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郁云亭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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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莆家将与蜀郡武卒终于攻来。严家坞堡本筑于平原之上,除了院墙,根本没有什么可倚恃的防御。
敌军偷袭的人马已经布下多道绳索,往高墙后攀来,他们往墙角根、花园处荡下,马上便听到一阵骨肉分离的轻响,血光大盛。
很快,梯子也架好了,在前队迟迟没有暗号的情况下,许多人只得手持利刃,屏声静气地往墙上继续攀登。然而,突地火光四起,明亮的射线耀得人眼也睁不开了,无数道矢箭被弩机发射出去,刚刚还在攀登的数十名士兵顿时哀嚎连连,变成了一堆死肉。
敌将打马而来,眼见不妙,急忙大叫进攻!武锋营战士早已在坞堡上垒好了弩孔,居高临下地进行射击,一时堡外惨声不绝,被打慒的敌军象没头苍蝇般乱窜,企图躲避强弩的追杀。
偷袭顿时变成强攻。仗着兵力优势,敌军展开了多次疯狂的攻击,更前赴强撞严宅主门。堡下宛如蚁**般人头攒动,举盾攀援攻城梯的战士又复杀来!
忽地,一只火把似乎拿捏不住般,悠然从空中落下,紧接着,火花落在地下,顿时发出噗地一声响!一团烈焰像幽灵般地出现了,随后发出蓝荫荫的火圈,急速往外扩大。被燃着的敌军战士连呼救命,在火中狂舞,还有些机灵的急忙在地上滚动,却竟仍奈何那火不得。
火焰在短时间绽开至堡外径周,无数人哭爹喊娘的哀嚎痛叫,马匹惊嘶疾奔声和兵器弃落的声音,在这样残酷的场面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武锋营战士镇静地探头在坞壁上方,用弓弩尽情横扫。箭如雨下,使那些着火的敌人先一步致死,也算略尽了人道。
战鼓隆隆响起,苍惶撤退的敌军余部后面,竟然突然又现一军!那是卢横亲领的武锋营百名士卒,如虎入羊群般冲入屠杀。火势震天,湿润的土地仍然阻止不了那股冲天的烈焰,一时数十里外都能隐约看见发红的天空。
我静静地喝着酒,脸上兀自挂着淡淡的微笑。裴氏如见鬼一般,浑身打了个抖,勉强裹紧了披风,道:“将军早已知道蔡莆要来了吗?”
我敛容,点了点头。裴氏端起杯来,不安地喝下口酒,努力地绽出一个笑容,“看来,是奴家多虑了!将军威比天人,奴家又好担什么心思。”
我呵呵笑道:“刚刚我的提议,不知道夫人考虑好了没有。”竟然是用她不久以前同样的语气询问的。
裴氏终将惊色隐去,半晌又复媚笑起来,道:“将军还真不是一般的记仇呢,奴家且以此杯自谢。”一仰首,姿态优雅地喝下。
我含笑看着她姣好的颈脖处,眼光更不免被稍稍牵动下降。裴氏见状吃吃笑道:“不知将军要奴家许什么条件呢?”万分妖娆地坐在我的身上。
哼声几乎同时响起,竹楼四角,都出现了一名武卫,弓箭上弦,都如临大敌般直指裴氏头颅!
裴氏惊觉,身形几乎于同时僵硬了。她看了看我,良久才复露出微笑,“将军原来是这般怕死的,连与奴家亲热的当儿,都要被如此多高手护着的吗?”
我哈哈笑道:“这说明他们很看重你的身手呢,小美人!能在这么多人的护持下,轻易将我擒下,还差点脱出我武锋营的包围,夫人的手段真不是一般的高明呢!”挥挥手令他们退开。
裴氏高耸的胸脯差点要贴到我的鼻尖,笑得浑身颤动道:“将军高估奴家了。”
“夫人的手段,更堪称是天下第一!”我心中痒痒地低声道。
裴氏脸孔一红,柔顺地靠在的我怀中,“将军的娓娓情话,让奴家心旌动摇,真是百听不厌呢。”
我忍不住一口吻下。裴氏娇躯柔软如蛇,不安地扭动着,唔唔道:“将军……请要了奴家!”
“我还要你的忠心。惟有如此,我才可助你脱出刘焉、赵韪的掌握。”我毫无妥协之意地道,一边大肆揉捏着她美得足以诱人犯罪的火热。
裴氏娇喘细细,道:“奴家,奴家什么都愿意……”
我忽地把她放开来,表情肃杀地冷冷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裴氏衣冠不整,受惊后紧紧地咬住下唇,眼中竟掠过一丝惊色,怯生生地道:“奴家愿献出一切,成为将军的小卒,作为回报,我会帮将军诛杀刘焉,夺取益州!”
我的眼中溢出笑意,“你也知道我跟那老贼有仇?你有何能耐,可以实践你的承诺呢。”
裴氏从短暂的失神中解脱出来,风情万种地荡笑着,卸下披风,又轻轻解开罗裙,露出小衣与那足以将人眼珠凝滞的圆滑。笑道:“将军忘记了我是一个杀手吗?”
我的眼珠在那一瞬间几乎凝滞了。
“女人的诱惑,的确是任何象刘焉般的老家伙所无法抵挡的罢……”我喃喃地道,情不自禁地走上去。不多时,胡床上便响起了阵阵轻吟。
深夜,我从沉睡中被人叫醒,是卢横。
其夜犹寒,我竟然在竹楼的露天顶台上做了那种事情,还真是疯狂呢!
“禀报主公,敌军来犯千余人,尽被歼于堡外,武锋营十二人受伤,都不严重。蔡莆两子并蜀郡都尉孔修、张保死于军中!”卢横沉声道,看也不看那已自玉体横陈的女人半眼。
“做得好,就这些吗?”我打了个哈欠道。
卢横脸上复现出喜悦之色,“主公,西海有捷报传来!”
我跳将起来,身后顿有两名侍婢将袍子把我厚厚裹了。我接过文函,只见上写:“五月丙午,清夫人率军疾出海西南山,趣敌军尾,妾与冯延两路并进,与羌贼战于山口,敌溃,斩首数万级。今五路围敌于格累,欲引其援兵来而聚歼之。宣字。”
我大喜若狂,笑道:“好,吩咐李宣奖励有功并牿赏三军,务必打好最后一仗!”
卢横应是,忽地低低道:“主公也请保重,请亟避于内室,以防风寒。”大步退下。
我哑然失笑,瞧着两名女婢道:“很晚了,你们都去睡吧,我这里没有什么要伺候的。”
正想要重温旧梦之际,忽听有一声音柔柔地道:“将军在说什么,这么高兴的样子。”
我望着夜光下裴氏那两点迷人的眸子,忍不住笑道:“有小美人儿相陪,我才会那么高兴啦。”轻轻在胡床旁跪下,爱不忍释地抚摸着她那锦锻般质感的光滑肌肤,“吵到了你的美梦,真是抱歉。”
裴氏伸出一只晶莹的玉臂,将我拉上胡床,呢喃道:“将军可真是体贴入微呢,奴家还从没碰到像你这样能让人快乐的!”
我轻吻着她的耳垂,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寒露,便如荷叶上凝固的水珠。忍不住心念一动,道:“还不知夫人闺名!”
裴氏半睁开眼来,轻轻一笑,又复阖上。她犹豫了很久才道:“奴家单名怡,字乐卿。将军少年英武,奴家却已是个半老徐娘了。”
我见她闲适自在,哪里有半点老了?忍不住一点她的鼻尖道:“少装了,小怡你美得如此自然,我真看不出你的年纪呢。”
裴氏脸上竟腾地红起,害羞道:“将军,奴家父母早亡,闺名除先夫外无人得知,将军切勿宣诸于人。”见我点头,这才轻咬下唇道:“奴家已虚度三十七了。”
我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凹突有致的身体,轻轻在她股上一拍,“只长我五岁罢了,偏要说得自己那般老法!”
裴怡大讶道:“将军果真?奴家还以为将军不过二十多岁。”
我猜想古人哪个也没我这般懂得保养皮肤,当然无法和我相比,可裴怡却是其中例外。卸妆之后,连皱纹都找不出来,吹弹得破的娇颜仍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美感。
正沉思间,裴怡忽道:“奴家也有事相询,不知将军可否见告。”
我吻了她一口,忽地腾身而起,先自披好绵袍,再将她连人带被裹覆起来,横抱在怀。哈哈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先到房里,我再慢慢答你。”
裴怡大嗔,薄恼道:“将军!”可惜我毫不在乎。于路不断碰到武锋营戍卒执戟敬礼,她更是羞涩得直欲将螓首埋于怀中。
早有人将卧榻布置妥当,一踏进去,便觉不同于屋外的夜凉,有一种和煦的感觉。我忍不住在裴怡的身体上狂吻起来,道:“良宵苦短,美人我们再多来几次吧!”
裴怡咯咯笑着,却无法挣开我的禁锢,俏脸微红,终于也认命般任我轻薄起来……
次日,决胜营益州从事赵祗等驱骑自南部赶来,经过府外之时,全部惊疑不定地下马步行。
焦黑的大地上光秃秃根本不似夏季,满是污浊的血浆与残肢废肉。经过一晚上的努力,尸体已被烧光,和着草木灰洒在农田里。惟有十几个率部而来的敌军将领并蔡家二子的头颅,才被保存下来。
韦搴奉命上书州郡,称蜀郡发生匪乱,有贼夜攻严家,为严家尽斩之,希望各郡注意戒备,防止黄巾流寇犯案等等。
裴怡问明昨日烧敌之物乃我军熊戎特产黑油时,不禁瞠目良久,她登楼眺望清寂的坞堡之外,忽地叹道:“将军计谋过人,坞堡外壁土制,自不易燃,而堡外之敌被火一烧,自乱阵脚,却更不知此种黑油燃着,竟不易被水浇灭,尤是可怕!将军所算万不失一,难怪以区区数百军,斩杀千余而竟不折一人!”
在被美人夸耀后,我洋洋得意,亲了她一口道:“乐卿,你可真是乐死我了!乖乖回去,等我晚上来好好疼爱你罢。”
裴怡脸现潮红,向我施了个勾魂的媚眼,这才笑道:“将军莫若现在就来呢。”款款而退。
我差点随之飘去,半晌方克制得住,喃喃道:“这个狐狸精,搞得老子心脏病都要犯了!”
心怀大放之下,便是王异在旁投来一个个幽怨的眼神,也俱装作不知。只是突然间,我想起了四个大小老婆,她们若知道我在外偷采野花,不知会当如何处理?
要命的是该怎么对清儿说好吧?我无可奈何地想,心神稍震,不免大敛。
赵祗很快来到厅前,叩首道:“属下参见主公!”
“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进行得顺利吗?”
赵祗道:“多谢主公关心。南方诸大族对刘焉入主蜀中皆有怨怼愤懑之言,属下找到王咸故友李权大人,说起王咸被诛杀后又被夷三族的情形,李权极为忧虑,便与属下共晤犍为太守任岐与益州从事贾龙,谋商对策。任岐素与李权王咸等友好,知刘焉狼子野心,多怀不满。在其窜掇之下,遂便允诺在准备妥当后,起兵讨焉。”
我笑道:“看来任岐是想要些好处了,刘焉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一旦发现有人背叛于他,那还了得!你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赵祗称罪道:“属下无能,抬出主公的名头,言只要他们起兵反叛,便供给军粮马匹,任岐和贾龙都答应考虑。”
我淡淡道:“好,粮、马都是小事,务必要使刘焉无力北顾,再慢慢削弱他。而今,汉中太守苏固更有背衅之意,这未尝不是另一个好机会。”
赵祗想了想,笑道:“主公是想双管齐下?”
我微笑不答,稍顷方道:“此次你立了功劳,并录前勋,我赐汝品秩各加一级,赏钱十万!”
赵祗称谢欲退,忽韦搴干咳一声,道:“主公,汉中曾是主公的地盘,苏固胆小无能,正合用之,为何要挑起他与刘焉争斗?属下认为不妥。”
我微微一笑,道:“正因苏固非是刘焉对手,迟早会被刘焉吞并,故而我才不敢有稍稍犹疑。汉中乃益州门户,中有沃野大江,外有山峦穷谷,乃天然乐土。一旦为刘焉掌控,那么他可随时兵进凉州,与我开战,不利亦可退保巴中,使我无法反击。故而我必取汉中,这就需要一个能常胜者,而非苏固般愚蠢之才。”
赵祗听出了一点苗头,探询地道:“属下以为,论守境安民,却兵退敌,主公帐下便有一人,可担此重任。”
我轻轻皱眉,背负双手沉吟不语,赵祗忽地惊觉,自感多嘴,低头垂手,连大气也不敢出。
我有意无意地抚摸着几上的古琴,铮地弹出一声肃杀悠远的低音,不禁更令他额上见汗。赵祗当然知道我对他的不满和警惕由来已久,要想在我军中站稳脚跟,光得宠于军师是断断不够的。他也不敢稍忘李宣曾在无意中所作的一番陈词,言此生只会听命一人,而那人,就是颜鹰了!
想到这里,赵祗未尝不能不叹息自己为何要处处锋芒毕露呢?
看着他一副狼狈样子,我微微笑道:“赵祗,快快讲来,你要举荐何人?”
赵祗如蒙大赦般,抬起头,迎上我温和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跪倒,“请恕属下多嘴!”
“说吧,无妨。”我笑了笑,又随意地拨弄一下琴弦,此番以他的聪明,不会看不出我是丝毫不懂操琴之术的。
赵祗汗水顺颊下落,这下子倒是因热而致。却不敢以手抹拭,恭敬地道:“属下愚见,冠军将军许翼。”
我怔了一怔,会意地笑道:“甚好!还有吗?”
赵祗惶恐地垂手道:“或者,将军府从事滕邝、内曹丞杜晃、参军周慎亦有武名智谋,想来可担守境之责,不过皆须良佐,以免失措。”
我笑道:“滕邝可文可武,一直屈守将军府从事实在是委曲了,而杜晃、周慎二人,一人好色贪逸,一人方为幕宾,恐怕都不宜治任方面呢。”
赵祗道:“属下虽新投主公未久,然而早已对主公钦佩万分,故而常自比于主公帐下……”语声一顿,面色稍红,“杜晃虽有娇逸之气,却识人善用,又能屈身结交,故远朋比座。在内曹经年,未尝差池,说明他细致过人,在小处看尤为难得。至于治辖千里之境,兢兢战战,如履薄冰,虽恐不能胜人,却也不会轻易折于人。”
我点了点头,深表赞同地嗯了一声。赵祗继续道:“再说周慎,他虽为降将,却向为秩比二千石的校尉,亦颇显将略。此人谨小慎微,不贪功劳。故而若令治郡,必定稳扎稳打,屯保方面,断不至纰缪。”
我闻言大喜称好,夸奖了他几句,暗忖道:赵祗越发长进了,看来决胜营终不能令他久安,不过只要此人对我忠心,其他一切都可便宜行事。
定下主意后,笑道:“话说回来,纸上谈兵未尝有益,我身为主将,自须考虑清楚再作决断,又怎能以偌大汉中作为演练校场呢?汝荐之四人,我最满意许翼,然而他今日为我讨剿羌寇,日后更有要务,不便久守汉中。再者,也是至关紧要的一点,那就是刘焉既不能得益州士家的支持,那么我也未必能够!作为外军留屯益州,所受压力巨大,说不得还会破坏固有战略。因此,汉中太守该由蜀民认可者担当,只须由我秘密支持即可。”
赵祗连连颔首,赞道:“主公深谋远虑,想属下之未想,属下佩服!”
我与之再闲谈几句后,赵祗告辞而出。
赵祗方离,卢横警觉地审视了一下堂后屏后,身影从侧边小门而入。
“是卢横吗,来来,过来坐!”我微笑着招手道,“清逐蔡莆的这一仗,你打得很漂亮啊。”
卢横脸上不见喜色,淡然道:“谢主公夸奖!方才从雒县传来消息,刘焉得主公讨山贼檄,勃然大怒,听说赵韪已被拘禁起来。”
我嘴角牵出一丝讥嘲的笑容,“看起来刘焉要对我下手呢,不过,赵韪愚蠢,予人口舌,我自须好好利用!如今此事一毕,严家在益州的地位也该升升了,我近欲令裴夫人出面召行宴会……”
卢横忽地跪倒,道:“属下正为此而来!”
我不解道:“何事如此慎重!起来说话。”
卢横起身,道:“主公,末将始终觉得裴氏不善。此女精于心术,有妩媚之容,且武艺高强,当日更置主公于危境,险酿大祸!故末将认为,万不可迷恋其美色,以招劫乱。昔褒姒、妲己之祸书犹在简,请主公务慎持之!”
我心中不悦,便想随口斥责他两句。转尔忍住,心道:论裴氏姿色与身手,确如卢横所言罢?若在忠心不测的情况下,放在身边必是祸害。卢横履危愈勇,护从未尝大意,相反都是我在做些让他为难的事情。
一念及此,我不禁又为刚刚的那丝不悦,而感羞惭起来。携手令从旁坐,抚其肩道:“卢兄,昨夜的事,让你担惊了!”
卢横受宠若惊,连忙称罪,我微笑道:“也别再解释了,莫说是你们,连我也有些后怕呢。卢兄啊,你须知我再怎样深思熟虑,也不可能事事都毫无差错,有时便须担带一定的风险,譬如裴氏之事。她与我说那柄匕首有剧毒,见血即溶,是蔡莆用来对付严氏家主的杀手锏,只须从容将我刺死,随后大兵来攻,里应外合,严家绝难保全!可惜她终究无法置我于死,慑于卢兄威势,也慑于弟兄们的果敢勇猛,不但令之束手就擒,更在最后关头弃暗投明,向我袒露真相,示以忠心!因此,我虽认为她仍须堤防,却构不成太大威胁,卢兄你可安啦。”
我随之将昨夜事细细说了,连与裴怡在胡床上一番恩爱时所谈亦尽数道出。稍后,卢横神色方缓,长吁道:“主公天命之主,自有福星高照,某以为奇也!不过,请主公切莫贪图一时之快,而自履险境!”

我笑道:“我自有分寸,日后有事,我会提前向你通报的。”
卢横拜道:“主公言重,某岂敢当此?末将该死,末将告退!”
裴怡昨天突然出手,令卢横等亲卫措手不及,后又被她再次觑空,从容地刺我一戟,这恐怕已被他们视为奇耻大辱。更何况还曾发生卫兵失职事件,听说有人自愿挨鞭,这些尽是拜她所赐,卢横等又岂能不心怀怨恨呢?
看来,是该让乐卿去赔个罪了。这个女人没我想象中那么复杂,并且她决不会是从豪族中走出来的。光是那份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的沉静,以及高明的分析判断,在几秒钟时间就联想到我的身份,这又岂是那些衣锦食肉以马为虎的家伙们所能比的?
我忽然兴起另外一种念头,昨天我还正愁侍卫中没有女性呢,如今却突然送来一个。解铃还需系铃人,在裴怡身上发生了这件尴尬的事,自然得由她负责收尾。若她肯相助于我,普天之下还有谁敢胆对老子使美人之计呢?
像她这样勾人的美女,万中无一呢!
几日后,守外曹尚书侍郎河南张奋飞书来报,称已迁吴,单、徐昔日上贾,如今也泰半相投“颜商”麾下。张奋信中尤赞东城鲁肃“学富春秋,伟姿义薄”,如今被外曹尚书王据聘为郎中。至于武孙颀陈炜两人,却在张奋等暗中操纵下,“不慎”与扬州刺史陈温产生摩擦,如今正扮演苦力角色,集慕钱粮,为曹操招兵买马。
二贾势大,既逃出京畿,想来决计饿不死他们。不过这些人和我根本没得比,一没有想象力,二没有创造性,缺乏战略眼光,更没有统筹调度的能力,如今举步维艰就是最好的明证。
趁着前仗大胜,裴怡十分知机地提议在成都举行一次宴会,由她广为邀请蜀中知名豪族与士家代表,联合起来挫败刘焉欲全据蜀中的阴谋。
当然,我只不过要借此机会,好好地培养一下刘焉的敌对势力罢了。只要能够牵制住他,其他问题都用不着我费心去想了。
蜀中夏日闷热而潮湿,集宴改于鹤鸣山登云观畔举行。
登云观为鹤鸣九观之一,乃是在山腰间凿开悬崖构制的建筑,旁有小亭曰“郁云”,取“旗云郁集、山岚浓重”之意,苍松翠草,一带青原,正是赋诗饮醉的好去处。
裴怡着淡绿色素衣,轻丝外覆,好似一片荷叶般散发着迷人清韵。我来到亭边时,只见她已和几个穿着饰物极尽奢靡的家伙正自欢谈,言笑不羁,令我大感醋意。
裴怡眼角瞥见,连忙笑着起迎,一面向众人介绍道:“各位,严府家主王夫人与严公子到了!”
王异身着素纱衣,可以看得见里面棉布衬里,以白帛裹发,显出居丧的姿态。淡淡地裣衽作礼,随即眼光停留在一个矮小胖子的脸上,唇角勾出一抹微笑道:“李大人。”
矮胖子笑道:“夫人何时承继了严家?真是可喜可贺啊。”言辞中暗藏不恭,根本听不出有些许喜意。
此人便是犍为郡人,蜀中最大的豪强地主李权。
打扮成仆役的卢横脸露警色,朝诸人微微一扫,而韦搴早在旁边附耳道:“赵祗有信,此人是代表犍为太守任岐而来。”
王异淡淡一笑,道:“妾偶然得闻,大人在蜀郡、广汉两郡诸多产业竟俱为刘益州剿没,正是焦头烂额之时,呵呵,却怎地有空来此赏山玩水呢?”
李权气得眉头倒竖,反倒是裴怡从旁笑道:“李权大人家财亿计,自不会在乎区区几块薄脊了!大人休要动怒,王夫人她也是连遭意外,不久前赵别驾欲夺堰下诸良田,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其后严家出巨资买下了,他们便私引郡中戍卒趁夜偷袭……严睆大人方去,若不是这位严公子有所防备,纠合义从护卫,恐怕现在严家已不在了!”
李权闻说,虽稍释然却也不禁冷笑道:“严家何时变得有如此能耐?报说兵马千余来袭,竟还能从容退之,到底是真是假。”
其旁有一人留山羊胡,盘膝于榻,背后有两名妙龄女子轻为捶背,此时嘿然笑道:“李兄,裴夫人既已打过圆场,便不要再说得那么尖刻了。如今不比他时,我等正应同仇敌忾,莫要令刘焉老贼趁机钻了空子。”
王异似十分轻蔑地瞪了裴怡一眼,微笑道:“韩公所言甚是。刘焉自入蜀以来,逞凶施暴,弄得人心惶惶,诛杀王咸一家,早已经激起公议,偏是又想出威逼堰下大贾自卖良田的勾当。如今各位还有兴饮酒作乐,却不知此中滋味尚能享受多久?”
李权骂道:“好一口利齿刁言!”
裴怡眼中流露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笑为韩姓人斟了杯酒,并不言语。王异刚待发作,我晒然道:“李大人说错话了罢,明明是山贼,谁说过是其他兵马了?不过大人如此好整以遐,还真叫人不得不佩服啊,只是可惜了大人的好友王咸一家满门数百口惨遭天灾啰1
“住嘴!”李权被触动忌讳,顿时额头发青,拍案大嚷。他的身后涌出四五个膘肥体壮的凶奴,一个个横眉怒目地望着我。
卢横不屑地看了看他们,眼光探询地瞥了过来。我微微摇首,笑道:“看来是提到了大人伤心旧事了!李大人你是真不知假不知,我们严家受到山贼的攻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半分没有夸大。刘焉心怀异计,图谋不轨,当然要将蜀中各方势力都据为己有方才安心,这样算来,孰人是他下一道美味,可想而知呀!”
李权目露寒光,紧紧盯着我半晌,终于一挥手,斥退了下人。
“这位必定是严公子了!”他的眼里似乎突然没有了裴怡和王异两个女人,熊熊地燃烧起两团快意的火焰来,“阁下足智多谋,以少克多,胜过州郡兵马,好得很!李某人得君移檄,足感快慰,想那刘焉老贼如此欺凌百姓,严公子能首执义旗,谋划大事,李某实在是敬佩万分!”
我暗暗心惊,心道你两句话就将我逼到造刘焉反的一面去,借刀杀人之计用真是纯熟啊。小看之心顿收,淡淡笑道:“不敢。这句话我倒是应该奉送给大人您才是。闻说大人在犍为,令郡中只知李、而不知有刘,小弟的区区伎俩,自然不在兄台话下。”
严怡忽地咯咯一笑,李权分心旁顾,顿时戾气大收。她伸出圆润的藕臂为其把酒,浅笑道:“李大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呢!刘焉这个江夏佬,若非身在皇族,州中又有谁人会去理他。”
李权连忙饮干此盏,大声赞同,眉角挑动间,又复稍有得色起来。
裴怡将那只被李权偷偷握住的小手抽回,若无其事地道:“严公子也有不俗的才干,妾也当敬酒一盏!”
我笑道:“要敬也要敬大家,区区怎敢独占夫人美意。”
裴怡掩嘴轻笑,“公子谬赞了!”姿容之优令人喷血。座中立刻便有人呼吸急促起来,眼光尽皆落到她那一抹高耸的酥胸上去。
王异素来看不起裴怡,其后又知我与她的苟且之事,更加妒恨,此时忍不住出言道:“听说裴夫人的靠山蔡莆经已失势,差点被刘焉抄家,怎么,夫人想在此间再找一个不成?!”语气极尽讽刺,含沙射影地指戳她无耻。
裴怡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则眼中寒光流露,虽碍于我在场,仍然话锋锐利地回道:“王夫人不是也找到了新主子吗,何来问我!”
王异双颊烧红,厉声道:“你……”
我冷哼一声,王异不敢再讲,不过这番话让席间众人多少有了点猜忖,李权脸现鄙夷,众人窃窃私语之间,望向王异的眼神更是无半分恭敬。王异哪里架得住如此尴尬局面,微哼一声道:“妾身体不适,先走一步!”通红着眼睛起身离开。
卢横自派人护持着她去了。我不禁心头怒起,望向裴怡的神色也透出七分严厉,她乖巧地裣衽倩笑道:“妾不懂规矩,胡言乱语,实在是该死。严公子,请让妾为您介绍各位嘉朋,以作赔罪。”
我勉强挤出笑容,道:“无妨,请。”
裴怡先来到李权身边,道:“此乃犍为李权李大人,大家应是熟识罢。”
李权傲慢地拱了拱手,便算是行礼,我道:“李大人领袖蜀中群贾,又多方对抗暴政,在下等早有敬意。”
李权神色冰冷地只作未闻。裴怡又指其旁一个慵懒的老者道:“这位是绵竹唐乐唐大人,蜀中第一流的商贾,货殖不可计也。”
我当然早有风闻,故作惊讶道:“哦,原来是唐老!在下严攸,乃是严睆侄弟,叔父死后族中命我来蜀,整顿产业,唐老与严家关系一向亲密,今后还请不吝照拂。”
唐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道:“许是老夫记性差了,严睆却不曾向老夫说过有阁下这样的子侄。”
迎着众人探询怀疑的目光,我淡淡笑道:“在下久居河南,与张士昭善,难怪唐老没有听说。叔父也是闻我经营有方,故而临终书函相托。叔父还嘱咐我先行拜望唐老,当年若不是唐老迎领,叔父又岂能从容坐定成都呢?”
益州豪强排外情绪浓厚,当初严睆入蜀,说动唐乐亲自率人赴褒斜谷栈道迎接,这才能在蜀郡定居下来。其后严唐两家贸易来往频繁,唐乐从中也着实得到了不少好处。这个年近七旬的老头与益州各世家大族有广泛的交情,故而在州郡县乡之中有着一整套庞杂而深邃的关系网。
唐乐见说,不禁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微微笑道:“原来如此,世侄不必多礼,改日请到老夫府中一会。”
我躬身领命,裴怡接着笑了笑,为我引荐另两位大贾道:“这两位大大有名,韩公且是荆州大贾周陵的好友。”
我望了过去,其中一个原来是那个“韩公”,另外一个年纪比他大了不少,两鬓略有斑白,皮肤粗糙而无弹性,松弛得吓人,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此时正微微阖目,努力表现出上家的尊严。
裴怡清脆的笑声,顿使此人眯小的眼睛中闪出熊熊来,他看着裴怡的表情,便似面前是个没穿衣服的女人。裴怡故作娇羞地朝我道:“这位便是名闻遐迩的蜀中名士任安任大人。”
我心中一惊,暗道:前次与赵祗说起,蜀中有数名士声重于外,一曰任安,二曰杨厚,三曰董扶,四曰周舒,难不成便是以此人为首?不像啊!
笑道:“老先生便是绵竹任定祖乎?”
任安松垮垮的脸皮搭拉下来,冷冷道:“正是,足下何以知之?”
我躬身一揖道:“任公大名,蜀中孰人不晓!在下仰慕久矣,今日幸而得见!”
任安摆摆手,似是回答,自顾自地朝裴怡道:“老夫邀招诸大名士赴寒舍会晤,只为一睹夫人芳颜,明日还请夫人务赏薄面,不胜为感。”说罢,呵呵一笑,让人看得出他完全是冲着裴怡的面子才肯来此的,这不禁让我生起一丝鄙夷情绪。
裴怡并未拒绝,只是微微笑拜,随后继续说道:“这位韩暨大人,字公至,身乃山贼寇党……”
众人尽皆一愣,随即便听得此人纵声大笑,拊掌道:“裴夫人果是妙人!公至的确贼身,不过客蜀以来,却还没真正做过甚么打家劫舍的事呢。”
裴怡掩嘴笑道:“奴家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严公子,这位韩大人遇事常有独见,灵思巧构,使人称奇,如今客居江州,经营蜀锦等物,货殖更在千万以上。”韩暨闻言更笑骂她透了自己的底细。
我拜道:“韩兄请了,在下也曾听人说起,言韩兄勇斗大豪陈茂之事,后避乱鲁阳山中,散尽家财殄民,果然是器宇不凡!”
多亏了周陵等人的报告,故而外曹对于各地大贾、名士、豪族等情况了如指掌,并且我事先有了准备,故而言谈间每每高抬,使人皆感自傲。
韩暨果然吃惊,拈须道:“阁下知道得还真不少!”眼光自然望向裴怡脸上。
裴怡露出一个莫测的表情,盈盈笑着搀起我的手,轻轻一礼后便往旁走去,众人见了无不吃惊。要知裴氏在蜀中的声名,绝对超过任安这些名士,张家的天师道未被朝廷禁绝,反有壮大趋势,多半功劳由她。裴氏往来串通,虽借艳色引诱惑众,却从不甘寄附于人,象今日这般亲密的举止,更是前所未有。
李权粗野地低骂起来,我只作未闻,裴怡依旧含笑,继续向我介绍他人。其中果有与任安齐名的巴西阆中人周舒。我心道还好董扶未至,不然变成了蜀中诸贤聚会,喳呼可就大了!
最后是一名十几岁的年轻人,生得肃容玉面,气度不俗,裴怡道:“这位是饱学之士,巴西阎圃,前在蔡莆手下,如今初投奴家。”
我听得耳熟,笑道:“得罪了,原来是本家大人。”
阎圃慌忙起身拜道:“鄙姓阎,门臽阎,并非严肃之严。”
众人哄笑起来,裴怡露出不悦之色,微微挥手斥退了他,朝我荡开一个动人心魄的微笑道:“公子,请在奴家身边坐罢!”
郁云亭以草为盖,施以泥墙木窗,亭内光线充足,此时已经摆开数张矮几,水果珍馐,如流水般端上。众人的侍从与仆役,身份高者列陪席之末,身份低者在亭外伺候,裴怡则独座一轩,背靠桃花屏风,观之大有别韵,我在其侧旁坐下,望着她投来笑意盈盈的眼神,心中一荡,不知是喜是忧。
李权先道:“如今严府内忧外患,公子尚能如此从容,有恃无恐,不知是否已有定计。”
任安却旁顾他一眼,冷冷地道:“适才闻李大人欲劝人作乱,老夫以为万万不可。刘益州虽不擅治术,却到底也是朝廷派遣的官员,王咸等不遵上命,已属大叛,他人又怎可复行逆妄,造乱蜀地?严攸杀人灭口,竟推委于山贼身上,且移檄诸郡,莫非果真要反?”
我心中一震,暗道任安莫不是刘焉遣来的作探,那么不管此人多么有名,也必须杀之了!微笑道:“刘焉谋取私利,滥施刑杀,诸多豪强被灭族枭首,这已非寻常手段!值此乱世,他的眼光自然也不会放在区区一个州牧上面,必有异图!相信各位不会不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罢?”这话也算是巧妙地回答了李权的问题。
李权将盏酒洒泼而出,脸上肌肉颤动,显然想到了王咸当时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景象。兔死狐悲,他非愚辈,又多与任、贾等交通串勾,怎会不知刘焉的?这老东西要造就一个对其言听计从、为牛为马的大州,行使他的割据野心。要不然,当年董扶借我言谏之“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后,他又怎会听话地更改所冀望的交州牧而成为益州牧呢?
众豪商大贾无不点头称是,却又各怀心曲,旁顾无言。
任安冷哼一声道:“无稽之谈!”将旁人私语尽皆强压下去。
韦搴忽地起身敬酒,道:“昔少卿以益州刺史起兵讨江充,兵败被斩,如今任公同姓,不知会否亦为小人所害?”
任安须发倒张,勃然道:“汝是何人,敢对老夫这样说话!”
我不知其故,但见激得他如此冲动,心下不禁大快,微笑道:“此乃在下心腹管家韦先生,不知任公何故大发脾气呀?”
裴怡慌忙起身,向我附耳低语几句。我不惊反喜,呵呵笑道:“韦先生才智过人,我真该敬你一盏!”
“严攸!”任安离席而起,忽地抚须强自冷笑道:“竖子猖狂!当年武帝昏庸,信任奸佞,江充诬太子谋反,少卿挟正义之师,起兵益州,虽诛逆不果,然未尝有害高名。相反某些心怀叵测之辈,如充等竟无善终,尔等也须留心小命罢了!”
原来武帝时有一大臣也叫任安,字少卿,官拜益州刺史。佞臣江充构陷太子刘据,刘据被迫起兵与战,失败,因任安响应太子号召起兵,被斩。韦搴想出这个典故来影射此人,十分精彩。而任安到底盛名不虚,立刻反将一军,把我也牵扯进去,高高套了顶“奸佞”的帽子。
我不由得想以前那“鼠尾”之冠,除去还没有多久嘛……这个老匹夫!
韦搴不显声色地道:“刘焉欺侮蜀中无人,与奸佞何异也?任公明哲保身固然不差,然为敌言论,引狼入室,恐贻笑大方罢!”
众人的眼光一下转到任安身上。唐乐忽犹疑作色,慢慢地道:“昔闻蜀中有谚,曰‘欲知仲桓问任安’,又‘居今行古任定祖’。任公大名,孰人敢不知晓!不过足下适才之言却颇失察考,刘氏心怀诡策,屡背王命。江原长刘俊,亦宗室后,却以直言被废,其后此人北迁,竟被焉遣刺客追杀于栈道之下!任公为刘焉颂德,却不知对此做何解释?”
李权长啸起身,以拳击掌道:“刘焉贪得无厌,渐渐坐大,诸君若不并力,当受此贼胁迫必矣!”
然而,蜀中诸豪右见任安等神色不定,不由得也顾虑重重,都不敢发话,宴席间突然地安静下来。
任安左右一瞥,隐去了淡淡得意的笑容,伪叹一声,移过话题,顾谓周舒道:“天下乱矣,汉室荣华不再。老夫记得《春秋谶》有言曰‘代汉者当涂高’,周兄以为此语何解啊?”
周舒道:“当涂高者,魏也!”举簪沾酒,在几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汉隶“魏”字。
我心下大震,杯盏一歪,竟措手不及,咣当跌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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