什么不妥?不如赶紧随我走吧。”
张辽淡淡笑道:“此事应该无妨,今日大营中只有我军一部,韩秀、张镇平素便屡犯军纪,早该杀了。这些手下俱是跟随小弟的亲兵,明后日高将军才到,那时我随便编个什么理由,就说韩秀等搭建浮桥不慎淹死,哈哈!”
我见他玩笑起来,这才放心,问起他的经历,张辽自云在冀州募兵,得千余人,回师洛阳后何进却已死了,只得归属董卓,后又被分配在吕布帐下。张辽与吕布并不相得,然而却钦佩其武勇,故而戮力跟从。
“大哥说丁刺史乃背运之人,看得真准!不知大哥对吕将军怎么看?”暗中回了趟营后,张辽亲自护送我与三女回荀府,在路上就忍不住问道。
我正色道:“吕布是朝三暮四之徒,见利忘义,行事倏忽任性,千万别跟着他!”
张辽不禁怀疑地道:“为何大哥总说小弟所托非人呢?那么文远岂不是永远都找不到大哥这样的明主?”
我笑道:“别拍我的马屁,我早就想把你挖来了,你自己不肯来呀!别说你没收到我的信。”
张辽憨憨一笑,抓抓头道:“收是收到了,不过小弟总觉得该自己作出点什么事情,哪里能老是麻烦大哥呢。”
“靠,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是我弟,我怎能不罩着你?别犹豫了,今天就痛快地给我一个答复,跟着我走吧!”
“可是,吕将军待我不薄……”张辽犹豫的样子,让我看得不禁长叹起来,心里一阵泄气。
“算了,就知道你会说这种话,先到荀攸家里去叙叙吧,其他话到时候再说。”
张辽与荀攸见面,极为叹服,很快被其吸引,而文远风度卓然,英姿勃勃,也令公达生出敬佩之心,不多时便成为好友。
正说着话间,荀府家人与曲敏来见,急急呈上海西的急报。
“欣格老贼自积石山出,督麻奴、吉尔胡等袭格累,傅彪与发羌嗄夜俱来熊戎,与相持许水,凯都小胜,赎还徐尚书。但祈主公速归。宣字。”
我心下一震,缓缓长跪而起,将书卷紧紧捏在手心,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荀攸大是吃惊,低低唤道:“颜兄,颜兄!”
张辽也赶忙问道:“怎么回事,大哥?莫非海西出事了么?”
我木然地将如今的情势说了一遍,再道:“欣格老贼于我有杀将折兵之恨,焦校尉身首异处,我颜鹰不能夺还,而如今,老贼复两路攻我西海、熊戎,兵势渐盛,难道真是天不利我?”
张辽大怒,“羌人屡造边患,为国之凶寇,而今大哥也遭此狗辈之困,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弟愿假兵西去,与大哥共扫此贼!”
荀攸却深谋远虑地道:“按颜兄的说法,羌人在大石堡一战竭尽全力,恐怕损失非小,如今却突然两路进攻,明显有挟胜取功之嫌。欣格欲竞全胜,必劳民伤财,而兄长因新败,辄须安定民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撑过这一时,羌军必退。”
我轻嗯一声,先谢过张辽,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公达言之甚是,我马上便起草文书,让他们暂取守势,积蓄力量,积极准备。”
张辽不解地道:“敌军士气正盛,若不铩其羽,势必难遏。大哥,不可不防啊。”
荀攸闻言眉头一皱,又道:“对了,前次颜兄说单泾在并州事,公达以为可用。颜兄若领率其众,只消做出西还的姿态,恐怕就会使羌贼惊恐万分了吧?”
张辽并不知何事,急忙问起,我便细细地为之叙述了一番。张辽拊掌道:“白波贼屡犯三辅,与并州匈奴并起,十分猖狂,若大哥能收其部,一则平定匪害,二则平增己力,对付羌贼更多了几分胜算,何乐不为?”
我点了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近来因新儿之故,未及分神他事。辽弟,前次我要去找你,便为此事!最近你帮我牢牢监视王允,看看能否发现新儿的踪迹。”
张辽自然知道当年我远赴陈留寻亲的事,道:“王子师与董卓极为热络,董卓也甚从其计,不过我总觉得此人没有传言中那么耿骨忠直。”
我心中淡淡怒起,“他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烂渣!”
张辽、荀攸自是知道我的脾气,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人又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讲什么,所以闻言俱是相视一笑,不以为忤。
当天,张辽将夫人宗绩接来,与颜雪、曲敏、邢娟、樊无忧等唠唠家常,晚上便同席共餐。张、荀二子皆非凡凡,自然不拘小节,众人各自言谈时事、品评人物,热烈异常,而我更与他们叙念旧谊,感动之处,把臂畅饮,泪湿襟裳。
次日晨起,我方发觉三条汉子同睡一榻,因酣醉之后都有些失态。我从颈子上搬开荀攸的脚巴,把另一只麻木的手从张辽腿下解脱出来,随后晃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往外走去。
“张将军真的是主公的兄弟吗?那么说,主公小时候是和他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的?”
门外传来樊无忧的声音,我顿时立住脚,侧耳偷听起来。
宗绩讲起话来是静静的,不过仿佛在敏儿等逗弄之下,也变得爱笑起来,“听夫君讲,确实如此。两人从小便在一起,后来夫君五岁时,颜将军搬走了,他还痛哭了一场。”

颜雪大笑,曲敏、樊无忧也跟着笑起来,我却没听到娟儿的动静,不禁好奇地透过门缝往外看去。这一看,方知其然,邢娟坐在姐妹们的身后,只是微笑着点头不语,而她的眼睛,却不时地往门口瞄着,神色中露出淡淡讽刺似的笑容——好家伙,原来她已经发现我了呢,这家伙,伤好得真是很快呢!
我不动声色,只听曲敏感慨道:“不是绩妹说,我等还真不知道主公小时候的事情呢。听荀先生说,妹妹与张将军的婚事便是主公搓合的,不知是否?”
宗绩羞羞答答地道:“妾……妾对颜将军感激不尽。”
颜雪笑她道:“张将军长得不错,人也好,妹妹一定过得很开心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这个小雪!她竟然也学着我的口气开起别人的玩笑来了。偷眼望去,只见宗绩头已垂得不能再低,着衣角,一副羞涩不堪的样子,曲敏连忙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安慰着。
“姐姐笑我,不来了!”
樊无忧咯咯地娇笑起来,“小雪姐姐也别说她了,你自己还不是和荀先生美满得很吗?主公都说了,那是如胶似漆一般呢!”
“啊呀,你再说——”颜雪急得跳起来,作势要抓她,樊无忧便绕着曲敏等人的坐处,笑着打圈,两人便玩起捉迷藏了。
我正看得高兴,忽然背后被轻轻拍了一下。我作贼心虚,差点叫出声来,不过很快想起,我的两个兄弟还在室中,忙压低了声音道:“别说话,快来看。”
张辽、荀攸糊糊地俯低了身子,凑近门缝望了起来。不多时,他们都露出了诡秘的笑容。
当天吃饭的时候其乐融融,连平素很少开玩笑的荀攸也转了性,笑容可掬,逗得颜雪是又惊又喜。
用过了餐,讨论起正事来。张辽便急急出门,回营去请三十天的假,而宗绩因不能久住娘家,便在颜雪的竭力劝阻下,暂留荀府居住。
荀攸道:“公达自作主张,此次也必与颜兄共赴并州,望兄首肯。”
我摇了摇头道:“并州之事,并非易与,公达你在京中等候消息也是一样的,何必随我冒险。”
荀攸正色道:“颜兄可以赴险,难道却要小弟独栈安逸不成?公达虽无所长,至少还可以察言观色,预卜时变吧?请兄长就不要推辞了。”
颜雪忽低低道:“我也要去!”
我还未开口,荀攸便板下脸来,道:“你去做什么?”
我哑然失笑,望向众人,曲敏若有所悟地道:“荀先生与小雪妹妹真是情深似海呢。”众人大笑。
颜雪涨红了脸,却仍自辩驳,荀攸语重心长地说了半天,她方才气嘟嘟地不说话了。我见状忙打叉道:“敏儿,无忧,你们两个收拾兵器马甲,今晚无论文远回不回来,我们都出发。”
两女起身称是,往外走去,我暧昧地一拍荀攸肩头,微笑道:“公达,不必着急,慢慢地说。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谈心了!娟儿,我们先走。”
邢娟施礼后,随我退出厅外。耳边兀自传来颜雪不依不饶的娇嗔声,荀攸的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不过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我朝邢娟笑道:“娟儿,最近哪儿也没看到你,晚上到处找你也找不到,究竟你睡到哪里去了?”
邢娟默然不响,低头跟着我走。我忽地暗笑,一把抓住她的柔荑,低声道:“早上你发现我了吗?”
邢娟忽然被我牵着,脸微微一红,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爱怜地把她拥住,她紧紧地靠在我怀里,又是紧张、又是颤抖,两手轻轻按在地我的锁骨上,眼睛闭着,却仿佛可任君采撷了一般。
我抚摸着她的腰臀,又轻拍了她前几天被伤的地方,轻声道:“最近和我一块儿睡吧?别再走了,晚上外面很冷的呀。”
邢娟忽然睁开眼,她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睫毛抖动着,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轻轻咬住下唇,呜咽着道:“我,我不配!”
我已经不知到第几百次听到这句话了,然而,她却是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女性化,如此楚楚可怜的表情,我几乎看得呆了。
“娟儿,别说傻话!”我紧紧地抱住她,轻吻着她的头发和耳朵,“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
这样的娓娓情话,仿佛电击一样,顿时把她给融化了。我抱着酥软无力的她回房去,疼爱了她整整一个下午。
三月戊戌,我与张辽、荀攸、曲敏三女和二十名骑兵辗转来到并州府。
天空阴阴地挂着雨丝,北方的湿风吹得人浑身难受。我们赶了数十里路,却未见一户炊烟人家,败石乱垣,加上破败荒芜的田野与随处可见的累累白骨,令人愁绪倍增。
张辽督率心腹骑兵在一幢看上去还算完整的弃屋前下马,远远喊道:“大哥,快要晚了,今天就在此处歇了吧!”
我昏昏沉沉地抹了把湿脸,精神一振,“也好。公达,你也很累了吧?”
荀攸侧过头来,答非所问地苦笑道:“没想到并州是这般荒凉了,当日驰马逐雁之时,哪得如此景像?”
我扬鞭道:“谁说不是,你看看,这么大片的田地都没人种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都说河东、河南、河内属三河,屯田以给畿辅,而今再看看这里,汉室焉能不败?”
我们是从河东郡北上入并州太原郡的,然而一路从河东行来,一时也想不起改口。
樊无忧下马,勒住我的坐骑道:“主公,请下马吧。”服伺我在屋外几棵树下的干糙处坐了,这才将马匹牵入勉强可避雨水的草厩之中。
邢娟从屋里搬了几块青石,上搭木条,请张辽、荀攸在我身旁坐了,又与骑兵们忙乎着劈柴、烧饭。这几间屋的西侧壁宇已完全垮了,不费气力便可找到许多木檩和梁柱,男人们卖力地斫劈着,很快房檐下便垒起高高的柴垛来。
荀攸叹道:“如今京兆、河南尹皆须依靠弘农、关中的屯田,然已不得足矣。扶风士孙瑞近上表朝廷,以广殖田亩为由,在长安新垦良田五万顷,但愿能暂解一时之饥。”
张辽道:“军中尚算用度不缺,只可笑董卓鄙陋之夫,以私心独囤伫谷资百万余斛,却不愿施半分予民,唉,大哥能早日诛除此辈,恐怕也算为国立一大功了!”
荀攸重重击掌,眼中流露恨色,“此辈早该杀之!”
曲敏在屋檐下将瓦砾围成小灶,用井中的水漂洗粟米,随后煮起饭来。士兵们则解开装束,从马匹上卸下每日必用的铺盖,在内屋里搭起睡榻。很快,有火把燃起来,把屋里照得明晃晃的,而外头天色却更见昏暗。
樊无忧帮我擦拭了几遍盔甲,并用绳子编结,挂在屋檐下晾着。邢娟则小心地探看了屋子的四周,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方才养精蓄锐了起来。
我们讨论了一番杀董的计划,其后我适时转移了话题,而无忧也恰好地端着刚刚炙烫的干肉呈上,劝道:“主公,雨好象要下大了,请与两位大人都进屋谈话吧。”
我将的干肉块分给张、荀,一面笑道:“这里坐坐挺好的,屋子里太湿,先放把火烘烘,否则睡觉时候就不爽了。”
樊无忧应声而去,我们咀嚼着干肉,我忽然道:“辽弟,前次在董卓大营前,我见你率领的兵马,似乎有点像我的铁甲骑呢。”
张辽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是前次京中别后,清夫人请尹晏尹校尉转送的六十套骑铠,小弟一直视为珍物,平常除了作战和巡戍之外,极少使用。”
我笑问道:“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吗?我是指他们的战力。”
张辽见问,沉思半晌道:“大哥的猛甲骑小弟曾见识过,而卢将军也多次提起,只不过小弟深觉此物笨重,若再加上马甲和重枪,简直无法活动,故而弃之。小弟也就此请教过吕将军,言‘骑兵功在其速,若不然则兵无弩发之势,反为不美’。吕将军深晓大哥用兵,尤其对猛甲骑极有研究,看起来似乎与大哥多有不善呢……”
我将当初与吕布在河内相遇后的事情淡淡一提,张辽摇首愧道:“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见之意沮,道:“吕布可称得上英雄,然而行事却总是有所欠缺。不说他了,只说甲骑。文远,你称过骑铠吗?”
张辽没听清楚,又问了一句才明白过来。犹豫地道:“这……倒不曾。”
我侃侃而谈,“前些年我根本没往这处想,待尹晏来后,排演出许多新奇的战技和战法,有时单马独骑,竟也不输轻兵。于是,我便将把汉军所用的重甲步兵行头取来,有铁锁子铠、罩衣、头盔、负二十支箭的长匣、三天的干粮和水,去掉盾,只留步兵长矛,我穿戴了一会儿,很快就不行了。”
一边在偷听的骑兵们发出窃窃的笑声,张辽眼一瞪,我连忙摆了摆手,继续道:“而这套连身骑铠,防护的效能显然比那一片片织成的锁子甲要好得多,乍看上去沉重,实则比步铠还轻了许多。我称过了,三十斤十一两,而步铠光一套重甲便是四十二斤九两,加上其他器具,难怪只能守守营辕,根本无法长途奔袭了。”
张辽听后,脸露诧容,荀攸微笑道:“非唯颜兄指点,公达也险些失察。”
我笑道:“有些事就是这样,一看之后,总觉得这连身铠笨重,而步甲轻便,谁知道真正考较起来,却是相反。所以说,凭经验办事要不得,尤其是在这攸关士卒生死的大问题上,更不能存半点侥幸和马虎心理。”
张辽郑重起身揖拜后,方才重又坐倒,“闻大哥这一席话,令小弟惭愧不已。大哥身居上位,而能如此带兵,无怪能得众死力而每战皆胜了!”
我连连摆手,避开这样的吹捧。张辽更虚心请教起兵法、技战,我言无不尽,连荀攸都参与到讨论中来,直到用过餐后很久还未停止。
几乎当夜暮完全降临的时候,曲敏进屋禀道:“主公,童将军飞书!”
是时我和张荀二人都已移榻屋角,靠在避风的地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曲敏来时,根本也不避嫌,害得张辽赶紧拱进薄毡中去,以免露出他的上身。荀攸则是尴尬万分地笑着,勉强扯了点毡角,仅仅盖住了重要部位而已,他的毛毡与张辽是共用的……
我瞥了他们一眼,露出淡淡挪揄的笑容,丝毫也不顾自己半裸的样子,展开了湿乎乎的帛卷。
看了一遍,我突然坐直了身体,声音也激动起来,“各位,大喜!孙文台已率部攻陷洛阳,关东军诸部跟随,距洛仅六十余里,董卓开始向长安撤军了!”
曲敏面露喜色,转身向姐妹们报讯去了,张辽这才蹦起来,脸露复杂的神色,“董卓败了?洛阳城坚,天下雄都,竟能被孙坚攻破?”
荀攸却是赞道:“听说当年讨伐北宫伯玉之时,孙坚行荡寇将军周慎参军,有勇有谋,此后官拜别部司马,没料几年功夫便大成气候!今日真可谓是天下有名了。”
我哈哈笑道:“袁绍谋乖识短,虽贵为讨董盟主,却是一无所为。眼下孙坚如此奋战,可谓雄杰初起矣,我看这天下,能有此人的一份哪!”
荀、张二人都露出惊讶、慎重的表情,不管我是否随心而发,在这当儿以虎骑大将军的身份,如此推重一个没有政治背景的庶族,这已经是能够震动海内的事情了。
“孙坚起兵长沙,杀荆州刺史和南阳太守,声名非善,不过能与董贼如此奋战,足见野心。不知颜兄为何……”荀攸小心地求证道。
我面露微笑,神秘地道:“我跟他是亲家!”
张辽、荀攸二人露出愕然的神色,面面相觑,半晌方释然地大笑起来。
其实,童猛还有许多消息传来,例如孙坚从洛阳城打扫战场时,发现了许多宝物,其中,从南城甄宫井中,捞出汉家的“传国玉玺”,可算最大发现。
据说,这块传国玉玺是当年战国时卞和发现的“和氏璧”做成的,秦始王即帝位后制成玉玺,镌“受命于天、既受永昌”八个字。西汉末,王莽篡权夺位,威胁王太后讨要这块玉玺,太后怒而掷之,玺遂缺一角,只得镶金以补。这块玉玺乃无价之宝,其在政治上的作用也显而易见。孙坚得之,对他今后的大业真是不无裨益。
次日起身,睡眼惺忪之中,我便发觉有很多人正站在断壁残垣旁,拼命地加筑起简陋的围墙。
樊无忧静静地伺候在我身边,见我醒了,忙道:“主公,太原郡马贼丁文吉的队伍将这里包围起来了。”
我一惊,发觉荀攸、张辽早已不在榻上,暗暗自责了一番,道:“有多少人?”
樊无忧道:“约摸三、四千人。”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弹起身来,任由她帮我穿戴整齐。“奶奶的,还没见正主呢,倒先碰上小匪帮了,看看去!”
走到院中,到处是湿乎乎的烂泥和深浅不一、乱七八糟的鞋印,我脚下一滑,刚被樊无忧扶住,便听远处有人威风地大叫道:“投降者免死!”
张辽望外看了一眼,忽地回头道:“举盾!”
荀攸拉着我躲到残壁之下,众军各自蹲下,而晚上人影不见的邢娟,此时却出现在身后,手持一张巨大铜盾,遮住我们的头顶。
“难道不是郭太的黄巾余部吗?”
荀攸摇了摇头,道:“听说这丁文吉极为自负,未尝有屈就之意,匈奴人招徕不成,尝出重兵剿袭,然竟大败!这姓丁的军中,还有几个头目,都是厉害的角色,手底下更有许多女卒,也不知是否有其他癖好。”
盾牌上叮叮咚咚地响着,箭支很稀,没有人受伤,然而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极紧,目光凶猛地瞥着四周的动静。
我知道这不过是开战的前奏,也可以说是威胁,心中并不慌张,“这么说,这小匪帮还真有点老子的意思,我颜军之中,如今女卒恐怕要超过五千了。”
荀攸苦笑起来,他并非不知,却实在想不出“弱质女流”当兵打仗,能有什么好处。
女子不一定不如男,乐府歌辞里不是有木兰从军的叙述吗,那必非妄编罢!当年夏商时期,也很有女人从军立功的故事,不过自汉以后“罢黩百家”,女人的社会地位和作用都被大大地局限了。
又有人在敌阵前大声呼叫,张辽起身吼道:“不必多说,想死的便上来吧!”众军精神大振,无不振臂呐喊。
敌军中安静了片刻,突地箭支如蝗,飞弹如雨,渐渐几乎把这间院落淹没起来。
“娟儿,蹲下!”
“主公放心,只这点伎俩,绝伤不了属下!”邢娟冷笑道。
荀攸稍稍有些紧张,我握住他的手,笑道:“敌人恼羞成怒,很快就会攻上来了。我倒是觉得应该投降,要不然抗到最后,说不定鱼死网破,那就全完了!”
荀攸不禁“啊”了一声,颇为失望地道:“就这样投降吗?”
我点了点头,大叫张辽,片刻,他矮着身子,在一个士兵的掩护下滚到我的身边。我郑重地道:“敌众我寡,又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先投降了吧,免得伤了弟兄们的锐气。”
张辽不以为然地道:“小小毛贼尔,何必长别人威风?大哥看我破之!”
我见他起身要走,忙拉住他,劝道:“大事要紧,当年韩信甘受之辱,而终成伟业,今忍不得小气,说不定反而在阴沟里翻了大船。辽弟啊,听兄长一言,千万别盲目冲动。”
张辽急道:“小弟自知,但,但不接一仗,却要降敌?这……”
我忍不住一笑道:“勇将也需要智慧,否则只会自己受苦。你不要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或者象吕布那蠢货,每每单人独骑就往敌阵里冲。他骑的可是赤兔马,你呢?一无宝马,二无坚甲,三无利兵,杀敌再多,你也终究有疲累的时候,总不能指望你一人就可以平山倾海了吧?”
张辽沉默了一会,勉强点了点头。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为将者,首要便是随机应变,见己势弱而想依仗个人能力取胜,那不啻于痴心妄想,把功名建立在士卒们的血肉之上。虽然历史上确曾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不过其中是有许多因素的,而勇力绝对算不上最重要的条件。”
张辽抱拳道:“小弟听大哥的就是。”
我颔首而笑,传命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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