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霍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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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的正门紧闭左侧石阶上的一扇略小的石门却微微开启从里面透出隐幽的光芒。
柳毅看着那道石门脸上浮出一缕冷笑:“霍王府莫非我们遇到的下一位传奇是……”
“霍小玉!”还不待他说完身后的聂隐娘已然接口道。柳毅回过头只见她押着谢小娥也来到了殿墙下。
柳毅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悦对聂隐娘微笑道:“不错是她。她的故事本是唐传奇中最负盛名的篇章之一想来我们要见到的这位传奇也是位可怕的对手——主人决不会让一个庸碌之人得到她的名字。”
聂隐娘点了点头:“小玉虽为霍王之女但由于母亲出身低贱霍王死后便被兄弟赶出家门。她将一生托付给她仰慕的书生李益却不想遇人不淑被李生负心抛弃。霍小玉在家中苦等数年却了无消息。后来幸而得到黄衫客仗义相助将李生强行劫往霍小玉处。霍小玉面斥薄幸之人然后恸绝而死。”
柳毅点了点头微吟道:“‘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好一个多情而决绝的女子想来绝非易与之辈。”
上一句话说的是唐传奇中的霍小玉而后一句却是说的隐藏在霍王府中的敌人。
他话音未落一直气息奄然的谢小娥却突然爆出一声冷笑。
聂隐娘怔了怔:“你笑什么?”
或许是穴道被制挣脱无望;又或许是太过虚弱已无力反抗谢小娥脸上狂态稍稍减去眸子也清明了些只听她哑声道:“我笑你们的愚蠢!霍小玉才不是什么多情女子而是一个男人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柳毅讶然道:“你是说传奇中的霍小玉其实是个男人?”
谢小娥嗓音极其嘶哑听去仿佛毒蛇抽气一般咝咝笑道:“霍小玉是主人手下的第一个传奇说起来我们还应该叫他一声师兄。他是一个伟大的刺客你们永远无法想象他在主人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就连红线也不足以和他相提并论。他现在就在这大殿内你们要是走进去就绝没有走出来的一天。”
柳毅有些疑然:“你又如何知道的?”他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拿到了他的名卷?”
谢小娥眼中又迸出仇恨的光:“是的我拿到了他的名卷但我从来没想过在修罗镇中找他因为我要找的人永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哥哥王仙客!”
她说到王仙客三个字声音陡然一梗尾音长长地拉开去似哭又似笑一直拉到气息用尽喉间又是一阵抽搐。这声音久久回荡在空寂的山谷中听去足以令人汗毛倒立。
柳毅摇了摇头又对聂隐娘道:“你也听到了我们的师兄、主人的爱徒霍小玉正在这大殿中以逸待劳地等着我们随时准备取我们的性命。而如今这里四面环山分明是一个死谷雎分豢赡茉诖蟮钪小n颐潜匦虢ゲ拍苷业交匦蘼拚虻穆2d闳绻且纤且灿赡悖皇鞘孪人岛茫绞焙蛭易怨瞬幌荆擅环-锬惚;ふ飧龇枳印!?br/>
聂隐娘看了柳毅一眼冷冷道:“或许疯子也有疯子的用处。”她回头对谢小娥道:“你看过霍小玉的名卷是否知道他的特长是什么?”
谢小娥怪笑几下又压低声音:“名卷我看过后就烧了但上面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特长或者弱点我都知道……”她的声音突然拔起只震得人耳膜疼:“可我偏偏不告诉你!我就是要看你怎样死在他手上!”她哭一般的笑声充盈于山谷中宛如山魈夜号一般。
聂隐娘皱了皱眉忍不住退开了两步。她无可奈何地将目光投向柳毅却见他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低头轻咳似乎要强忍住笑。
聂隐娘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反而被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一把扭过还在狂笑的谢小娥押着她向石阶上走去。
柳毅也不去拦她只跟在身后。
石门只是虚掩着聂隐娘伸出尖尖的指甲向门敲去。还没等她力这道门却出吱的一声轻响自己打开了。
门后露出一张精致而怪异的脸睁着两只漆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聂隐娘。
这样一个恐怖的夜晚这样一张苍白如纸的怪脸突然矗立在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地方任谁都忍不住吓一大跳。
聂隐娘不由退后一步她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咬住嘴唇才勉强没让自己惊出声来。
来人咧开嘴在脸上聚出一个僵硬无比的笑容深深鞠了一躬向一旁侧开了身似乎是要请她进去。聂隐娘还在犹豫那人提起手中的一盏红色的宫灯灯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霍字向聂隐娘晃了两晃仿佛一个殷勤邀客的仆人。
聂隐娘点了点头扶起谢小娥向里面走去。来人依旧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将灯笼照向前方。
就在聂隐娘从那人身边走过的瞬间她扶着谢小娥的手突然抬了抬仿佛不堪谢小娥的重量要将她的手臂从右肩换到左肩。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的左手突然从谢小娥腋下穿了过去两指间的一点寒芒深深刺入那人的胸膛。
这一枚仅剩的血影针正是刚才从王仙客尸体上拔出的已经被拭去了毒性。聂隐娘这一针扎得极准正对章门穴在银针触到对方衣襟的一瞬她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意:银针一旦入体对方立刻就会倒下。
然而当银针碰到来人身体的一刻聂隐娘脸上的笑容却瞬息凝固!
四寸长的银针仿佛碰到了某件极硬之物猛地向下一弯差点折断。聂隐娘手腕一涩银针险些脱手。好在她应变及时再度力银针勉强刺入然而刺入的仿佛完全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截枯木!
聂隐娘讶然抬头就见来人脸上咧开一个诡异无比的笑容。突然持灯笼的手猛地挥了过来灯笼高高抛在半空中落在一旁却并未熄灭那条挥舞的手臂带着呼呼风声向聂隐娘横扫而下。
这一击力量极大聂隐娘不敢硬接猛地按住谢小娥两人身子同时一矮。那条手臂从她头顶呼啸而过狠狠地砸在身后的石门上。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只砸得石屑纷飞竟宛如一条铁棍扫在了门上。
聂隐娘不禁大愕。此人方才明明只提着一只灯笼而今灯笼也被抛开应该是赤手空拳才对又哪来的铁棍?难道他能在这样短暂的一瞬间从虚空中掣出一把兵器?还是他的内力已经强到能用血肉之躯将石门砸得碎屑乱飞?无论是哪一种都可谓匪夷所思聂隐娘的心不禁冷到了极点。
万幸的是那人并未追击只是缓缓收起手臂再度躬下腰恢复了邀请的姿态神色僵硬而谦卑仿佛刚才那一击完全只是出自本能。
聂隐娘倒吸了一口气这样的邀请去还是不去?
正在迟疑柳毅却缓步走了过来将落在地上的灯笼拾起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他的动作十分悠闲仿佛全然无视一旁的强敌。而那人也只是继续邀请着并未有所举动。
聂隐娘正在诧异柳毅淡淡笑道:“你用不着害怕他本来就不是人。”说着将灯笼往那人身上照去。
光略盛了一些照出来人一张宛如面具的脸。那张脸的五官极为端正甚至可以说颇为俊秀然而看去却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依旧默默站在当地笑容极为僵硬嘴角牵动却没有出声息。
柳毅注视着他赞道:“没想到天下竟有如此精致的人偶。”
聂隐娘一怔:“人偶?”
柳毅点了点头对聂隐娘道:“不信你看。”话音未落他突然挥起灯笼的木柄向来人头上削去。
来人身体直直往后一退右手高举重重抡下。趁着火光只见半空中他的手臂竟然转动起来随着一声细微响动手臂上那层苍白皮肤突然裂开向中间陷下。就在转眼之间那条手臂已然变成了一根铁棍向柳毅当头劈下。火光风影中柳毅的身体游龙般向后疾退没想到那人铁臂一转竟改变了方向手肘向外弯折向柳毅弹击而来!
人类的手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弯折到这种程度。
聂隐娘目瞪口呆只见柳毅侧身让开铁臂追击足尖一点再度跃起这一下已退开到一丈开外。

那人并不再追而是缓缓收回手臂。只听他臂上噼啪微响皮肤、手掌又翻裹上来那条精光闪亮的铁棍迅还原为一条人臂。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又缓缓鞠躬再度恢复了邀约的姿态。
聂隐娘大为惊愕向后退了一步她身边的谢小娥却仿佛早有准备只是幸灾乐祸地望着两人。
柳毅在身后叹息道:“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变换招数方才一时大意险些被他击中。”
他提着灯笼来到聂隐娘身边道:“不过不用害怕只要不主动攻击他是不会还手的。”
聂隐娘没有答话只是一把夺过灯笼小心翼翼地将光聚在那人身上。她一面将灯笼贴近以图能看得更加清楚;一面又极力不触上那人的身体以免引动他狂悍的反击。
她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惊惧但手腕仍止不住微微有些颤抖。摇曳的火光下照出一片细腻的皮肤来。皮肤细腻柔滑宛如女子上面还隐约能看出细细的汗毛实在是逼肖之极。她再往上照那人脖子上露出隐约的筋络除了没有呼吸之外竟完全和真人毫无二致。
然而脖子的下方赫然现出一排蝇头小楷字体清秀雅致深陷入皮肤之中仿佛不是写刻而是整体熔铸上去的。
戊十八某年某月某日造。
聂隐娘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真的是人偶……什么人能造出这样的人偶?”
传说西蜀诸葛亮制造木牛流马能载物行走自剑阁直抵祁山大寨往来搬运粮草助蜀军取得北原大捷。聂隐娘本以为这不过是小说家的夸饰之辞却没想到在这深山古宅中竟亲眼见到比木牛流马还要精致数倍的机关偶人。这个偶人不仅能行动如常而且还能根据对方攻击的招式反击其威力之大也只有传说中少林寺的十八铜人差相仿佛。
柳毅叹息了一声握住她轻颤的手让她手中的灯笼略略向下一指。
昏黄的光晕随着他的举动往下微沉照出一个火红的漆印上面骇然是个篆书的“霍”字!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不用看谢小娥手中的名卷他们也能猜想到霍小玉的特长是什么了。
然而他们却想不出他的弱点。
至少作为一个机关制造者他手下的人偶完美得惊人。一个排名为戊十八的人偶已具备了如此强大的战斗力谁又知道他手中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偶人而他本人又是多么可怕?
两人尚在迟疑戊十八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将伸长的手臂在空中挥动了几下。一声轻响他的手腕再度裂开一条间隙一幅白色的绢书从他臂中垂下。
上面是一幅小小的手札:
“我为玉树君为秋风。风来云动树泛秋声。今我思君君胡不行?”
是应邀而往还是及早抽身而退?聂隐娘将目光投向柳毅。
柳毅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意摇头道:“霍小玉既能如此安排只怕不会容我们平安走出这扇大门。”
话音甫落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那道石门已经阖上丝丝密扣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聂隐娘本能地将目光投向柳毅心中却暗自一惊。她突然现自己竟已经习惯了在行动前先去征求他的意见这是她多年独行的生涯中从未有过的。
或许女人本身既不懒惰、也不愚蠢只是当她身边有了一个男人的时候却总会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由他去冲锋陷阵自己却在一旁坐享其成。于是也就越来越懒越来越蠢最终成为一个只会在黑暗中尖叫的废物。
这对于聂隐娘来说实在是个危险的先兆。
她摇了摇头似乎要将这些征兆都甩出自己的脑海她定了定神尝试着做出以前那种婉媚而坚定的微笑来却多少有些生硬。她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何妨去见见这个素昧平生的大师兄?”她故意不再看柳毅拉起谢小娥径直向漆黑的大殿中走去。
柳毅也不阻拦只是跟在她们身后。
戊十八似乎能察觉出他们的行动抢先一步挡在了三人前面他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将手指向一旁示意他们避开正殿向侧面的一扇侧门而去。
聂隐娘正要移步戊十八已将侧门推开。门轴出一声锈蚀后的涩响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开启过。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完全由巨大的石块垒成散出一股霉烂的气息。聂隐娘刚刚踏足其中一片呛人的尘土飞扬而起她一面挥袖将尘土拂开一面提过灯笼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只见这条通道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材、铁器有圆形、方形、连环、棱锥、直条多种样子大的足有数人高小的仅如蚕豆真可谓千形万态不一而足仿佛是一座巨大的仓库。
聂隐娘拖起谢小娥缓缓向前走去四周的器物也在不断变化有的是几个叠在一起的巨大柜子;有的是一轮残缺了半截的风车;有的是两把奇形怪状的椅子被倒扣在一处;还有的竟是一头硕大的木虎花纹斑驳爪鬣飞扬似乎随时都会从尘埃中苏醒过来出一声震天裂地的长啸!
然而这一切比起通道尽头的景象实在是不足为奇。
尽头又是一扇门而门的两侧高高地堆起数人高的垃圾就宛如两座怪诞的小山。灯光逼近却照出一片惊人之景——两座垃圾小山里边竟骇然布满了人的头、手、足、内脏、躯干!
《霍小玉传》传奇本事
大历年间陇西名士李益刚中了进士自矜风流思得佳偶良久不能如愿。媒婆鲍十一娘对他说有一女子名霍小玉乃是霍王小女霍王死后小玉兄弟们嫌其庶出将小玉母女赶出家门此时住在郑曲。霍小玉貌若天仙风华绝代足可匹配。李生大喜急忙前往。
小玉母设酒款待李生小玉出来后只见宛如琼林玉树俊美异常。李生不觉倾倒小玉也爱慕李生才华两人一见倾心遂结为秦晋之好李生留宿于此两人感情极笃闺中之乐恍非人间。
如此过了两年李生授了郑县主簿之官临将赴任小玉对李生道:“我知道郎君年少才高一定有很多豪门阔族争相联姻但我今年年方十八郎君年方二十二离郎君壮年之时还有八年。我知道自己乃是蒲柳之姿不足奉君子就请郎君爱我之情能维系八年然后我将削为尼夙愿足矣。”
李生大为感动就与小玉相约最晚八月必定会将小玉迎过去。两人依依惜别。不料家中太夫人已替他订下了一门亲事乃是他的表妹卢氏。李生不敢违抗只能顺从母意。他自觉愧对小玉便不敢再去霍宅偶尔要经过时也宁愿绕道而走。小玉相思成疾想见李生一面却无法传达给李生。小玉怨愤深重病情越沉重。听说此事之人无不感慨怜惜。
到了第二年三月李生与五六位朋友到崇敬寺赏玩牡丹正吟咏之际忽然一位身穿黄纻衫的豪侠之士走上前来说是特慕李生之名极力邀请李生去家中做客。李生推却不过只好前行。黄衫客领着他一直走到了霍小玉的门前李生惊惶欲走黄衫客急忙命令仆从挡住他强邀入霍宅。
先前霍小玉梦见一位黄衣人抱了李生放到她面前起床之后便相信今日定能与李生相见于是便开始梳妆打扮。才打扮整齐黄衫客便挟持着李生抢入。小玉大喜顾不得病体沉重忙起来迎接。李生坐在厅中见到小玉形销骨立弱质可怜一时也心中恻楚但错在自己也说不出话来。小玉忍病强起侧身转面斜视李生良久将杯酒倾泻于地说:“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小玉抓住李生手臂痛哭数声而亡。李生回家之后但觉天地茫茫似乎都变了颜色。此后他疑心病日渐严重每每怀疑自己的妻子不贞洁最后终于离异。后来再娶了三次都是这般下场。听闻此事的人都说这是李生薄幸的报应。
非烟案:霍小玉与李娃俱为倡门之女惜所遇者大不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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