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朝太阳奔驰的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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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如上例所示,龙魂使与龙的关系若以人类的主从契约去理解,将会出现许多困难点。当龙魂使对龙说:‘你是我忠实的朋友’之时,如果把这句话听成与国王对家乡所说的话具有相同的意义,那么将会招致误解。但是因为龙魂使所表现出的模糊的态度,许多人都将龙与龙魂使的关系错认为主从关系。龙魂使如此模糊的态度造成日后他们本身以及拜索斯的灾难……”
摘自《在风雅高尚的肯顿市长马雷斯·朱伯烈的资助下所出版,身为可信赖的拜索斯公民,任职肯顿史官之贤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国民,既神秘又具价值的话语》一书,多洛梅涅著,七七○年,第三册五二七页。
※※※
“那是龙耶!真正的白龙!哇,帅呆了!”
“嘿嘿,大概跟你有一天晚上踩到蛇那时的脸色一样苍白吧?”
“修奇·尼德佛!你这家伙!我不是叫你别再提那件事了吗?”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杰米妮暴跳了起来,一面环顾四周,害怕被人听去了。
这丫头真是的。踩到蛇就踩到蛇嘛,干么突然就靠到了我身上?难道她认为这样钻到我怀里,不会被我亲一下吗?我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又再次笑了,这次的笑跟刚才的意思有点不同。杰米妮马上用想把我抓来吃了的表情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赶快转移注意力。
“你看那边!修奇,那里,那个小孩好像就是龙魂使!”
不知不觉间,杰米妮又再度把视线投射到白龙那里去了。说起来其实很难把视线从那里移开。我也朝杰米妮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白龙旁边有一个少年,正骑着白马缓步前进。走在白龙身边的白马。说起来这还真是风雅。况且那个少年也穿着白色的披风。我哼了一声。
“龙魂使没必要担心被龙吃掉,但是那匹马还真可怜。”
“咦?”
“要不是胆子够大,怎么可能跟龙并肩这样走着。”
“是哦?原来如此。”
“那还能怎么办。怪只能怪它生下来就是白色的。所以只好带着‘您不想吃我吧?’的眼神,乖乖走在白龙的身边。”
“哈哈,修奇。你还真耍宝。”
“哈哈哈!你这家伙。你真的都是这样讲话吗?”
听到我说的话,旁边的大人们与杰米妮都笑弯了腰,我则是吐了口口水。
如果将我话里的白龙换成贵族,白马换成平民,那就是很明显的隐喻了。只是我们村里的人太单纯了,谁也听不懂我的话。去他的,是我不正常吗?其实我们领主心d很好,跟故事里面那些虐待平民的领主一点也不相像。
杰米妮笑了笑,又开始踮脚张望了。好像是因为周围拥挤的人群而被挡住的样子。这死丫头,别人都在长高的时候,她到底在干嘛?我咂了咂嘴,抓住了杰米妮的腰。杰米妮瞪了我一眼,我则是深呼吸了一下。
“别胡思乱想,杰米妮。”
接着我把杰米妮抬到右边肩膀上,让她从周围大人们的缝隙中能够看得更清楚一点。杰米妮的脸虽然红了起来,却也没要求我放她下去。
“看得清楚些了吗?”
“嗯……仔细一看,那个龙魂使好像还不到十岁?”
“去。能不能当龙魂使跟年纪是无关的。从龙的角度看来,不管是五岁的小鬼头还是八十岁的贤者,都一样只是小孩而已。”
周围的那些大人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突然集人们视线於一身的杰米妮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她因为害羞而蠕动着身体,我原原本本都感觉到了。
我不理会周围的状况,继续望着前方。
不管怎么说,那景象是非常壮观的。巨大的白龙再怎么看,从头到尾巴好像也超过300肘。简单来说,头跟脖子长100肘,身体长100肘,尾巴也100肘左右吧?因为龙是在d上走,所以翅膀折叠了起来,但很明显d,翅膀跟头的长度呈黄金比例。它从远处一直旅行到此d,然而它的头还是直挺挺、威风凛凛d顶着天。这么巨大的生物,为何动作还能如此优雅?牛跟马有时也会觉得自己的头很重,但应该更重的龙却没有将脖子垂下来。连人偶尔也会拖着脚走路,但是龙的脚步却像鹿一般d轻巧。龙用它在天空中急速飞翔的轻盈走在人群的前头。
龙的身边就是那个骑着马的小少年在走着,就算给我一千塞尔的钱我也不想跑去那个位子。不管是马、披风还是穿的衣服,对他来说都显得太大了。当然那个少年的责任也十分重大。少年好像因为长途的旅行而十分疲劳,也不太看那些为了欢迎自己来到此处的人们。不,不如说他似乎有点害羞。
在他们稍微远处的后方,有几个骑士和一些士兵跟在后面。他们好像是从首都出发,来护卫龙跟龙魂使的士兵。就像我之前说的,那匹马是无可奈何d走在龙的身边,至於那些士兵就没有必要这么做了。所以他们在远远的后方跟着走,你甚至很难看出他们跟前面的龙是一夥的。
之前屏息看着龙的人群们直到这时才爆出了欢呼声。
“龙魂使哈修泰尔万岁!”
“哈修泰尔万岁!”
少年听到人们喊着自己的名字,头垂得更低,几乎要整个钻到衣领里去了。居然说什么万岁?对不到十岁的小鬼喊万岁,真是件很可笑的事。乾脆喊“谢主隆恩!”算了。
“伟大的龙卡赛普莱万岁!”
“卡赛普莱万岁!”
如果那头龙知道人们对他喊的“万岁”这个词的意义,它会觉得有多可笑呢?
不管怎样,那头龙的名字好像是卡赛普莱,而旁边龙魂使小鬼的名字好像是哈修泰尔。我们贫穷村中那些可怜的乡下人不可能对外面世上的事那么清楚。一定是从领主的城里来的那些人先带头高喊,周围那些眼色快的村人才跟着喊的。搞不好他们今天离开之前,就又把那些名字忘掉了。
“一定要消灭掉阿姆塔特!”
“干掉阿姆塔特!”
我霎时间打了个寒噤。
阿姆塔特。人们绝对忘不了这个名字。所以这时村人的叫喊,至少也有几分是发自於内心。连我自己也吃惊的是,我居然也跟着大家挥手喊叫了起来。
“宰掉该死的阿姆塔特!干掉它!”
因为我一时激动,杰米妮差点就掉了下来。杰米妮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我猛然清醒过来,赶忙扶住了她。
“啊,对不起,杰米妮。”
“放我下去!”
杰米妮生气d喊着,我只好乖乖放她下来。她一面抱怨,一面拧我的手臂。
“你故意的!对吧?”
我被她拧得糊里糊涂,赶忙转过头去。我蒙住了杰米妮的嘴巴,开始对她说悄悄话。
“嘘!嘘!杰米妮,安静一点!龙最喜欢小女孩了。别做吸引它目光的动作!”
杰米妮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作出吓人的表情,然后很残忍d说:
“因为嚼起来很不错……所以在其他的情况下,它可能一口就把人吞了下去,可是像你这种小丫头,它可能会细嚼慢,津津有味d吃!特别是红发的小女孩……”
就像我预想的一样,杰米妮开始发抖,躲到了我的背后。正因为她跑到我后面,所以看不见我偷笑的表情。
白龙不知道自己因为我开的玩笑而背了黑锅,仍然静静d走着。他真是酷毙了。这么厉害,看起来又这么吓人的家伙居然听从旁边小鬼头的命令行动,不知怎的酷到让人觉得有点茫然若失。
过了一阵子,长长的行进行列消失在领主城所在的丘陵陡坡上头。人们渐渐散去,或是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
“我们领主今晚应该睡得着了吧?”
“没错。呵呵。有这样的龙在后院里,应该能够好好睡一觉了。”
我听到大人们的话,笑了出来。但那时传来了一句刺激到我耳朵的话。
“真是太好了。如果这么厉害,那阿姆塔特就死定了。”
“对呀。阿姆塔特那家伙,”
阿姆塔特,阿姆塔特!
我每次一听到这个名字,全身就会感觉变得冰冷。然而同时我的脑袋却会像火烧一样热了起来。阿姆塔特,那该死的家伙!应该把它塞到粪堆里吃屎,狠狠扁他三个半月……咦?为什么我老是这样说话?我所有想得出的脏话,全都是这村里的大人在不考虑下一代教育的情况下,在小孩面前说过的。
我眼中冒出了火花。杰米妮吓了一跳,抓住了我的手臂。
“修奇?”
“啊,杰米妮。走吧。太阳快下山了。”
“嗯。好啊。哇!刚才真是酷毙了。”
杰米妮将手按在胸前,深呼吸了一下。
我把嘴移到杰米妮的耳边。
“我刚才不是说龙喜欢吃你这种红发小女孩,喜欢得要命?就在刚才你躲在我背后那时,那头龙还流着口水看你呢。你没看见吧?”
杰米妮大声尖叫。大概今天晚上睡不着的除了我们领主之外,又多了一个人了。
结果我后悔吓了杰米妮。
她说就算杀了她,她也不敢一个人走了,只好紧抓着我的手臂慢慢走,所以我虽然不怎么样,还是得装出个骑士的样子来护送她回去。杰米妮她家是负责帮领主看守森林的,所以离村子有点距离,是在森林里面。但我最怀疑的是,在森林里出生、森林里长大的杰米妮,怎么会太阳一下山就不敢进森林了。杰米妮望着夕阳西下、布满彩霞的天空,表情显示出她正在担心:万一走到半途天就黑了,那她该怎么办?
“喂,丫头!你别跟我说你到了十七岁,还不敢自己回家!”
“还敢说!到底是谁吓我的?”
我搔了搔头,开始快步往前走,杰米妮害怕落单,只得紧紧跟着。
※※※
走向杰米妮家的途中,我突然有个念头,想顺道去卡尔家看看。一方面去访问卡尔是很让人高兴的事,另一方面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没跑出来看热闹。我突然改变了方向,杰米妮吓了一跳,连忙抓住我的手臂。
“你,你去哪?”
“你再往前走一点点不就到了。自己回去吧。”
“你要去找卡尔吗?”
“嗯。”
“那一起去吧。回程的时候,你一定要送我到家门口。”
庇佑精灵与纯洁少女的卡兰贝勒呀!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赐给这个少女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耍赖的能力?我会用从卡尔那里学来的,还有从小到大所学的这两种不同语气来讲话。有时说出来的东西连我自己听了都会吓一跳。像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往前走,杰米妮一副好像已经得到我的承诺的样子,也跟着我走。
卡尔的家位在森林边上的空d。
他既不种田,也不养家畜。也没有做什么东西来卖。此外他不但不交税,连一年中要为领主服的几天劳役也不参加。虽然如此,他自己酿酒,拿去换面包,一面读书,过着悠游自在的生活。这件事对杰米妮而言始终是个不解的谜,所以她有点怕卡尔。
随着我们离卡尔的家越来越近,答,答的斧头声也越来越清楚。
一阵子之后,空d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看到一个中年人,有着适中的身材、褐色的头发、看来很和善的脸庞。如果你在街上遇到他,你绝对不会记得他,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男人正在砍树。
“尼德佛老弟,你来了吗?”
卡尔放下斧头,作出了愉悦的表情。这对杰米妮而言又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杰米妮身为领主属下守林者之女,她始终无法理解,卡尔怎么能没得到自己父亲允许,就砍这里的柴来用。杰米妮带着警戒的眼神,屈膝向他行了个礼。
“你好,卡尔。”
我也亲切d打了招呼。
“你还真懒惰啊,卡尔。居然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才开始砍晚上要用的柴火。”
“哈哈哈,尼德佛老弟。真正懒惰的人才不只是这样。因为觉得砍柴很烦,所以一面发抖一面睡觉,那才叫做懒惰。好久不见了,史麦塔格小姐。”
这就是为什么虽然杰米妮有点怕卡尔,还能这样跑来找他的原因。居然叫她史麦塔格小姐?不管是她的父母还是村里的人,大部分都叫她杰米妮,顶多叫叫小名杰蜜,而卡尔居然能够记住连我都常忘记的杰米妮的姓氏,还这样叫她,这真是厉害。杰米妮微笑了起来。唉唷,还真恶心。
“别胡说八道了。哪里去找这么懒的人?”
“有的,尼德法老弟。我朋友当中就有这么懒的家伙。因为不想砍柴,就这样一边发抖一边睡觉,到后来得了感冒,差点死掉。”
“咦,有谁是得感冒死的?越说越离谱了。”
“你这小家伙还真难缠,大人跟你完全讲不通的。呵呵,进来吧。史麦塔格小姐?美丽的淑女来访,却让她站在这边,这真是件失礼的事。”
“那我就悉听吩咐。”
杰米妮用既优雅又娇滴滴的声音回答。天啊,鸡皮疙瘩掉满d!
我们一进到草屋里,太阳的馀晖就整个都消失在d平面后头。所以卡尔点起了房间中央桌上的蜡烛,杰米妮夸张d作出光线很刺眼的表情。说起来,要看蜡烛,若不是到领主的城里去,或者到开蜡烛店的我家,还能去哪看呢?
卡尔让我们坐下之后,先点起壁炉,接着走到书柜旁边,那里面放的酒瓶比书还多。应该放在书柜里的书反而都乱放在d板上,或者床上。
他拿了酒瓶跟杯子,放到我们面前,然后开始倒酒。
“举杯吧,尼德法老弟。这是苹果酒。应该已经酿好了。史麦塔格小姐。”
要是杰米妮的家里看到现在这种情况,不弄得鸡飞狗跳才怪。我家也差不多。
但是我们两个还是装出一副常喝的样子,举起了酒杯。我偶尔会跟酿酒厂的老么米提要些酒糟来吃,但杰米妮几乎完全没碰过酒,还是故意作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卡尔在自己的杯子里也倒满了酒,然后想了一阵子乾杯时要讲什么话。
“这个嘛……嗯,这样好了,为了这一对青春男女永远的爱干杯……”
“卡尔!”
我的叫声听来有些凄惨。卡尔的眼睛睁得大大d说:
“咦?不喜欢吗?那这样吧,为了他们两人一出生就具备勇气和美貌的下一代干杯……”
杰米妮的全身开始扭曲。她的眼神混杂着激烈的非难,好像在说:她这种淑女怎么会跟我这种浪荡子扯在一起?我真的委屈死了。
那时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了阿姆塔特的灭亡干杯吧!”
卡尔立刻紧闭上嘴巴,表情变得很沉重。杰米妮也因为气氛的急遽变化而感到不安。
过了一阵子,卡尔吁了一口气,又露出了笑容。
“这样吗。嗯,我懂了。我不知道你居然带着这种决心。你什么时候出发?勇猛无双的尼德法居然要去消灭恶名昭彰的阿姆塔特,博得屠龙者的名声……”
“什么?”
“咦?不是吗?那史麦塔格小姐呢?”
“噗,噗嗤,噗哈哈哈哈!”
杰米妮开始疯狂大笑,我也在一边干笑。卡尔一面微笑,一面把酒杯拿到了唇边。如果再继续这样想干杯的台词,搞不好连酒都不用喝了,所以我也喝了口酒。
霎时间耳垂跟脖子两旁都烫了起来,呼吸的气息也变热了。我大大d眨了几下眼。卡尔带着笑容看着我的样子,然后用不太在意的语气轻轻d问:
“听说龙魂使来了?”
“是的,卡尔。呼!他们是来干掉阿姆塔特的。”
杰米妮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很自然d喝了口酒。不,应该说是直到酒杯拿到嘴边的那一刻之前都很自然,接下来就看到她脸颊整个鼓起来。她分明好不容易才吞下去。
“嘶,嘶,嘶!咳。嗯,真是不错的酒,卡尔。”
“谢谢你,史麦塔格小姐。”
我笑了笑,然后继续对卡尔说:
“你为什么不出来看热闹?”
“因为要砍柴,所以没办法去。怎么样?很壮观吧?”
“对啊。龙魂使好像只有六七岁,而龙是大得很可怕的白龙。”
“让我猜猜看好吗?你们说的白龙,应该是卡赛普莱吧?”
杰米妮作出吃惊的表情,但是我却不太惊讶,还很高兴。卡尔温暖d笑了笑,靠到了椅背上。
“而且那个小孩应该不是姓哈修泰尔吧?”
这个他搞错了。我疑惑d看着他说:
“哈修泰尔应该对吧?”
卡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闭上了一阵子。他闭着眼睛还是很正确d把酒杯拿到了唇边。喝了一口之后,卡尔张开眼睛笑了。
“少年少女去见长辈的时候,为了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以前的岁月没有白过,长辈必须要张开自己智慧的卷轴给他们看才行。”
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你要跟我们说有趣的故事吗?”
“……说是哈修泰尔家的后继者,这难道意味着他们家族还不断继承龙魂使的血统吗?”卡尔像是自言自语d说,然后噗嗤笑了出来。“真是胡说八道。”
“你说这是胡说八道?”
“一定是从某个d方把有龙魂使资质的小孩抓来,让他继承哈修泰尔家的,尼德法老弟。”
卡尔讲得好像这是发生在他家的事一样,用很自信的态度一口咬定是如此。真是莫名其妙。
“你敢这样断定的理由是什么?”
用这种方式说话的我,心情激动得就好像自己成了讨论大陆事务的贤者中的一人。特别是杰米妮根本不敢插嘴,只能用钦佩的眼神看着我,这真是让我觉得很爽。
卡尔让烛光映照着酒杯,低声说:
“这只不过是简单的加减法算出的结果而已。哈修泰尔家族约定好产生龙魂使的期限是三百年。最后的第三百年过去到现在,也已经十五年了,尼德法老弟。你们又说那小鬼只有六七岁,不是吗?所以如果那个小孩有哈修泰尔家的血统,就不可能是龙魂使。”
“三百年?那是怎么一回事?”
“喂,尼德法老弟,尼德法老弟!你如果有时间去搜鸟巢玩,就去读点书吧!”
因此讨论大陆事务的贤者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搜鸟巢玩的淘气小鬼。杰米妮开始呵呵d笑,我则是羞红了脸。
卡尔继续带着亲切的笑容说:
“原来你连自己国家的历史都不知道。三百年,不,三百一十五年前,是我国的开国纪元年,不是吗?荣光的七周战争那时,神龙王向哈修泰尔公爵约定,让他们家族拥有龙魂使的血统。所以他们家族在三百年间维持和龙之间的友情,后世子孙一生下来就会带有龙魂使的资质。知道吗?”
我听得迷迷糊糊,杰米妮则好像连一点都听不懂。卡尔发现他的两个听众都没听懂,只好开始讲得更简单一点。
“嗯……史麦塔格小姐。我们拜索斯是何时建国的?”
“啊,就是在荣光的七周战争期间,大王击退穿越黑暗平原的神龙王那时。”
“你果然具备跟你气质相符的教养,史麦塔格小姐。”
杰米妮那时的表情是……我说不出口。哪有人不知道这件事的?
“开国的路坦尼欧大王虽然在荣光七周的最后一天击退了神龙王,但自己也受了重伤,从此不能再拿剑。那时哈修泰尔公爵救出了神龙王。所以神龙王祝福自己的救命恩人哈修泰尔公爵。”
我很性急d插嘴了。
“祝福的内容,就是他们家三百年之内,会不断出现龙魂使喽?”
“没错,尼德法老弟。到了第四代国王耶里涅陛下征伐北方的时候,哈修泰尔家族也开始服属于陛下。耶里涅陛下不但没有灭亡违逆路坦尼欧大王的哈修泰尔家族,反而满足于接受主从关系的誓约。龙魂使很希罕,不是吗?所以灭绝代代都有龙魂使辈出的家族是很可惜的事。而且万一没有龙魂使在,那些龙狂暴起来,也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卡尔渊博的知识让杰米妮听得入神,简直呆住了。我提出一个问题。
“三百年都过完了吗?”
“是的。所以事情就有趣了。”
我跟杰米妮都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将身子偏了过去。卡尔也好像在参加什么秘密的重大会议一样,身体往前倾,低声说话。前提是如果蜡烛匠的儿子、守林者的女儿跟游手好闲者的闲谈也能称做重大会议的话。
“哈修泰尔家族跟其他开国功臣家族比起来,本来是叛逆者,对吧?但只因为代代生出龙魂使这个理由,就一直享尽了富贵荣华。那如果哈修泰尔家不再出现龙魂使,会有什么结果?”
“啊哈?所以去找养子?”
“对啊。一定是将贫穷人家里诞生、具有龙魂使资质的小孩子强制收为养子。不,等一下,修正我的话。不如说是买小孩更正确吧?不管怎样,如果不是贫穷人家,大概也不会答应把孩子让出去吧。”
“用钱收买养子?”
“大概吧。虽然神龙王约定的期间已经结束,但是他们想将龙魂使们抓来,重新塑造出龙魂使的血统。就像把优良的公马母马抓来当种马一样。”
卡尔用很辛辣的讽刺语气说。杰米妮毫无惧色d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带着不快的表情说:
“这些人真卑鄙……”
“是的,史麦塔格小姐。他们已经享受了三百年的权势还不够,还想再继续延长下去,于是从穷困的父母那里将孩子夺走,收养为自己的孩子。不过搞不好这对孩子,甚至对那些父母都好。我们可以换一种看法:比起处在贫困的家庭,能够成为哈修泰尔家族的养子不是更好吗?”
我不自觉d说:
“不管哪里,都有些走运的家伙。”
卡尔注视着我。
“你很羡慕吗,尼德法老弟?”
“老实讲,说不羡慕是骗人的。”
“尼德法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懂得观察周围各样的事物。但是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被从父母身边夺走,还要叫不认识的人父母亲,这真是很可怜的事。”
“去!我猜过个五年,叫那些家伙回到自己住过的茅屋去,他们一定打死也不要。”
我的语气越来越激烈。杰米妮带着怀疑的表情,而卡尔只是平静d笑。
※※※
庇佑纯洁少女与精灵的卡兰贝勒啊……唉,今天呼唤了您这么多次,我也觉得很抱歉。但是关于现在在我背上的这个少女,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赐给她如此鲁莽的心,让她这样大口大口d喝酒?
背着杰米妮走在林间小路上,我变得很想使出吃奶的力气。
卡尔自酿的苹果酒虽然好喝,但真的很烈。一开始喝起来很像苹果汁,所以杰米妮没有当场醉倒已经是万幸了。我也不能说自己是完全清醒的。我努力不让杰米妮掉下来,一面摇摇晃晃前进着。
太阳早已下山,森林里黑漆漆的。因为是从小在里面玩的森林,就算有些醉,我也能带着自信前进。但真的很辛苦。特别是背上的杰米妮会不时突然发作,发出“嘻嘻嘻嘻”的鬼笑声,把我弄得很烦,已经快到无法忍受的d步了。
“嘻嘻嘻嘻!嘻嘻!”
“别笑了!”
“喵,好好笑,喵~”
“什么?”
“不知道。就是很好笑。呵呵呵。”
啊啊啊!这个死丫头,要不要把她丢在这边算了,管他狼会不会来?那时杰米妮拉住我的耳朵跟我说:
“放我下去!”
“你应该要马上回家,喝点冷水然后睡觉。”
“这样子回去,我一定会被打死。”
嗯。这话也没错。等酒醒一点再回去好像比较好。我放下了杰米妮,然后好像昏倒一样跌坐了下去。杰米妮也靠向我身边,我们两人就被靠着树木并肩坐着。
“喂!你过了十岁以后,是不是只长体重不长高?”
我全身都被汗弄得黏呼呼的。脸上黏了片枯叶,于是我把它拿掉。杰米妮蠕动着向我靠来,举起了我的手臂,很自然d放到了自己的肩上。也就是说她钻到我的胳肢窝底下去了。
“冷吗,杰米妮?”
“嘻嘻嘻嘻嘻!”
“……”
我向着天空不发出声音d痛骂一顿之时,她靠着我的腋下说。
“真好笑。喵喵,那个龙魂使。”
“好笑什么?”
当然回答的绝对不是我的腋下。
“不是很好笑吗?”
“到底什么好笑?”
“好笑耶!”
“……你看!前面那是什么?”
“妈呀!”
自从杰米妮小时候在村中大路上走,看到领主的老狗打呵欠之后,她每次都会这样一下子突然靠到我身上。我呵呵d笑了笑,杰米妮则是眼睛含着泪光,好像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迷迷糊糊d看着我。
“说起来这件事比较好笑吧?”
“修奇·尼德法!你!”
“一下子酒就醒了吧?”
杰米妮叹了口苹果香的气息,离开了我身边。但是不久之后,森林里传来声音之时,她马上又靠了过来。
“那,那是什么?”
“那个啊。是风声吧。”
“你觉得我听不出是不是风声吗?”
我一时惊慌丧胆d望着杰米妮。虽然她是一到了晚上就不敢从家里出来的胆小鬼,但她明明就是守林者的女儿,是森林里出生、森林里长大的。如果她说不是风声,就一定不是。
她的推测是正确的。一阵子之后,周围好像突然有种亮起来的感觉,也传来了人声。脚步声、喃喃的说话声、还有叮当声。
最后一样是指佩着剑的人走路时发出的声音。
我猛然站了起来。我做错了。我眼前天旋d转,腿也软了。我扶着树,好不容易才没摔倒。杰米妮也站起来之后,躲到了我的背后。我让她站到我跟树的中间,然后观察前方的情况。可以看见树林里面有火光在摇曳。分明有一群人拿着火把,在森林里面走着。
“难,难道是山贼?”
我对杰米妮的想像力致上了极高的敬意。
“那他们还真是新型态的山贼。名称大概叫火把帮吧?”
拿着这么亮的火把,随意发出响声,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会是山贼。杰米妮搞懂了我的话之后,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下来。哼。这里是领主所有的森林,我背后是领主所属森林管理员的女儿,对我而言,只要这些人不是山贼,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喂,被发现就死定了!”
“咦?”
“我们两个不是已经醉了?到时候要是告诉你爸妈……”
“唉唷!”
杰米妮马上做出要爬到树上的姿势。拜托,她怎么可能冒出这种想法?就像我预先所想的一样,杰米妮既然醉了,最后她一定会领悟到自己无法爬得到树上。
而且居然还是在从树上掉下来一**摔到d上,尖叫了之后才领悟的。天啊,庇佑纯洁少女与精灵的……我现在真的受不了了。
“是谁?”
我们听到人们惶急的脚步声,拍子恰好d配上他们的剑从剑鞘里拔出的声音。
一旦听到钢铁声,我们就像被冻住一样,一动也不敢动。霎时间,我们周围布满了一手拿火把、一手拿长剑的士兵们。
“半夜在领主所有的森林里游荡,你到底——咦,怎么回事?修奇,杰米妮?”
我跟杰米妮无可奈何d采取了这种情况下最适当的应对态度。
“嘿嘿嘿……”
出现的人都是穿着硬皮甲的领主士兵。他们都带着啼笑皆非的表情,将剑插回剑鞘中,他们的首领杉森·费西佛噗嗤笑着走了过来。他是城里铁匠的儿子,现在是警备队长,跟必须到城里缴纳蜡烛的我这个蜡烛匠之子算是很熟。虽然他的年纪比我大了十岁,不但配着长剑,还统率着士兵,但是内心跟我没有丝毫不同,都还是个顽童。
他笑着向我走来,然后突然皱起了眉头。
“咦?搞什么,你们喝了酒?”
“嘿嘿嘿嘿……”
杉森轮流注视着我跟杰米妮,接着作出了诡异的笑容,把我弄得很不安。
“嗯。修奇。原来你也开始搞这些了。你从哪里弄来的钱,跑去买酒?这该说是爱情的力量,还是**的力量呢?不管怎样,你总算是弄到了酒,然后把杰米妮灌醉了。你还真胆小啊。似乎你如果不先把她灌醉,就没有自信吧?”
“这是误会啦!”
杰米妮的惨叫没几个人听见,因为完全被周围士兵的大笑盖了过去。这件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下定决心,这次该我把杉森弄得很不安了。不久之前杉森嘴角的诡异笑容,这次轮到我脸上浮现了。
“城外水车磨坊的推磨声真大……”
杉森马上打断了我的话。
“危险的晚上,你们怎么还在外面游荡?哼,快点给我回家去!”
“今天又有少女,避开人的视线,前往磨坊了。”
“修奇!”
这一次旁边的士兵对着杉森笑了。而且其中一些还跑到我旁边,用诚恳的语气对我说:
“继续说……拜托了。”
“映在月光下的少女,那熟悉的脚步。”
杉森想要冲到我身边,但是士兵们马上把他架住了。杉森急得直跺脚,但是三个士兵紧紧d抓着他,还一面呵呵d笑。“你们这是叛乱的行为!放开我!”“真好笑。你吵死了,杉森。这首歌不是不错吗?”嗯。我们警备队的军纪还真是严明啊。
“微风轻拂过少女,传来那熟悉的香气。”
“修奇!这家伙!妈呀!爸呀!爷爷呀!”
我假装没听到杉森焦急的喊声,继续轻松d唱着歌。连杰米妮也看着杉森嗤嗤d笑,士兵们则是咕嘟咕嘟d吞口水。也许因为喝了酒,我比平常更口没遮拦了。
“是厨房的菜肴香?是的洗衣场的肥皂香?还是储藏库的酒香?”
“是厨房的玛格丽特吗?如果说到洗衣场,那一定是那个金头发的安。提起储藏库,难道是那个克拉蒂斯?”士兵们马上开始交换意见。我相信就算是荣光的七周战争那时,路坦尼欧大王跟八星召开的作战会议,也不像现在讨论得那么热烈。我故意装蒜,继续唱着歌。
“铁定是三个中的一个。那那那……那香味是……”
士兵们呼吸急促d看着我,而杉森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简直都快要哭出来了。大概我一个月之内不能靠近杉森身边了。然而就在这时;“咦?这是什么香味?”
士兵们都作出了疑惑的表情,但是跟我无关。那是一种清楚独特、却又熟悉的香味。那时杰米妮眼睛一眨一眨d说:
“好像是花香……但不知是什么花?”
士兵们都搞不清状况d互相对看。
“大概是我身上发出的香味吧。”
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孩穿过树林,向我们走来。我虽然有些醉,但还是觉得这个小孩有点眼熟。比起我来说,杰米妮更清楚d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龙魂使!”
一群不平凡的人的到来,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其中更让人们惊讶的是在这个队伍中还有另外一种生物——白龙。他的主人骑着白马走在白龙的旁边,他看起来很年轻,可能还不到十岁。突然有人用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死沉的气氛:“他就是龙魂使。”第二章
从树林间走出来的龙魂使露出了有点不好意的笑容,士兵们到了这时才想起自己的任务。好不容易被放开的杉森说:
“哈修泰尔大人,我不是说过请您别跟来吗?”
龙魂使苦笑着回答:
“我听到了歌声还有笑声……好像不太危险的样子。”
我凝视着这个小孩。白天他骑在巨大的白马上,让人担心他随时会掉下来,但现在他只穿着简单的便服,看起来就像个没啥特别的普通小孩。不,应该说就连在其他同年龄的小孩身上能看到的挑衅眼神,在他身上却一点也看不到,甚至可以说是个胆子不大的小孩。如果是我,绝对看不出他就是白天那个小鬼,但杰米妮的眼睛却很尖,一下就看了出来。
杉森点了点头,说:
“这么说也没错。那好!修奇跟杰米妮赶快给我回家!”
我犹豫d转身要走,有几个士兵因为没办法继续听我爆出的内幕八卦,而叹了口气。然而这时杰米妮站了出去,问道:
“可是你们晚上跑到这里做什么?”
杉森看了看杰米妮,做出了突然想起某件事的表情。
“嗯?对了!杰米妮,有你帮忙不就成了。”
“咦?”
“我们现在在找薄荷。晚上突然跑来找,真的是很困难。”
“咦,干嘛要找薄荷……啊!这香味原来是薄荷香!”
杰米妮说出口的瞬间,我也发觉到了。从龙魂使身上发出的香味就是薄荷香。
但是人的身上怎么会发出这种味道?如果说是每天吃薄荷的我们领主也许有可能。我们村子的领主在吃肉的时候,主要是用薄荷当作香料。因为他没什么钱,个性也不是很挑剔,所以不会用肉桂或丁香这一类的高级香料,而是用薄荷来代替。不管怎么说,用肉做的菜肴总是要除去腥味才能吃。
龙魂使听到了杰米妮的话,脸上浮现喜悦的微笑,说:
“请问小姐姐,你知道哪里才有薄荷吗?”
士兵们当场有点心慌,龙魂使随即也怔了一下。当然我也吓了一跳。龙魂使居然会用这么平凡而亲近的语气对人讲话。但是已经醉了的杰米妮却好像没发觉这件事似的。
“嗯,废话,当然知道。因为我老爸就是看守森林的……,哈修泰尔大人。”
好险杰米妮还有某种程度的警觉。龙魂使好像想掩饰自己的失言,把视线转到了别的d方,就:“若是如此,那当会对这些士兵有所帮助。”
杉森很快站了出来。
“这是为了白龙卡赛普莱的用餐。我们已经找出城里所有的薄荷,然而还是不够。所以急急忙忙跑出来找。”
天啊,居然有这种事!
这头龙好像一定要在主料中加薄荷,它才肯吃。如果是人讨厌的腥味,要龙去喜欢那种味道,确实说不过去。可是如果是龙所要吃的数量,那真非得有多得不得了的薄荷才行。城里的士兵好像就是因为要准备龙进餐时的香料,才晚上跑来这里。真是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杰米妮也作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说到薄荷,在沙凡溪谷长了很多。”
“哦,是吗?那太好了。请带我们过去吧。”
杰米妮开始不安了。这丫头就算跟这么多士兵同行,也不敢晚上跑去沙凡溪谷。大概走不到一半,就会因为踩到某种东西而大声尖叫,赶忙跑回来了。真是拿她没办法。
“我带你们去好了。我也知道那个d方。”
我站了出来,杉森显出一副“太好了!”的表情。
“你要帮我们带路?太棒了。那杰米妮先回家好了。”
杰米妮简直就快哭了。她到现在还满口酒味,万一就这样回去,那她妈妈一定会好好d“疼”她一顿。**一定被打得又红又肿。
※※※
走在黑暗的树林中,满月可以帮上大忙。
不断呼吸着夜晚森林中的冷冽空气,我感到酒意渐消。杉森走在我身边,龙魂使则由士兵们簇拥着,走在稍微远离我们的后方。我向杉森指出了方向,然后低声对他说:“真是可笑的龙。难道因为肉有腥味就不敢吃吗?”
“听说是因为这样吃习惯了。在首都的时候,人们都一直帮它把大量薄荷准备得好好的。”
杉森对于只为了找薄荷,半夜还必须出动这件事好像不是很高兴。
“哼。所以那个龙魂使身上也才会发出这种味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跟来呢?”
“因为龙不吃东西,所以他好像很担心。他说他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所以不得不跟来。”
“嗯。原来是因为龙魂使跟龙之间的友情啊。……小心脚底下。这里是碎石d,会有点滑。”
“知道了。”
我向后瞄了一眼。因为被士兵们挡住了,所以看不到龙魂使。那小鬼大概也很辛苦吧。半夜跑出来爬山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那个龙魂使叫什么名字?”
“不是哈修泰尔大人吗?”
“那是家族的姓吧。名字呢?”
“你疯啦?贵族的名字我怎么会知道?就是哈修泰尔大人啊。”
※※※
这真是把我的心里弄得很乱。说起来,我们这些平民的确没必要知道贵族的名字。我们到何时才有机会用那个名字叫他呢?
但是如果按照卡尔的说法,这个小孩应该是被哈修泰尔家族收养的,所以本来也不是贵族。大概本来也是跟我一样住在快倒的茅屋中,不知怎d被人发现真有龙魂使的资质,所以才成了贵族。优比涅到底为什么不赐给我这种资质呢?不,优比涅一定知道所有的情况,才这么做的。如果我成了贵族,才是件最可笑的事。
“哇哈哈哈哈!”
我一口气跑下了溪谷。杉森大吃一惊。
“喂!修奇,危险啊!”
我根本连听都不听。眼前有岩石,我飕一下跳了起来,蹬了一下岩石,再跳到前面的草d。为了不滑倒,我尽量把身子放低。有时真有点滑,我就往上挥动手臂,然后再度跳了起来。唉唷,一**跌坐了下去。好滑。我利用往前滑的力量,将腰一挺。然后再次跳了起来。再踩过这块岩石,就到了溪谷底了。因为残余的酒意跟速度感混合在一起,所以我甚至开始想跳舞。我从溪谷底朝上望。虽然我挥了挥手,但其余的人好像看不到我。
“修奇!你在哪里?没事吧?”
从上方传来了高喊声。我也喊了回去。
“你们还真慢啊。不能快点下来吗?”
“我们看不清楚,怎么下去?”
我只好双手交叉在胸前,在那里等了。往上一看,上头摇曳的火把光芒离我还很远。火光下降的速度慢到让人心烦。月光这么明亮,他们为什么还看不见东西?
我身体静下来一阵子之后,就开始感觉溪谷的晚风冷飕飕的。甚至到了身体开始发抖的程度。月光真的很美。在这样的夜晚,应该用我清脆的嗓音唱首歌,才符合现在的气氛。
“城外水车磨坊的推磨声真大……”
“修奇!喂!”
杉森的惨叫声传来,同时火把中的一个也开始有了奇怪的动作。接着就听见某样东西滑下来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朝上看了看黑暗的山坡,可是什么也没看见。
不久之后,就听见杉森上气不接下气的呻吟声。
“呃!重要部位严重受创。我以后不能娶老婆了。”
“……少女的泪沾湿了床单。我情人的那家伙已经完蛋。”
杉森一副想把我抓去吃了的样子,好在士兵们跟龙魂使都陆续抵达了溪谷底。士兵们一面擦汗,一面吁吁气喘着。他们并不是像我一样,穿着简单的衣服,而是穿着甲胄同下到沙凡溪谷里来,所以每个人都快累倒了。虽然通常会将之称做轻皮甲,但是那也只是意指比其他甲胄轻而已,比起普通衣服来说还是重多了。如果穿硬皮甲的话,恐怕连跑都不能跑了。
特别是哈修泰尔大人,已经一副快要累昏的样子。我对他抛了一句:
“很累吧,龙魂使大人。”
“呼,呼。啊,是的。呼。”
“我们已经到了。请坐下来休息吧。就是那边那座山丘。”
哈修泰尔大人连话都没办法回,只是点了点头。我亲切d对他笑了笑,然后开始催促士兵。
“喂,你们在干嘛?赶快起来对薄荷突击啊!”
士兵们一面呼呼喘着气,一面站了起来。他们各自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袋子,我吹着口哨,带着他们到了小丘上。小丘上长了满满的薄荷。杉森命令三个人拿着火把站着,其余的士兵则开始挖薄荷。我则是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一旁观赏。
“喂,修奇!你也帮一下忙啦!”
“我的责任只是带你们到这里而已。”
“算了啦,算了。”
“月光皎洁的夜晚,我们的这群勇士。胸中怀抱着的热情,倾注在薄荷身上——”
士兵们开始嗤嗤d笑。这更助长了我的气焰,我为了唱得更大声而抬起了头。
属于雪琳娜女神的满月已经徐徐从夜空东方移到中央,散发着美得让人窒息的清冽月光。
“天上的雪琳娜映照着,勇士们的长剑更显得杀气腾腾——”
“没有任何薄荷,可以躲避勇士们伸出的双手——”
“满月月光下所采集到的香草,正散发着最上品的香气——”
“祝福兽化人的满月啊,请你也祝福勇士们——”
杉森马上大声喊了出来。
“喂!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全变成狼吗?我们得要这样叫才行吗?啊呜呜呜……”
呜呜呜……啊呜呜呜呜……
我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这狼叫的时间也太刚好了。有些士兵在惊吓之余,居然失去了平衡,跌坐在d上。
“哇。哈,真吓人。杉森,你的朋友在叫了耶。”
杉森整个人呆站在那边,听到我说的话,好不容易脸上才浮现了笑容。
“真吓了一大跳。这家伙叫的时间点还真准。”
就在这个时候。
呜喔喔……呼呼……呜喔喔喔喔!
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近了。士兵们的脸色一下都变了。声音越来越近,过了一阵子之后,连踢到小石头的“喀啦喀啦”声都听得见了。那家伙正在接近中。不曾听说过狼会跑向火把。而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这样居然还敢跑来,可见绝对不是普通的狼。
杉森急忙拔出了长剑。
“照着你这家伙的歌词实现了,我们可惨了。”
士兵们都各自拔起了长剑。我吓得脸色发青,赶快观察四周,看看怎么样才能逃走。我看到了龙魂使的样子。那个小孩也蜷缩着,一副很害怕的模样。杉森急忙下了指示。
“所有人围住哈修泰尔大人以及修奇。贾伦、海利……还有谁的剑是有镀过的?”
“我!”
酿酒厂的长子透纳站了出来。杉森点了点头。杉森跟这三名士兵立刻站到前面去,其余的士兵围住了我跟龙魂使。我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办。脚步声听来不是很多,恐怕来者只有一个。但是那脚步声却非常响。
“那,那里!”
我们前面大约距离七十肘的上方的山丘顶上出现了巨大的阴影。从月光照着它背后衬托出的黑影看来,它似乎有五肘高。那不是狼。它用两脚站着,微弯的腰上方有着宽大到其实可以放三四个头的肩膀。我看到从肩膀两边伸长的手臂上,映着月光而像匕首一样闪烁着的指甲。
“是狼人!”
杉森将长剑尽量伸向前方。月光下,长剑的反射光非常明亮。“你如果过来,我就杀了你”的警告似乎顺着剑锋,射向山丘上的狼人。狼人一动也不动,往下俯视着我们。
杉森虽然心d好又纯真,身为城里警备队长的他在打雪仗时完全不会显出退让的样子。然而若不是雪仗,而是真正的肉搏战,又会怎么样呢?狼人挥一挥手,就可以打掉一个黄牛头。四年前的某个夏夜,狼人跑到村里闹事之时,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着这狼人的样子,牙齿喀喀d打颤。
可恶。我们这群薄荷采集队根本没有人带弓箭来。对方这样像傻瓜一般站着之时,应该好好射他个几箭才是。不,不对。狼人中箭会死吗?如果中了箭还继续生龙活虎d跑来,恐怕只会让大家更不安。
杉森低声d下指示。
“贾伦,你到左边。透纳,你到右边。海利到我背后。如果它一动,贾伦跟透纳就从左右两边砍它。海利去刺它的头。”
吩咐完了之后,杉森就维持着T字的队形,慢慢前进。因为杉森如此大胆,其余的三个人似乎也忘了害怕。大概是杉森要拿自己当向盾,让后面的海利能够安全d伺机攻击。海利的个子高,臂力也强,应该能够在杉森背后伺机刺中狼人的头。万一被躲过了,再由贾伦与透纳从两边进击。
不知狼人清不清楚杉森的战术,反正它就是站在原d。大概它也是听到歌声跑来,却看到这么多士兵,自己也慌了。如果狼人得知这么多士兵来到此处,都是为了帮一条龙挖掘吃饭要用的薄荷的这件莫名其妙的事,它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狼人跳了起来。
“嘎啊啊!”
狼人直冲向杉森。虽然对方五肘高的身躯挟带着很强的攻击力冲了进来,但杉森似乎发现对方进入自己预设的圈套,噗嗤笑了,在那里等着。他竟然能笑得出来?
狼人跑到他的眼前挥动手臂之时,杉森快速弯下了腰,挥剑去砍它的腿。背后的海利也拿长剑从杉森的背的上方往前一刺。两人的时间点抓得刚刚好。狼人发现杉森要砍它的腿,身子一缩,朝下看了一眼,所以没看到杉森背后突然插过来的海利的长剑。
长剑正确d刺中了狼人的脖子。
“喀呃!”
“受死吧!”
同时有三把剑在明月照射下剑光一闪,分别在狼人的两侧以及腿边。杉森来了个大横劈,接着顺势向前一滚。狼人的脖子被刺穿了一个洞,腿也中剑,所以跪了下去,但还是两手各抓着贾伦与透纳的剑。啵!传来了剑刀砍在肉上的可怕声音,以及骨头敲在金属上的响声。但是狼人因为脖子插了把剑、两手抓着长剑,而且双腿跪着,所以行动完全被封锁住了。因而当滚到它脚边的杉森站了起来,刺向它背后之时,它完全无法阻挡。
噗!
杉森的长剑贯穿了狼人的身体,血从肚子那边喷出。站在它正面的海利刹时被喷得全身都是血,但他没有退后,只是旋转了插在狼人脖子上的剑,然后斜斜d拔出。狼人的脖子马上就摇摇欲坠了。过了一阵子,狼人总算倒下了。四把长剑再度射过去插在它的背上。
狼人已经死了。所以就算背后被剑插,还是一动也不动。杉森拔起长剑,松了一口气。其余的人也拔起剑来,拿出怀里的手帕开始擦血。被血喷得满身的海利,那个样子真是够瞧的了。
一会儿之后,杉森将眼光转向我这边。他的眼神尖锐,害我一下子不安了起来。
“你这家伙!你没听说过‘一语成谶’吗……”
“哇!”
我虽然想跑,但四方围过来的士兵们笑着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后杉森就轻松d对着我的头顶乱打一阵。
我的脖子被杉森勒着,我拼命大叫:
“咳呃……,不,不是已经打赢了……那不就没事了吗?……咳咳!”
杉森呵呵笑着,放开了我。我摸了摸脖子,在那里咳了半天。那时我看见了之前龙魂使吓得发青的脸。杉森好像也看到了,于是对他说:
“没事了,哈修泰尔大人。请您放心。”
哈修泰尔大人结结巴巴d说:
“叔,叔叔,你真的,好厉害喔!”
龙魂使饱受惊吓之余又使用了平民的用语。他本来应该也是平民吧。杉森听到这句话,好像很吃惊,过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回答:
“不,您过奖了。”
龙魂使似乎也突然打起了精神。
“可是……你们怎么能拿普通的长剑杀狼人呢?”
杉森举起了长剑给他看。
“我这把跟其他三个人的剑都是镀银的。它的光芒很漂亮吧?”
龙魂使好像已经懂了似的,点了点头。这也是把我们领主弄得这么穷的其中一个理由。拜索斯其他d方哪有人在士兵的剑上镀银的?但这完全不是为了美观。是为了实用才这么做的。当然一般来说,制造对付兽化人专用武器的方法,是整把都用祝福过的纯银制作,但是以我们领主的财力,就算是一把也做不出来。所以不得已才采取镀银这个权宜之计。然而我们的警备兵非常厉害,拿着这种烂武器也能在战斗中大显身手。其原因是……
“各位不过是一介小兵……可是好像打起仗来,比首都的骑士更加勇猛。”
“嗯。我们这些小兵,都是用叫做阿姆塔特的筛子来精挑细选过的精兵。”
“咦?”
杉森面露微笑,用很帅气的动作开始将剑插回剑鞘里。
“因为阿姆塔特的关系,这附近的怪物多不胜数。在跟怪物们作战的过程中,死了许多的士兵。所以还活下来的都是经过极高锻炼的战士。但是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在下一次的战斗中丧生。所以才能够无惧d作战。”
长剑完全消失在剑鞘里之前的片刻,月光映照下反射出的剑光让我觉得很刺眼。此刻在我眼中,那个铁匠的儿子,每次都被我唱的歌弄得气急败坏的纯真杉森,竟成了比路坦尼欧大王还更伟大的英雄。这难道是因为满月的魔力?还是杉森真的是不逊于路坦尼欧大王的英雄呢?
杉森不可能知道我心里的疑问,他转过头去望着正在检查狼人尸体的透纳。透纳带着痛苦的表情,摇摇头说:
“我认识这个人。”
“是吗?”
“他是四年前狼人入侵时失踪的卡勒多。以前住在江的对岸。”
周围一时静了下来。杉森重重d点了点头,然后立刻说:
“来吧,我们快开始行动吧。尸体收拾一下,报告明天我来写。已经很晚了。下去之后,我请你们喝一杯,所以你们加把劲吧。”
“哇,杉森队长万岁!”
“你们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对我说万岁吧?”
士兵们忧郁的心情似乎一扫而空,大家又开始一面开着玩笑,一面努力将薄荷装到袋子里。杉森拿起了自己的袋子,看着我嘻嘻笑了起来。
“喂,修奇?你要为你唱的歌付出代价!”
“咦?”
杉森笑着,一下子把袋子放到了我的肩上。我故意假装走不稳,所有人都哄然笑了起来。其实一袋薄荷也重不到哪里去。但是我还是嘀嘀咕咕d转过身去。我一开始小声d喃喃自语,杉森就说了:

“喂!你想说什么,就给我大声说出来。在那边喃喃自语什么?”
“……!是厨房的菜肴香?是洗衣场的肥皂香?还是储藏库的美酒香?”
杉森非常激动d大叫:
“可恶,你你你……你这家伙!”
我改变想法了。杉森绝对不是如同路坦尼欧大王一般的英雄。但是如果要在他们两个人当中选一个当朋友,我还是选杉森。因为好像不太能这样捉弄路坦尼欧大王。
由于宿醉、**上的劳累以及兴奋这种种因素混在一起,所以我做了恶梦。
我从d板坐了起来,茫然d望着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那场梦很可怕,但就是因为太可怕,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因为好像头脑里某处被压抑着,所以我连眼睛的焦距都无法对上,只是呆坐在那里。
“如果你已经起来了,就收拾一下,去洗洗脸。”
虽然父亲讲的话已经传进我耳朵里,但是等到我听懂那句话的意思,可是花了很长的时间。结果爸爸踹了我的背一下,我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一滑又跌坐了下去。
“啊,爸爸。我的腿完全软掉了!”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快起来?”
“不是跟你说我腿软了吗?”
“起来走一走,情况才会越来越好。不是跟你说过了,你祖父过世的一年前就开始腿软了。”
爸爸一句话就把我说得像半身不遂的病人。我嘀嘀咕咕d起身,甩开本来裹在身上的毛毯,丢到床上去。床是爸爸的,我平常都是裹着毛毯睡在d板上。
“也做张床给我嘛。睡d板睡得我骨头都酸痛了。”
“是吗?你祖父过世的三年之前,就已经有这种症状了。”
这次我被说得像是神经痛患者。我只好放弃,走到外面去。
紧邻着爸爸跟我住的茅屋之处,就是爸爸的工坊。虽然称做工坊,但只不过是把茅屋的屋顶延伸过去,再加上几根柱子而已。我把头塞到工坊的水桶里。因为我脱了上衣睡,所以早上起来只要把头放到水桶里,就可以开始洗脸了。
“噗!”
一泡到冷水里,大概是因为脑袋里面固结不去的酒精,头痛得好像被人猛打一样。我的脚乱踏了几步,好不容易抓到重心,然后才能够洗洗前胸跟手臂。爸爸看了我的样子,带着一副怜悯的表情慈祥d对我说:
“干得好,小子。敢喝酒,真是酷毙了啊。没想到你还能走路。”
“人家订购的蜡烛,我们都已做完了,不是吗?那么今天没有工作要做了吧?”
“怎么会没有,你这小子!今天要收集蜂窝,还要去收肥油!”
“咦?还要继续做吗?”
“城里来了紧急的订单。那是阿姆塔特征讨军要用的蜡烛。”
阿姆塔特征讨军。这次应该是第九次了吧?
既然首都来的白龙卡赛普莱已经到了这里,那第九次阿姆塔特征讨军的最重要的部分可以说已经准备好了。反正就算聚集了几百个人出征,也不能拿阿姆塔特怎么样。阿姆塔特是灰色山脉的恐怖之源,是中部大道的痛苦之根。要对付这头巨大的龙,如果由人类去莽撞d蛮干,那大概连一块骨头也回不了故乡。因为不是被它烧得一干二净,就是整个人被它吃掉。
龙要由龙去解决,这才是办法。所以在我们领主恳切的拜托跟“诚意”(依据我跟卡尔的推测,显然他送了不少贿赂。我们领主还真可怜。他又没什么钱),总算第九次阿姆塔特征讨军能诚惶诚恐d跟首都来的卡赛普莱一起出征了。
我一面在院子的餐桌上摆上早餐,一面说:
“爸爸,”
“干嘛?”
“卡赛普莱打得过阿姆塔特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常看的不是这种仗。但如果说你跟杰米妮打起来,我就能猜出是谁赢。”
“谁会赢?”
“你要我再提起你以前的战绩吗?你因为杰米妮的关系,手臂断了一次,腿断了两次,鼻梁也被打破皮过,还有掉到水坑里感冒的次数,算都算不清了。”对啊。小时候我真的常被杰米妮整得很惨。我感到自己对杰米妮陈年的夙怨一下子燃烧了起来。但是爸爸的话还没说完。
“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你给杰米妮看你的小弟弟,她很怀疑这个她没有的东西是假的,于是用力一拔……”
“爸!”
“所以我只好含着眼泪,去哀求杰米妮的爸爸收你当女婿。那个混帐家伙。你不觉得你们两个的性别角色刚好对调了吗?”
这样一来,我就成了纯洁被女孩子夺走的笨儿子。再继续这样跟他聊下去,不知道又会有哪些被他夸大渲染过的往事揭露出来,所以我急急忙忙d准备好早餐。
吃完了早餐,爸爸擦了擦沾在山羊胡上的酒,一面说:
“从今天起,你负责做蜡烛吧。”
“咦?”
“我好像会变得比较忙。我已经跟执事先生讲过了。我说品质也许会下降一些,但我还是要叫你做,他也答应了。”
“先不管那个品质怎样的。你有什么事呢?”
“我这次要支援阿姆塔特征讨军。”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不是我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要说,一时抓不出头绪。所以说出来的第一句话非常平凡。
“爸爸,你不是不会刺枪吗?”
“所以我打算从今天开始练习。我也会参加征讨军的训练。”
“你认为你去了,可以活着回来吗?”
“你别担心。杰米妮会照顾你的。你一定要努力赢得杰米妮的爱啊!”
虽然爸爸开始开玩笑,但我却无法冷静下来。
“别开玩笑了。你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这不是白白去送死吗?”
“我听说军队里面讨论战略的时候提到,希望将这次的死亡比率降到三成以下。所以我死的机率也是三成。”
突然听到这个很有距离感的借口,我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这只是计划,不是吗!以前去征讨阿姆塔特的军队,百分之百都死光了啊!”
“话是没错。可是这次卡赛普莱也会去,应该会好很多。”
我气呼呼d说。爸爸却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去支援?”
“因为说到有权利看着阿姆塔特倒下的人,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你认为你这么做,妈妈会高兴吗?”
爸爸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有阴影掠过。
爸爸拿起了桌上的酒瓶,再次将空杯斟满。我觉得爸爸倒酒瓶的手指有些颤抖,这难道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吗?我一面深深d呼吸,一面看着那付模样。爸爸突然喝光了我杯里的水,在里面斟满了酒。
“昨天看你睡觉的时候,发了不少酒疯。”
我注视着面前的酒杯。这就像是为了爸爸的死而献上的酒。爸爸举起了酒杯,一面说:“举杯吧。”
我也举起了酒杯。我低着头,不敢看爸爸的表情。
“我不是去送死的。我以你去世母亲的名字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我抬起了头。爸爸正在笑着。
“真的吗?”
“有你这种被女孩子整得乱七八糟的笨儿子,我怎敢丢下你……”
“我相信你。”
“那就为了我的生还干一杯吧!”
这么说的话,不管多少酒,我就都喝得下去了。爸爸跟我碰了酒杯,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爸爸……”
“干嘛?”
“你绝对不能死。”
爸爸深深d叹了一口气。我用忧虑的目光望着爸爸。
“我也不想把性命浪费在夺走我妻子生命的家伙手上。如果是我那酒鬼儿子的性命,那还得考虑看看。”
我的眼神一下就变了。爸爸呵呵d笑着。但是爸爸好像搞错我表情所代表的意义了。
“就这么办吧!我替你去!”
“呆瓜。你不知道军队征集有年龄下限的吗?你才十七岁。”
爸爸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我闭上了嘴。
“……那没有上限吗?”
“有是有,但我还没到。生气吧?”
※※※
村中的大路上,气氛异常d慌乱。
这是因为阿姆塔特征讨军的消息传开了。好像兴奋、担忧、希望、不安等等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完完全全d混和,放在石臼里碾碎了之后撒在村中大路上似的。到处传来耳语、笑声、叹息、高喊。平常听来不觉得怎样的这些声音,现在听来都有些异常。
我走到了城里。
城里人丢掉的动物脂肪可以当作蜡烛的原料。除此之外还有用鱼油做的,甚至我看都没看过的鲸鱼油,听说也能做成蜡烛。不管怎么说,用油脂做的蜡烛虽然是劣等货,但对平民而言却还是很贵的东西。所以我们领主站在做慈善的立场,让我们把城里出的肥油、动物脂肪等等做成蜡烛,再免费分给需要的市民。但是晚上做读书等活动的市民其实不是那么多,所以需要量也很低。城里会购买用蜂窝做的高级蜡烛,我们就是靠这个挣回饭吃。也就是说领主城里以做菜剩下的肥油做好事分蜡烛给市民,又购买高级蜡烛,让我们一家得以讨生活。我们领主的心d还真好。村里人们常在讲的那些坏领主甚至还把那些肥油卖给做蜡烛的人。
因为宿醉,我尽可能看着d面走路。所以差点撞上在村中大路上聚集的人们。
人群完全堵塞住了村中大路。我环顾四周,想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了酿酒厂的米提。
“米提?干嘛?什么事啊?”
“修奇吗?你看一下城堡那边。”
我仔细一看,所有人的眼睛都朝着山丘上领主城堡的方向。我抬起头,往城堡那里望去。我实到了城墙上方巨大的白色脖子。
“卡赛普莱?”
而就在它旁边,有某种又宽又大的白色东西升了起来,挡住了它的脖子。过了一会儿,那样东西再度下降了之后,我才发现那是卡赛普莱的翅膀。翅膀再度上去,下来。
它在挥动翅膀。
一阵子之后,卡赛普莱整个飞了起来。我觉得这好像不是真的。我觉得这样一个巨大玩意儿想要飞,应该要从山顶一路跑下山坡,好不容易才飞起来才对。但是卡赛普莱就像麻雀一样,在原d优雅d起飞。像麻雀?不,应该说是像鹭鸶。
那翅耪优雅的动作。缓慢却轻盈的姿态。虽然它的颈部跟尾巴都拥有惊人的力量,但是动作依然无限d轻柔。
一阵子之后,卡赛普莱完全飞到了城堡上方的天空中。它慢慢d挥动着翅膀,往我们所在的方向飞来。
速度太快了。
由于它翅膀的动作很慢,我完全没想到它移动的速度会这么快。这是因为我没领悟到他的翅膀既然这么巨大,那它只挥动一次,前进的距离也会超过其他小鸟挥几百次。卡赛普莱只不过挥了几次翅膀,就已经越过了我们头顶上方。
“卡赛普莱万岁!”
“万岁!”
人们都很感动,举起手来高声欢呼。我也被这个景象所感动,挥动着手,高呼着没有意义的喊声。卡尔抓住我肩膀的时候,我赶紧把手放下,差点打到他的鼻梁。
“喂,小心点,尼德法老弟。”
“咦,卡尔?”
“嗯。果然很壮观。”
“对啊。可是卡赛普莱到底要去哪里呢?”
“问得好。看它飞的方向,应该是去灰色山脉吧。我猜是去侦察敌情。”
“侦察?那不是很好笑吗?这么大的东西,不管对谁来说都很显眼,阿姆塔特当然也会看到。”
“现在当然是如此。”
“咦?”
“哎,尼德法老弟。世上有隐形魔法这件事,难道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啊!魔法,”
我摇了摇头。虽然我理所当然不知道这种魔法的原理,但是我至少知道施了这种魔法东西会变成透明。我只是一时没想到。
但我还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解释。我从生下来到现在也只不过看过三次巫师。第六次阿姆塔特征讨军的时候看过一个,第八次的时候看过两个。我也只不过知道他们是巫师而已,至于他们用魔法的样子,我可是一次也没见过。所以魔法对我而言是种神秘的、无法理解的东西,我没有想到魔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卡尔作出了微笑的表情,又继续开始走。我在他身边并肩走着。
“说起来,巫师是很稀罕的,所以我们的尼德法老弟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谁会对卡赛普莱使用隐形术呢?”
“咦?当然是卡赛普莱直接用啊!不是吗?”
卡尔带着困惑的表情望着我,我只好做出这个情况下最适当的应对方式,也就是厚着脸皮,显露出一副“不知道的话又会怎样?世界未日吗?”的表情。但是接着我听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
“魔法本来就是属于龙族的东西。”
我跟卡尔同时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老人,不,一个青年,不,是一个老人吧?这个人穿着一套让人猜不出年纪的服装,而且脸还几乎全部用头巾遮起来。穿的衣服是黑色的斜纹袍子。如果他是不骑马的旅行者,这种服装应该是不错的选择。这种又厚又宽大的衣服,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特别好穿,但是活动的时候有些累赘,简直就是穿着棉被到处跑。他背上背着一个背包,右手拿着一根杖,因为石手的袖子向下滑到手肘,所以可以很清楚d看见手臂上满满的都是纹身,纹身的图形复杂到你看不出线条是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总共有几条线。那是文字吗?还是花纹呢?有时看看像文字,有时又有点像花纹。
这个男子慢慢d将头巾掀开。就好像他为了完成这个动作已经努力练习了好几年一般,动作既缓慢又轻柔。过了一会之后,我们看见他的纹身从脖子一直向上延伸到脸颊。看他的右臂跟脸颊,我猜想他的上半身,甚至是全身都可能有刺青。接下来出现的是眼睛。没有东西,一片白色。最后出现的头发则是白发。黑色的衣服配上黑色的纹身,简直是一面倒的黑色,但眼睛和头发却是相反的白色。
他真的是很给人威胁感,让人看了会畏缩的老瞎子。
“您是哪位?”
虽然对我而言,没理由去问,也没必要去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是他先随便开始搭话的。纹身瞎子毫无表情d回答:
“泰班。”
“您叫泰班。您对龙的事情很清楚吗?”
“不,不知道。”
“……您看看。别人在对话,敢贸然插嘴的人一定具有能够对我们两人提出建言的智慧和经验吧,不是吗?”
这种话我也会讲。这是拜卡尔之赐。叫泰班的纹身瞎子用他看不见的眼睛做出了微笑状。
“是你们的问题问错了。”
“咦?”
“说我了解龙,还不如说我了解魔法。”
“您是巫师吗?”
“咦,你跟我一样吗?真高兴碰到你,瞎子同志。”
他的意思大概是在反问:“你看我这样子,还不知道我是巫师吗?”但我从来没听过巫师一定要全身纹身,还要穿着黑袍才能到处跑。
“卡尔,请你跟他说我不是瞎子,好不好?”
“没错。这个年轻人不是瞎子。他只是睁着眼睛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那可是比瞎子还糟糕。”
由于卡尔跟泰班的共同作战,我当场成了睁眼瞎子。卡尔听到我哼了一声,他笑了笑,就继续说:
“我没有在这一带看过您。我叫卡尔。”
“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如果问我来这里的目的,我只能回答,我是个在找度过余生之处的老人。”
“余生?”
“对啊。我已经厌倦了带着看不见的眼睛到处跑,我想找一个d方定居下来,顺便找找墓d,割草整理一下。所以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请告诉我这个村子是什么样的村子?”
“我们领主是贺坦特子爵,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果告诉他您周游过大陆,领主一定会邀请您,询问您远大的智慧,或者是遥远d方有趣的风俗。但是这次您来的真不巧。”
泰班点了点头。
“就算不是这样,我一来到这里的时候,听见到处都闹哄哄的。我那时还在考虑要不要马上就离开。但是人一旦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避免轻率d下判断。如果你们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带我到酒店去?我请你们两个喝酒,你们应该可以给我一些建议。”
相对于他可怕的外表来说,泰班的性情好像很温和。他先搞清楚状况,然后很有礼貌d请求我们的帮助。而且他是说“你们两个”,当然把我包括在内,我可是一百个赞成。卡尔看了看我的表情,发现没有必要问我“你忙不忙?”,于是就开始往前走了。
在我们走向位于村中广场的酒馆“散特雷拉之歌”的时候,泰班让我吓了一跳。
大路上有许多小狗,也有很多活泼调皮的程度跟小狗不相上下的淘气小孩,而且到处都是家畜跟马车造成的凹洞与泥水坑。但是泰班就好像看得见一样很轻松d走着。其实也可以想成是因为他穿着长靴,所以毫不顾虑d随便走,但事实却不是这样。泰班就是很自然d躲过了那些东西前进着。大概是他拿着拐杖的手非常敏感吧。
长靴?仔细一看,还是高级货呢。我突然感觉到掉进我木鞋里的砂粒,开始羡慕d望着泰班的长靴。不知不觉d,我们已经到达“散特雷拉之歌”了。
酒馆中有许多刚才看过卡赛普莱飞行之后,跑来喝一杯的人。里面真的很嘈杂。他们好像正在讨论卡赛普莱一分钟挥几下翅膀。目前主张挥六下的一派比较占优势。简单来算是它十秒挥一次,但它爱怎么挥也是它自己的事。
卡尔亲切d让泰班坐下。酒店老板娘海娜阿姨远远看到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啊,听说你习惯常常在森林里偷喝酒,喝醉之后跑去溪谷。现在居然光明正大d走进酒店来了啊?”
拜托,昨天第一次发生的事情,怎么就变成我的习惯了?我用下巴指着一道来的两个同伴,气呼呼d说:
“我是跟着他们来的。”
“当然啦,这两位喝啤酒,你喝牛奶吧?”
“来三杯啤酒!”
“不,我要红酒。有穆洛凯·萨波涅吗?”
老巫师泰班说。老板娘一下子变了脸色。怎么回事?酒店老板娘用惊讶的眼神望着泰班。
“这个嘛,有是有。啊,那个……”
泰班笑了笑,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个钱币。
眼前出现了一个东西,将透入酒店的早晨阳光弹向四面八方。那是亮晶晶的金币。由于太过耀眼,我差点闭起了眼睛。在闪耀的光芒下,那些本来在讨论卡赛普莱挥翅膀次数的人也惊讶d望向这里。海娜阿姨有些慌了,好像没自信抓起那东西似的,干脆用裙子接了下来。她用颤抖的手拿起裙子下摆上头厚厚的金币。
海娜阿姨紧张d说:
“那个,先生,你确定你没有给错吗?”
“嗯?还不够吗?这不是一百赛尔吗?我看起来是很老啦。手的触感已经变迟钝了。”
泰班想要再次把手伸进怀里,海娜阿姨连忙说:
“不,没错。这是一百赛尔。”
“是吗?呵呵。那我的手没问题‘太好了’你们也点吧。”
卡尔还是点啤酒,但我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穆凯拉·萨涅波!”
海娜阿姨捶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是穆洛凯·萨波涅啦!你这呆瓜。”
“……啤酒”
海娜阿姨摇了摇头,马上走开了。
“唉唷,真糟糕。隔了七年,又搞掉一瓶了。现在只剩下两瓶了。”
所以我们喝着两杯啤酒跟那个什么……还是算了。不管怎么样,有一瓶怪酒被放到了桌上。海娜阿姨一直在那边可惜d说这是要留给女婿的,要留给孙子的,一面又跑到窗边,将金币映着阳光,用赞叹的眼神看着。酒店里的其他人也跑到海娜阿姨的身边鉴赏金币,看着看着就赞叹了起来。
“这酒店的气氛真棒啊。”
“人们谈到酒馆,就会想到这里。”
“嗯。真是个不错的村庄。领主的声望也很不错。”
“说他为人软弱应该更正确吧。”
“不坏啊。那卡赛普莱呢?”
“是因为阿姆塔特才来的。”
“我听说中部大道上有某个d方惨遭黑龙的蹂躏。”
“就是这里。”
“真是的,这真糟糕。这么美丽的村庄居然遭受这样的痛苦。”
“因果关系颠倒了。应该说有了阿姆塔特,所以我们村庄才变得美丽。”
“是吗?不过也是有可能的。”
卡尔跟泰班彼此交换着我无法理解的奇怪问答。我虽然闭着嘴巴,但听到卡尔的最后一句话,我已经无法忍受了。我激动而鲁莽d插了嘴。
“嗯,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卡尔之前好像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他带着搞不清情况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用亲切的表情向我说明。
“我们的村庄虽然很坚强,但也很平静,尼德法老弟。整个大陆上都找不到像我们村庄一样的d方。我们村里没有像大都市那样混乱复杂的人际关系。虽然所有人都被阿姆塔特折磨,但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能和气d相处。”
我点了点头。这是我跟卡尔常分享的话题之一。
“这个我之前也听你说过了。”
“对啊。我们村里的人虽然被生活的痛苦锻链得很坚强,但也同样d热情。在这里,连一介士兵也能一次对付五个半兽人。你的朋友杉森·费西佛,我虽然为他觉得可惜,觉得有点埋没了他,但不管怎么说,他有实力单挑一个食人魔吧?即使如此,他还是在这里继续当一个纯朴的乡下青年。万一他是在首都之类的大城,他一定老早就被卷进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以成为骑士团长为目标,变成个一天到晚只想出人头d的人了。”
这句话我赞成。不是因为他是我朋友我才这么说,如果杉森真的在肩上披上了骑士团的斗篷,腰间配着宝剑,站在国王陛下前面……实在很不适合。哼,杉森还是比较适合躲在水车磨坊里,焦躁d等待情人的到来。
“所以呢?”
“也没什么别的好说的。我们村里的人虽然都很坚强,但还是个温暖而平静的村庄。我们可以算是跟阿姆塔特达成了某种平衡。但现在卡赛普莱来了。”“卡赛普莱怎样?”
“如果卡赛普莱打败了阿姆塔特,因着我们村庄的d点非常好,应该很快就会大大繁荣起来。你应该知道吧?我们村庄位在中部大道上最能有所发展的位置。如果要进入还未开拓的大陆西部,我们村庄可说是必经之关口。不管怎么说,至少这里还是可以看得到穆洛凯·萨波涅的村庄。”
“这种酒真有这么稀奇吗?”
“你在说什么,这可是稀罕得要命。搞不好连国王陛下都不能随心所欲d喝。”
我的嘴巴一下子惊讶d张了开来。什么?居然点了连国王都没办法尽兴喝的酒,泰班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卡尔继续侃侃而谈。
“如果阿姆塔特消失了,那我们村子就不可能维持今天这样的风貌了。一定会繁荣起来。”
“这不是件好事吗?”
“嗯。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咦?”
“那么,觊觎我们村庄的人就会变多了。人们将学会争夺利益。虽然我们领主的心d不错,但是如果村里产生一大堆贪心的人,那他还能保住那个位子吗?现在有谁会想要觊觎这个像是阿姆塔特家后院的村庄呢?所以像我们领主这种不够大胆的人才能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
我好不容易才搞懂他在说什么。为了理解这件事,必须消耗掉一整杯啤酒。卡尔又说了。“所以我们村庄位置既佳,土壤又肥沃,然而却没有引起这个大陆上任何人的关心,人们还可以平静d相爱来过生活,这都是托阿姆塔特的福。”
“你别开玩笑了!”
我踹了一下桌子。卡尔好像不怎么惊讶,只有泰班吓了一跳,他看不见的眼睛转来转去?
“你难道要我们感谢阿姆塔特那贱货吗?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村庄成为乐园,都是因为阿姆塔特的关系吗!因着阿姆塔特,所以这里的所有人都燃起了生存的**,勤勉诚实d生活吗?因着那可恶东西蜂拥而至的怪物,无聊的时候就杀村里比较残弱的人,所以现在活下来的都是强者,你是要我们因为这个去感谢它吗?”
我这个人好像不可以在十二小时之内连续喝酒。虽然跟昨天已经隔了半天,但醉意当场又一下子涌上来了。
“你说因为那家伙,所以我们这个占了d利的村庄连发展都没办法发展,变成很有田园情调的d方,是值得感谢的事吗?如果是泰班这么说,我还可以谅解。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不是常看到那些惨状吗?一个月一定会有一两个人死去,他们家人哭泣的样子你不是全看到了吗?不,你现在马上到河对面去看。过了四年之后回来的是变成尸体的卡勒多,你去跟他的家人说说刚才你讲的那番话吧!”
酒店其余的人,包括海娜阿姨跟她旁边的所有人,都惊讶d望着我。但是我对那一边连瞧也不瞧,只是直盯着卡尔看。卡尔举起了啤酒杯,对我说:
“那件事我听说了。还有,尼德法老弟——”
卡尔吞了一口啤酒,又说:
“你说的话是正确的。”
那时泰班很小心d开口了。
“嗯。你叫修奇是吧?从我的角度看来,这个卡尔已经有点年纪了,所以对人已经失望了。但你这个年龄还充满着对人的爱,所以对你来说,他讲的话也许是无法理解的。”
“别胡扯了!你知道什么,不过是今天才认识的人,不是吗?”
“但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的人。”
这时卡尔说话了。
“泰班,别说了。尼德法,这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卡尔微微d笑了一笑,说:
“这些都是醉话。别放在心上,尼德法老弟——”
我气呼呼d看着两人,然后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尼德法老弟?”
虽然卡尔叫我,我却头也不回d跑了出去。去他的,一出了酒馆,上午的阳光就毫不留情d打在我脸上。这恼煞人的阳光。第三章
“咳呸!”
我去城里收厨余的肥油,出来的路上,对着城的后门吐了一口口水。领主宅邸的执事哈梅尔关心我的健康状态,问我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满口酒味d进城。他这种踹人小腿、打人家头的方式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关心。
因为我不是走正门,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正式的客人都会走正门,后门除了像我这种到领主住宅缴纳东西的人以外,根本没有别人会走。所以也不会有警备队员,就算我吐吐口水,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这无礼的家伙,刚才干了什么?”
之前被打的后脑勺突然又被打了一下。但城里根本找不到可以罩我的人,所以我急忙低下了头说:
“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无意识中……”
“嗯,肯反省自己的错误了吗?”
等一下。这个声音好像听起来很耳熟。我稍微把头抬起来一看,就看到像个傻瓜一样笑着的杉森的面孔。
“杉森!可恶,差点把我给吓死了!”
“那你为什么要做会被吓的事。干嘛?你是来收肉块的吗?”
“什么肉块。是肥油啦!可是警备队长在后门做什么?”
“啊,昨晚我因为酒醉,在这附近弄丢了一样东西……”
杉森很放心d讲出口之后,好像突然才惊觉到自己说话的对象是我。杉森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我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弄丢了某样东西?可是你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这边找……”
“我必须要执行警备任务啊,不对吗?”
“不对,不对。应该有没在值勤的人。如果拜托他们,他们一定可以帮你。也就是说,你那东西是不能被别人发现的东西……”
“你,你,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吧?”
“嗯?看,你激动起来了吧?也就是说,你那东西是很秘密的东西,而且小到会弄丢。嗯。但是你又必须回头来找这样东西。所以那是……”
杉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用一副“你这家伙,怎么可能说中自己没看过的东西?”的表情注视着我。我用好像美食当前的表情说:
“是戒指吧?”
杉森用快昏倒的表情看着我。
“你,你,你怎么……?”
“我看到那个女孩子手上的戒指不见了。她会把戒指给谁呢?我根本就不太想讲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就是……”
杉森抓住了我的肩膀。
“拜托……算我求你。”
杉森那时的表情真够瞧的。我没再继续讲,只是抱着肚子一直笑。哈!说什么可以跟食人魔单挑的战士?
一会儿之后,我跟杉森开始一起翻找着城后门附近的草d。因为是秋天,所以常会有蟋蟀突然跳起来。杉森一面在那里拼命翻找,一面不断催我发誓,要求我不能告诉别人。我说我才十七岁,还不到可以发誓的年龄,就一口把他拒绝掉了。发誓是要在成年之后,可以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了,才能做的事情,不是吗?
“你快跟我保证!”
“保证什么。这有点困难。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没办法控制我的嘴。”
我只是想陈述事实而已,而杉森则是满口脏话d咒骂着。哼,这样比起来我可是高尚多了。
过了一阵子,我找到了一枚小小的铜戒指。
“杉森,我找到了!”
杉森高兴d跳了起来。我递给他的同时一面说:
“因为太小了,所以没办法戴在你的手指上。如果不想再弄掉的话,最好用根线穿上之后挂在脖子上。”
“啊,其实我已经这么做了,可是线断掉了。下次要准备铁链才行。”
杉森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枚铜戒指上,仔细翻来覆去不断d摸、不断d看,好像在细察是不是受到了损伤,也不嫌麻烦。我猜如果我不在旁边,搞不好他会把戒指放到嘴里,尝一下味道怎样。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简直快看不下去了。
我们两人为了乘凉坐到了树下。杉森一直到这时候还在摸弄那枚戒指,他红着脸说:
“如果我这次回来,我会正式向大家公布,举办婚礼。”
“什么这次回来?”
“就是参加阿姆塔特征讨之后回来。”
我的眼睛一下睁得圆圆的。
“咦?杉森你也要去?你不是守城的警备队吗?”
“与其说是守城的警备队,不如说是贺坦特领主大人的警备队。守城不就是为了保护领主吗?”
“啊,说起来是没错……”
“这次我们领主也会参与出征。”
这件事比我爸爸支援征讨军更加好笑。我哭笑不得d说:
“领主大人?他还没忘记怎么骑马吗?”
“咦?你怎么知道?所以这次坐战车去。”
我顿时嘴巴张得大大的。什么?战车?在我的想象中,战车这类的东西应该是在南部,跟杰彭之间的边境那里才有,我才不相信我们城里会有这种东西。
“什么?我们的城里有战车?”
“嗯,领主大人命令我爸爸做的。是用载货车改装的。”
我不想再讲下去了。那东西一定既不像改造战车,又不像货车,而是像市场里的马车。我在那一瞬间真的确实领悟到“啼笑皆非”这句话的意义。
“领主大人去干嘛?说老实话,我们领主只要不从战车上滚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难道还要他拿着斩矛挥来挥去吗?”
杉森也笑嘻嘻d说:
“嗯,虽然我这么讲有点失礼,但我也不太相信他会这么做。”
“那他为什么要去?”
“问得好。这一次,龙跟龙魂使不都从首都过来了!所以身为这个村庄的主人,也非去不可。”
“所以是出于无奈,是吗?”
“也不能这么说。这次达哈梅尔执事都没能拦住他。”
“咦?”
“从第六次征讨军开始,领主大人就一直想要去。但是这段期间,哈梅尔执事一直不让他去,不是吗?然而因为这次首都有贵宾来,所以连哈梅尔执事都无法劝阻了。”
第六次征讨军……啊,就是领主的独生子,少领主战死的那时候。
我想起来了。少领主贺坦特男爵。我们对贵族的名字都不太关心,我们自己村子的贵族就只有领主贺坦特子爵一个,所以也不会弄错。但是贺坦特子爵的儿子阿尔班斯·贺坦特从首都的士官学校毕业之后,在与杰彭的战争中立了些功勋,于是成为贺坦特男爵,在离我们村庄有一段距离的d方获得了领d,那时候我们也常搞混。所以我们一开始分别用贺坦特子爵,贺坦特男爵来称呼他们,但是后来嫌烦,所以就自然养成了习惯,叫他们领主还有少领主。我记得少领主也很喜欢这种叫法。
但是少领主并没有统治自己的领d多少时间。他从出生开始,对蹂躏自己父亲领d的阿姆塔特的恨意就不断累积,所以即使他爸爸挽留他,他还是加入了第六次征讨军。
三个礼拜之后,人们就看到我们领主夫人,也就是少领主的妈妈抱着少领主的头盔,在雨中的村中大路上痛哭失声。我那时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跟着领主夫人还有周围的人一起哭。从那天开始我就没看过领主夫人了。她好像完全躲在自己宅邸里面不出来。
我想起了那时的光景,低声说:
“说起来……少领主过世之后,我们领主就算活着,也像是人间d狱。大概每天早上睁开了不想睁的眼睛,就会看见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在了这件残酷的事实,每天晚上闭上了不想闭的眼睛,就会沉浸在儿子死亡的恶梦中。”
杉森用惊讶的眼神望着我。
“喂,你是不是发烧了,还是脉搏有些不正常……”
“够了,够了。有时间偷偷谈恋爱,还不去看点书!”
这是把某天卡尔对我说的话改一改拿来用。但是杉森听了只是微笑。
“那你回来之后,就打算在大家的祝福之下结婚?”
“嗯。你会来道贺吧。我也会正式邀请你的。”
他难道没想过,搞不好自己不会活着回来了?
我只有十七岁。但是对我而言,要说出这种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如果这样问,能听到什么好答案呢?就算我不说,他自己心里也会浮现这种可怕的念头吧。所以我不但没说出口,还故意作出愉悦的表情,很亲切d说:
“那个……那个女孩子还真可怜。怎么会跟这种食人魔似的男人……都是磨坊害的啊!”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
“哎,该怨谁呢。听到对方说晚上到磨坊来,为什么毫无警戒心d就去了呢?在那天以前,少年是属于少女的,但过了那天之后,少女就是属于少年的了。连月光也被少年焦躁的告白给染红。少年用甜美的唇锁住了少女的唇,让她无法开口拒绝。啊,真是凄美啊。因着双唇被窃取,少女就已经失去了自由。就像关在笼里的鸟,又如同被缰绳捆绑的野马……”
“喂!修奇!给我站着!你站住,我不打你。如果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杉森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好像忘了自己警备队长的任务,说着一些前言不对后语的话,跑来追我。我则是兴高采烈d跑上了村中大路。村人处处给予我帮助。
杉森不是脚莫名其妙被绊到,就是无缘无故撞到人,而我则是很轻松d唱着歌,最后在村人热烈的反应与期待下,差点就把那个女孩的名字说了出来……但因为他太可怜,我还是放他一马。现在先保留,下一次还可以用。
我背着装了肥油的木桶,走上了林间小路。天气好到我想吹口哨,清风吹来,舒爽得甚至都忘记了刚被杉森打到头的疼痛。但因为肥油的腥味,又把这一切全破坏掉了。我默默d走着。
那时杰米妮突然从小路旁的树后跳了出来。
“午安!”
杰米妮出现的时候两手放在背后,好像正摸着**。
“被打得很惨吧?”
被杰米妮妈妈的手掌打,还不如被一个普通男人的拳头揍来得好些。但被锻炼了十七年的杰米妮好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嗯。可是你为什么背着肥油桶?昨天你不是说工作已经都做完了?”
“又有人订货了。是阿姆塔特征讨军要用的蜡烛。”
“是吗?还需要做多少?”
“我也不知道。首都来的骑士跟征讨军的指挥官们订好作战计划,才会定出消耗量吧。但依照我的想法,大概用不到多少。”
“为什么?”
杰米妮开始跟我一起走。
“因为骑士不会来几个,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作战计划。以前因为人很多,所以需要不少蜡烛,但这次不是这样。这次的战争其实是阿姆塔特跟卡赛普莱的对决。所以骑士们也不需要熬夜商讨战略……因为距离大约十天的路程,所以往返算起来,大约只要一百根左右就够了。”
“嗯。应该是吧。”
杰米妮点了点头说。
“可是昨天那个龙魂使,如果打起仗来,他是不是要骑到龙的背上去?”
“嗯?为什么?当然不骑。”
“咦?他不是骑在卡赛普莱背上指挥的吗?”
“那小鬼懂得什么战争。你说的是龙骑士。那些骑士得到了龙的许可,所以坐在龙背上。龙魂使……只不过是龙与人之间的媒介而已。他们只是一种象征,代表着龙听从人命令的契约。”
我很郑重d说明,但杰米妮只是撇了撇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皱了一下眉头。
“唉唷,真伤脑筋。你这丫头!那我这么说好了,你住在哪里?领主所属的森林,不是吗?”
“嗯。”
“可是看守森林的人是领主本人吗?在森林里砍树、摘果实、采香菇、打猎的权利全部都是属于领主的,不是吗?”
“喔……对啊。”
“但其实看管森林的是你爸爸。懂了吗?要在这座森林里砍树、采香菇,其实不是要得到领主的许可,而是得到你爸爸的许可就行了。”
杰米妮带着骄傲的表情点了点头。
“嗯,没错。”
“懂了吗?龙魂使虽然是龙的主人,但其实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拜托龙,你根本不用去问龙魂使。只要直接拜托龙就行了。卡赛普莱也是这样。因为人们说希望能消灭阿姆塔特,卡赛普莱听了这句话,于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去打一仗。”
杰米妮歪着头想了好一阵子。接着她又好像冒出了什么奇特的想法,拍了一下手,说:
“那换句话说,如果我跑去找卡赛普莱,对它说:‘你让我骑一下’,只要它自己答应,我就可以骑了吧?也不用得到龙魂使的允许?”
“没错。说得很对。所以龙跟人是直接沟通的。龙魂使什么也不用做。但是如果龙身边没有龙魂使在,那它根本不会去跟人沟通,看到人就会直接把人弄死。”
“就像阿姆塔特那样吗?”
“对……就像那个可恶东西!”
我踹了踹d上的小石块。但那石块撞到树之后,竟然又烦人d弹回我脚边,这次我用尽全力一踢,小石头就消失在树林里面了。
“别生气啦。”
“去他的,我就是不想听见那个名字!”
杰米妮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我却转过身去。一转身,杰米妮也把视线投到了别处。我们就这样无言d走了一段路。杰米妮突然说:
“真的要试试看吗?”
“什么?”
“要拜托卡赛普莱让我骑骑看吗?”
我的愤怒瞬间全消失了。天啊,卡兰贝勒啊!
“……卡赛普莱当然一定会让你骑的。”
“真的吗?”
“嗯。然后载你飞到高空,细细d嚼了之后再咕嘟一声吞了下去,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再飞下来。大概连饱嗝也不会打一个。像你这种大小,大概吃了也不怎么饱……”
“修奇!你为什么每次都讲这么可怕的话?”
杰米妮用力踩了我的脚一下,然后跑掉了。这个该死的丫头。我因为背上背着肥油桶,所以只能对她大喊。她远远d对我挥动着拳头。
该死,该死,该死,这可爱的小东西!
咦?奇怪,我发疯了吗?
我开始提炼蜡烛。
首先把处理过的动物脂肪放到水里,用微火煮着。一阵子之后,油都浮到水面上了,再把油捞起来。这个东西既烫,气味又很糟糕,所以这一花时间的步骤做起来很辛苦。将油过滤了之后,再加入腊之类的凝固剂。然后再将混和之后的东西倒进事先放了烛芯的模子里。如果烛芯是用线捻成的,点起来的火焰会非常好看,但是线很贵。所以我们将芦苇沾了油之后晒干,当作烛芯。芦苇烛芯烧起来会霹啪响,喷出火花,而且亮度也比较低,但至少材料是不要钱的。
然后把这些东西放到阴凉处冷却,再从模子里倒出来,蜡烛就完成了。虽然看起来简单到令人觉得枯燥的程度,但你自己做做看。你一定会发现这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我而言,也是很不容易的事。不管是观察油融化的程度、抓凝固剂的量、倒油时小心不把烛芯弄断,每一件事都需要巧妙的手艺。如果运气不好,把烛芯弄断了,那么一整根蜡烛份的材料就全部要丢掉。我是花了很漫长的岁月,才学会一次就能正确注入油脂的技术。
所有重要的制作步骤都是我亲手完成的。我坐在开阔的工坊中,倒着锅里的油,一面想着爸爸的事。
爸爸如果在我身边作一些指导就更好了,但是他根本连工坊的附近都不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木棍,正在院子里挥来挥去。他大概把那根棍子当成枪了,如果他还没在上面贴上自己名字,就已经算是万幸了。看到他年纪都这么一大把了,还挥着根棍子很诚恳d在那边“呀!啊!呀!”d大喊,就算他是我爸,我也看不下去了。
“爸!”
“都做完了吗?”
“嗯。模子都倒满了。”
我们家的蜡烛模子总共有四十个。所以如果要做一百个,可得做好几遍。当然根本没有人说过要做一百个,但我猜需要量大概是这个数字。而我现在倒满了四十个蜡烛模子之后,锅子也刚好空了。因为锅里剩下的东西全部要丢掉(不能回锅再煮第二次),所以我事前大概估计了一下,使材料用得刚刚好。
这件事爸爸也看见了。因为我故意端给爸爸看。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
“……谢谢。”
我把蜡烛模子移到阴凉处,将锅子洗干净,收拾了一下材料。这段期间,爸爸还在那里“喝啊!”“哼嗨唷!”“嘿咻!”“嗨呀!”,喊着一些好像跟练习刺枪无关的口号,一面挥着棍子。
“我看得好痛苦啊。”
“你要谦虚点,好好尊敬我。别嫉妒啊。”
“要不要我跟你对练?”
“到头来,还是要骨肉相残啊。那么去弄根棍子来!”
我跑到工坊的一边选棍子,然后瞄了一眼爸爸拿的那根棍子。结果我选了特别长的又特别重的一根。爸爸的眉头一扬。
“哈哈哈。俗语说,好木匠是不挑工具的。”
我耸了耸肩,放下了刚刚选的那根棍子,然后拿起了更大的一根。
“……这该死的家伙。”
我拿起了棍子,开始在头上呼呼d旋转。我偶尔看到杉森或他的部下这么玩。
但是我还是加入了自己特有的动作。杉森到了最后会把枪举到自己腰部的高度停下来,但是我则是一个失手让棍子飞了出去,然后气喘吁吁d跑去捡。
不管怎么样,爸爸跟我最后好不容易才能拿着木棍,站在院子中对看。在我看来,爸爸连拿木棍的架势都很不像样子。又不是拿刀,为什么要拿在胸前?他的脚则是随便站,站得很开。如果现在刺他,他连躲也躲不掉。
“你的脚并起来一点,与肩同宽。”
“你要耍诡计骗我吗?”
“……这是很单纯的建议。”
爸爸乖乖d把脚稍微并了起来。我摆出架势,然后说:
“枪要这样拿。你以为是在用斧头砍吗?两手离得开一点。”
爸爸还是照着我的话做了。接下来的三十分钟之内,我们演出了一场简直让我看不下去的情景。
我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这种家伙。我每次伸出棍子,快碰到爸爸的时候都会缩回来。但是爸爸打自己的儿子却像打条狗一样,毫不留情。要躲他的招式其实也不是那么难。说起爸爸的功夫水准,就算我呆呆站着不动,他也会刺到别的d方去。反而是我每次想要躲他,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的棍子。
“哼,你还能继续打吗?”
“你觉得我不能打了吗?”
“我看你完全不行了。起来吧。”
我在爸爸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夕阳正在西下。我靠在爸爸的肩膀上,走到茅屋前的桌边,爸爸自己拿了水瓶过来。周围是一片通红,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关系,爸爸的脸看来特别温暖。
我吞了一口水,说:
“爸爸。你真的认为自己这样回得来吗?”
“对啊,我也很担心。要是指挥官惊讶于我的武艺,把我拖去首都谒见国王陛下,那我怎么办?我比较喜欢这个村子耶。”
“……”
爸爸拨了拨我的头发,笑了。
“别担心。会越来越好的。还有八天可以练习。”
“八天以后就要出发了吗?”
“嗯。今天在城里听到这个消息。从明天开始要参加城里的训练了。”
“才训练一个礼拜就……”
“怎么了,反正作战的指挥官对我们也没什么期待。反正都准备全部让卡赛普莱去打。”
“如果你躲在卡赛普莱背后,有人喊‘突击!’的时候,你就马上说:‘呃!我中箭了!’,然后倒在d上。”
“阿姆塔特会射箭吗?那我可要赶快向指挥官禀报这项情报。”
“指挥官是谁?”
“是保护龙魂使来到这里的首都骑士。名叫修利哲。听说他是个伯爵。”
“伯爵的d位比我们领主更高吧!”
“只要看看他不是被派到跟杰彭作战的前线,而是派到这种偏僻的领d来,就很清楚了。这个伯爵如果不是没有能力,就是没有手腕。”
“可是一个伯爵带来的兵就只是这样吗?”
“你居然指着卡赛普莱说‘只是这样’?”
“这话也对啦。”
我转过头朝着西方望去。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红色。西方是阿姆塔特所在之处。我突然感觉红色的夕阳就像是阿姆塔特吐出的火,莫名其妙d从温暖的红光中感到了一丝寒意。我打了几个寒颤,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跟爸爸对练好像太辛苦了。
※※※
燃烧着的红色火光。
燃烧着房屋,燃烧着村庄,燃烧着天d。我能看见的只有火光。
妈妈也正燃烧着。
火做的鞋子,火做的衣裳,火做的头发。她手臂上,火做的手镯正熊熊燃烧着。
妈妈的表情很安详,整幅画面看来非常美丽。奇怪的是,我觉得妈妈看来非常温暖。似乎如果投进她怀里,那火焰一定可以带给我温暖。
我奔向妈妈。
妈妈也张开了双臂。快来吧,快来吧。
妈妈的双臂不断摊开。快来吧。继续摊开。快来吧。结果妈妈所摊开的东西变成了黑色的翅膀。
妈妈肩膀的上方,出现了异常的头。皮肤既黑又闪闪发亮,将周围的火光都扭曲d反射了回来。头上有微弯而向前突出的角,如果就这样跑过去,一定会被刺穿。那颗头的嘴巴张开了。里面是大到荒唐的洞窟。绝对。黑暗。永恒。无限。
我为何还在继续向前跑呢?
※※※
“笨蛋!你要跑去哪里?”
因为爸爸一喊,我才好不容易发现自己冲向壁炉。我停了下来。再继续往前多跑一点的话,恐怕我的头皮都会被烧焦了。
“做梦了吗?”
仔细一看,原来我裹着毛毯躺在房间d板上,爸爸坐在床沿,正写着某些东西。爸爸将刚刚在写的东西放到柜子上,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点了一下头。我额头上都是汗,到了这时还是茫然d坐在那里。甚至他把我眼皮翻起来看,我还是呆坐着。最后爸爸握起拳头向后一举,作势要打我。
“停!别打我。”
“太好了。是不是没吃晚饭就睡觉,才变成这样?说起来以你那种年纪,应该不太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那里的桌上有面包,快吃吧。”
我站了起来,但不是要去吃面包。我直接走出了茅屋。
“我去乘凉一下。”
“去吧。”
我本来裹在毛毯里,突然跑到外面,刹时觉得冷得要命,甚至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但因为是流汗之后,所以舒爽得不得了。管他明天会不会感冒,我还是走到了工坊的水桶边。但想要把头钻到水桶里的瞬间,我突然退缩了。
水桶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片黑暗。连里面有没有水都看不见。我不想把头放进去了。我感觉如果头钻了进去,那全身也都会被吸进去似的。
我咬着牙向后退,背靠茅屋的墙坐了下来。
“妈咪!”
我本来是想叫“妈妈”的。但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机会这样叫她,因为她还在的时候我太小,只会叫‘妈咪’。我自然而然d按照很久以前的记忆叫了出来。
噗哧。这算什么?带着感伤的青春期小鬼的语气?
但为何我的双颊还是润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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