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们吃醉胭脂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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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方没有避。
──她是来不及避?
──还是因醉不避?
那惊艳的一剑,陡然在唐方咽喉前止住。
──那一剑遇上唐方,却似惊了一艳。
惊剑一艳!
温若红讶然问:“你不避?”
他人似醉了,醉眼昏花,但手里握剑却是出奇的稳定。
“你没醉?”唐方明若秋水的看着他,一眨也不眨,“你出剑既快仍定!”
“非也!”温若红蓦然收剑,仰天而倒,抱着一块石头就睡去了,还说了一句:“我醉了!”像抛下了这句话他就可以去云游仙去不理似的。
唐方明白他的意思。
她站了起来。
她还去救徐舞。
──一站起来的时候,才觉得一颗头像变成了八个,噢,倒真的有点醉意了。
不管怎么醉,她都记得一件事:她要去救徐舞。
徐舞所绘的图形里,有一处叫做死屋,那是用来囚禁犯人的。──唐方猜想:徐舞大概就是给关在那里。
但要进入“死屋”之前,先得要经过“活房”。
──“活房”就是花点月住的地方。
这地方不能回避。
──要回避只有触动机关。
唐方也决不回避。
──她一向都是个不逃避的女子。
她只是在清风徐来之际,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
──是真的有点醉意了。
“你喝了酒?”有人说,语音懒慵慵的,“而且还很有点醉意。”
唐方一看,就见河塘对面,有一个又残又艳的人,手里托着一支烛,燃着一点烛光。
唐方心想:倒是好久没见过他了。自他闯浴之后,就一直没出现过了。
“怎么?奇怪吧?瞎子也点蜡烛?”花点月倦慵慵的说,“这烛是为你而点的。我瞎了,今晚月黑风高,我不想占人便宜。”
──听他的语气,彷佛残废是占了人很大的便宜似的。
唐方笑了:“还说不占人便宜──还闯入浴房来呢!”
她也醉了五分,加上她本来说话一向就了无惮忌,所以此际就更不避讳什么。
“那次的事…”花点月的双眼像浸在深深深深的海底里,他的语音也像是隔着海传过来的:“──很对不起。”
唐方偏着头,双手负在背后,十指交缠剪动着,怪有趣的绕着花点月走了一圈,又饶有兴味的问:“我原失去内力,是你下令要恢复的吧。”
花点月只道:“原来老四都告诉你了。”
唐方道:“看来,你在这儿也不过是身不由己。”
花点月苦笑道:“我只是个傀儡。温、唐、雷三家,各有成见密谋在他们门里谋反,要另成一派,我这个外姓人,只好给抓来当他们的幌子。否则,他们三家派出来的人谁也不便当老大。当然,由我来当老大,另一个好处是他们谁都不信任我,但我也什么都干不出来。”
唐方诧道:“那么温若红……”
花点月道:“他无野心、也无此志,只不过,人在江湖,由不得他!”
唐方冷然道:“真正拿得起、放得下,有原则、有良心,够定力、够胆色的人,是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
花点月静了半晌,然后才倦乏的道:“可惜我只是个残废:脚不能行、目不能视,如果我不甘于受人利用,那么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唐方截道:“这样活下去,岂不是跟死没有分别。你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是个残废的!现在你自认为是,我才看得出来:难得你一身好本领,骨头却恁地轻!”

花点月一震。
他既没有暴怒,也没有伤情。
他脸上只有一种掩抑不住的倦意。
又残又艳。
唐方也觉得自己的话是太重了些了,于是说,“花大当家,在这里,你是我最谈得来的朋友,我从不当你是残废的,坦白说,你不说我也看不出来,但你自己却把自己当成个废物,我觉得很可惜。”
“我还不能算是废物。”花点月笑了:“至少,我还拦着你,使你救不得你的朋友。”
“你不是废物,因为你也可以不拦着我,让我去救我的朋友。”
“你一定要救你的朋友?”
“因为他救了我。”
“──要是他不曾救过你呢?”
“只要是我真正的朋友,我都救──”唐方大剌剌也大大方方的说,“如果你有一天遇难,我也会救你。”
花点月笑了,微笑掀动了他残而艳的风姿:“好,希望有一天,你能救得了我──能有幸为你所救。”
唐方笑了。
清风徐来。
有花香、有酒意、有一些情怀……既恬,又倦。
乘着醉意,唐方已有点分不清是夜的寂静还是人的寂寞。
──外面的杀伐怎么都止息了?
“你常常唱歌,唱的是什么?”花点月恬恬倦倦的说,“我看不清楚,但耳朵却很好。”
唐方笑意可掬也醉意可掬的轻唱了一段:
“郎住一乡妹一乡,
山高水深路头长;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她的歌声清得要比清风还清、凉风还凉。唱完便笑着说:“真是一厢情愿的歌,是不是?”
花点月彷佛还没听够,侧看耳,还在细细品尝似的,良久才喟然道:“听说你跟萧秋水萧大侠是一对儿?”
夜那么的黑,只要在黑暗里行上一阵子,整个人就像给浸透了一般,可是唐方脸上还是喜孜孜的、白生生的。
“他呀。”唐方说到心都甜了,“等救了徐舞出来我就找他去。”
花点月也唱了一句:“……但愿两乡变一乡。”
花点月的歌声在略沙哑中里吞吐出款款的深情,唱完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唐方笑说,“你唱得很好听呀,好像……很多情、很有情、很多伤心的事情似的!”
“伤心?”花点月撇撇嘴唇,“谁伤得了我的心?”
唐方向他做了个鬼睑:“呸,你──”这才想起他是看不见的。
花点月却似看见了似的,也笑了起来。两人笑了一阵,花点月才悠然道:“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面的那一天?我遽然出手,看你还有没有留着武功,在你唇上点了点……”
“对了!”唐方一句便道,“你占了我的便宜。”
“嗯,你唇上的胭脂还留在我梦里呢!”花点月陶陶然的说,“还记得我们吃醉胭脂的那一夜……”
唐方本也笑着,笑眯眯也笑迷迷的,忽尔觉得这话题有些不妥、不好,所以也有点不安、不悦了起来,忙更正道:“是你吃醉胭脂,不是我们。”
花点月也神容一敛语气也遽冷了下来,“是我,不是你。现在,来救徐舞的是你,拦阻你救徐舞的是我。”
唐方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你真的要拦阻?”
花点月不多说什么。
他只说了一个字。
“是!”
──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周旋余地。
唐方打了一个冷颤。
──不知是因为风太猛、还是太冷、或是酒意太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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