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骠骑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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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他失望以极的样子,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袁绍模样俊俏,又生在重臣之族,要啥有啥,本以为孔露定会主动来勾搭他哩!道:“袁将军也喜欢孔露吗?”
袁绍一怔,讪讪地道:“哪里。某妻妾众多,怎有暇染指于她?贤弟觉得武孙颀那商贾会不会……”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虽矢口否认喜欢孔露,却又逼紧着问其可能的归属,岂非不打自招吗?淡淡道:“恐怕未必,不过也很难说。这女人若对谁用了真情,纵是邹忌之辈,也早嫁过去了。”
几句话把袁如撩拨得坐立不安,我大感快意。此时,袁隗似也觉得酒宴很难再摆下去,忙吩咐备茶,给诸位创造闲谈机会。我见众人根本都在讨论着孔露之事,大感快意。心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些天我就要偷偷地把她从这鬼地方带走了。你们若是以后见不到她,别哭鼻子呀!哈哈。
隔了片刻,皇甫嵩走了过来,淡淡一笑,“各位,我有些话欲和颜将军谈,恕罪恕罪。”
我颇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跟他行至厅侧。皇甫嵩脸色严峻,突地问道:“颜将军,你是真心归护本朝吗?”
我见他提起从前的事情,心头顿感不悦,点了点头。皇甫嵩眉头一皱,道:“汝放纵贼党,私寇京师,其罪莫有大邪!吾屡上表章,然未见批复,可见你更混迹宦党,与之为伍久矣。汝年纪轻轻,仍堪大造,怎能屈附阉贼,自甘堕落?吾更不耻与汝同殿为臣!”哼哼两声,便自转头而去。
我怔在当场,心道:这小子竟是来骂我的?好呀好呀,颜鹰这么颓废,这么无耻,难道他喜欢这样的么,还不是这个世界造就出来的!老子不投靠宦官阉党,不奴颜媚骨,活得到今天吗?你是什么出身,老子又是什么出身!
觉得胸口压抑得无以复加,长吁了一口气,待平静下来,这才重回位上。袁绍笑道:“皇甫将军很是看重贤弟呀。可见贤弟日后将有盛名,犹在其上。”
我强笑道:“袁将军过誉了。在下以贼寇之身,破格提为校尉,已是惊动天下的事了。盛名不盛名的,下辈子再讲,这辈子只求能安安稳稳,就心满意足了。”
会散后皇甫嵩即刻启程,当真是风尘仆仆。袁隗等又把我单独留下,讨论入赘杨府的事情。杨赐大谈杨丝对我十分挂念,要我到府一叙,更加令人推脱不得。心里又是忧又是怕,却是无法可想,只得定好会期,这才脱身回府。
一路上孤寂寂的更是倍添愁思。车马未到门前,便闻身后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人大呼道:“颜将军请留步!”
我以为是袁绍的家将,狐疑起来:刚刚和他假惺惺地告辞了好久,现在怎么又遣人来了?喝令停轿。掀帘的当儿,便见一汉子从马上双腿一剪,跃到面前跪下。那匹马身体一轻,冲了两步,也立刻煞住。忍不住脱口道:“好骑术!”
那大汉道:“谢将军夸奖。小人乃董骠骑门客箕稠,奉主上之命,请将军速至舍下!”
我见他威风凛凛,顿时心生好感,“出了什么事情?”
箕稠道:“董将军见诏,称有领兵非常之事。太后闻报,料定是出于中常侍张让、赵忠等私命,所以请将速赶去交涉。”
我吃了一惊,道:“圣上未下诏么?”
箕稠道:“虽是宦官矫旨,太后也奈何他们不得。圣上孱弱,随时有易位之忧,说不定张让等反说董将军抗旨,非得夷三族不可。”
我听他口无遮拦,知其平日里恐怕与人谈论的尽是这些事,眉头一皱道:“好,我们这就出发罢。”便令两名家将跟随,打马往骠骑将军府驰去。
董重的府邸倒是首次来,建筑风格与权贵们的别无二致,大造大摆,穷奢极欲。心里暗道洛阳的风气如此颓废,还说老子如何如何不好哩!皇甫嵩啊皇甫嵩,你别嘴呱呱屎拉拉了,你的那底儿底细,老子还不一清二楚么?
走到院中长廊,便听董府客厅传出宦官尖利的叫声:“怎么这么久?你家老爷更衣会那么长时辰么?”一个低头哈腰的管家忙赔笑道:“大人请稍待,一会儿肯定就到了。”
那箕稠使了个眼色,那厅外侯着的仆役似松了口气似的高声道:“颜鹰大人来了!”
箕稠恭敬地闪在一边,我将马鞭摔在他手里,急匆匆地奔进厅去。
里头正有一宫人服色的宦者大模大样地坐在榻上,见我进来,眼睛一亮,忙起身笑迎:“啊呀,这不是颜大人么?在下小黄门左丰,大人曾见过的。”
我见此人面黄肌瘦,两眼无神,心里顿生厌恶,只不过嗯了一声。董府管家、下人见我一来,气势比阉官还厉害,皆是咋舌,愣愣地退在一边。我皱了皱眉,心里顿时忆起其探营不逮,急不可耐的傻样,若不是董扶来把事情搞砸了,恐怕他早已因“情报不灵”的罪名被摔进大牢了,勉强笑了起来,“哦,原来是左兄。闻说圣上宣董将军入宫,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左丰忙嬉皮笑脸地道:“这个小人不知。张常侍、赵常侍命我下旨召董骠骑,恐怕是圣上要亲见他,问问事儿。”
我故意皱皱眉头,道:“闻说圣上要以董重为监军,统御皇甫嵩等部讨羌寇,不知可有此事?”
左丰脸色一肃,凑近了点道:“大人莫要玩笑。张常侍吩咐了,此事非办不可。大人难道欲干涉天子用旨么?”
我笑道:“不敢。左兄切勿见疑,我只不过想到这么做不利于众常侍而已。左兄请在此地稍留顷刻,我面禀过张大人即回。”
左丰知我清楚他的旨意不是灵帝所发,无可奈何,只得强笑道:“那……好吧。大人请速办来,小人还等着回宫交待呢。”
我又客气了两句,这才走出厅去。箕稠迎上来,低声道:“我家主人在府门外等侯将军。”
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董重,自己有家都不敢回,要跑到外头接待客人。堂堂仪比三公的骠骑将军哪!真还不如个小太监。心存了三分鄙夷,走到外面。
董重愈发显胖,下巴似乎变成了三个,在门前来回踱步,还不住地叹气。见我出来,象见到了救星一般,颤颤地奔了过来。“哎呀呀,颜大人,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太后说了,只要大人肯点头,什么事情都是能解决的。”
他一张口便搬出了孝仁后,我更是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心道你们太看得起老子了,我离京的事情忙都忙不过来,还杂七杂八地做人情、学雷锋,自己都觉得大脑有屎。“慨然”道:“放心。末将这就去说情。大人只须备些礼品……”
我觉得自己多一个字都不愿再说了,董重听我这么说,顿时喜上眉梢,一迭声地道:“这我省得。常侍们要多少,你尽管开口问我要,只要不出征西羌,能让我呆在京里,什么都好说。”
我更加清楚此人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软骨头,微点点头,便上马去了。箕稠随骑跟在身后,一副如临大敌之态。看来是奉了主人的命令,要对我贴身“保护”。
驰过正阳大道,便见张府的望阁旌旗飘扬,紧接着呜呜的号角声传出。我在那里呆过,知道是张让要出城陪皇帝狩猎,忙加速驰骋。隔了片刻,便见张让的骑阵、车队一排排开出去,忙叫道:“张大人!张大人已去了吗?”
府里跑出肖易,“啊呀”了一声,“颜大人。张大人刚刚才出发,请先进府来等一等罢。”我急道:“他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肖易皱眉道:“这却说不准了,说不定一两个时辰,说不定直要到关城。”
我摇了摇头,拨马往追,肖易喊叫什么,一句也没听到。
我能不急吗?董重要上战场,太后能饶过我?能让我安心出城?能让家属随军?能让孔露偷偷溜走?我要赶紧把这事办妥,否则后患无穷。
越过骑队,我大喊张大人不止。待卫、家将们有的怒目而视,有的喝止,也有的似乎认识我,不敢作声。我一直奔到仪仗队的中部十辆大车处,这才找到张让。是时其人正闭目养神,听到喊叫,掀帘道:“是谁如此放肆?给我拿下!”

车流攸停。张让见我狼狈不堪、垂头丧气地束手就擒,被押到面前,先是吃惊,然后吃吃一笑,挥手将众家将斥退。“原来是你!真是个毛毛燥燥的小子。”伸手指指,示意我登车与他叙话。
我见他今天似乎特别精神,“妩媚动人”,心里暗暗有些发慌,然而又没其他办法,只得叫了声:“小箕,你先回去等我片刻。”使了个眼色,箕稠会意地拨马回去了。张让笑道:“那人是谁?好象以前没有见过。”我打了个哈哈道:“是个下人。大人请原谅卑职冒昧,我实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大人商量。”
张让笑道:“还客气什么,上来吧。我们边走边谈,待会儿我要与圣上同往上林苑狩猎呢。”挥一挥手,便见一壮仆跪伏在地,示意我踩着那人上车。
我无可奈何地照办。张让拉着我的手,要我坐在他边上,尖声道:“自从你升了校尉,就不来府上走动了。我看不见你,可真闷得慌。”
我赔不是道:“大人教训得是,卑职这两天也忙坏了,考虑到要出征凉州,便一直在安排着。”
张让掩嘴一笑,“你有什么事,让下人来安排好了。别忘了你还是总管呢,我的人手应该足够了罢。”
我忙道谢称是。张让在我手上来回抚摸,一边“亲切”地道:“到底有什么事?我看你汗都跑出来了,真叫人心疼。”不由分说地拿出熏得香香的手巾,替我拭汗。我顿感惊惧,暗道:你莫非是拿乙醚来蒙我?狗太监,你真他妈的变态。
微微皱眉道:“听说大人一心要骠骑将军董重持节监军讨凉州,可有此事?”
张让嗔道:“你就爱打听别人的事,董重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啦,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率性装作不爽的模样,道:“董重去监军,就能想点子把他除掉了,那么太后的势力大弱,何皇后就能名正言顺把她的儿子立为太子了,是吗?”
张让不解我意,驳道:“这不光是皇后的事,圣上也不喜董太后妄自尊大,但他素喜子协,不喜辨,因而迟迟未立罢了。若圣上百年之后,立子协而太后称朝,则我等性命无一可保。赵常侍等秘议此计,乃欲逐步削弱太后势力,如此方能开解我等忧虑呢。”
我故作生气地摔开他的手,道:“张大人真是大错而特错了!”
张让毫不责怪,反而惊问道:“怎么,你不希望圣上立何后之子么?”
“非也。皇子协、辨年纪尚幼,看不出孰是孰非,废立之事,实不应早早决定。况且,为今决不能让董重被何进他们除掉,如果这件事不是大人和赵常侍所想,而是何后从中授意的话,可能更是大有问题!”
张让想了一想,惊道:“若果是皇后的意思,那有什么关系么?”
我神色凝重,长叹了一声,“何后想绝我等性命啊!她与大将军何进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何氏掌权之后,数有觊觎于君侧,张大人和他针锋相对,险象环生,这已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了。”
张让点点头,似有所悟地看着我。我见他仿佛明白了些,愈发加重语气,“现在依他看来,只要圣上驾崩而后子继位,则天下可定。他唯一忌惮的,不过是董太后与皇子协、诸位常侍尔。董太后素不喜皇后,又因她鸠杀王美人之事,对其深恶痛绝,这才苦心营造己势,实欲逼迫何进尔。而今其羽翼未丰,根本顾不到诸位大人。倒是何进这小子,势力大涨,又有军权、又有实差,数度与诸位常侍作对。所以我们首要防范的,只能是他。卑职也知道诸位大人喜后而不喜董,但性命攸关,岂能以自己的喜好决定呢。若除董重,徒逞何氏之愿,宫内失却制衡之势,大人以为,那时候何家第一个要杀的,是谁呢?”
张让瞪着我看了半天,大怒道:“果然厉害!何进几乎把我都骗过了。你真让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若董氏诛除,何进再无所忌,他第一个的要对付的,定是我等无疑!原以为除了董氏,即可安生,却真没想到何进这厮更是要害人的!”
我拍着心口装怕,道:“刚刚我在外听到小黄门上董府宣旨,也是冷汗一身哪。这才快马加鞭地奔来跟大人议论。”
张让忙道:“传我的命令,快快截住左丰和董重。他们一入宫,赵常侍定会宣他入觐皇后,他一接圣旨,那可就麻烦了。违令不往,何屠必会借故生事。”
我沉声道:“为今之计,大人快快写二封密信,一封速送赵常侍处,一封由我来往送董府。左丰那边,我已派人设计缠住了他,看来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张让哪知我早打好了埋伏,欣然命取笔墨,龙飞凤舞地写好了两张便笺。封口盖上常侍府签章,递给我道:“你真是我的智囊!此事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要叮嘱左丰,务必不要泄出秘密,否则格杀勿论。”
语气一缓,又十分暖昧地道:“你辛苦了。晚上务必到府,我要盛宴款待。”
我称谢已毕,他急命停车。此时车流已出上西门,张让恋恋不舍地探出头来,道:“你快去快回。唉,每次都匆匆忙忙地,可真委曲了你。”
我连道不敢当,抱拳提缰,纵马飞去。心里暗道:这阴阳人真不知怎么骂他才好,唉,不管怎么说,他还知道“关心”我,虽说那种关心很难心平气和的接受。
箕稠早在骠骑将军府外等侯多时了。见到我气喘吁吁地奔回来,喜道:“成了么,大人?我家主人在厅中正和那小黄门周旋呢。”
我点点头,觉得这一趟跑得太辛苦,却是为人作嫁,一饯银子也未弄到。拿着张让手函,颇有些鸡毛当令剑的感觉,大步跨进厅去。
左丰坐得安安稳稳地,正在听董重述苦。董重哀哀求饶的态度,在我看来,真是鄙夷得无以复加。当下笑道:“请董将军稍退,我有些私话和左兄讲。”
董重赶忙道:“好,好,颜大人请自便。”语无伦次地向左丰又说了些好话,这才灰溜溜地奔出厅去。
左丰紧皱着眉道:“颜大人啊,你耽误了宣旨的时辰,赵常侍那里,该让我怎么交待呢?”
我哈哈一笑,道:“真是过意不去,让左兄为难了。好在张大人有手书在此,你看了之后,便会明白。”将书信递过去。左丰连忙接过拆看,隔了半晌,脸上的表情转怒为喜,又复欢笑了起来,“只要张大人说清楚,就没甚么事情了。哈哈,我们还不都是为圣上效力的吗?”
我忙点头称是,笑道:“既有张大人出马,左兄就不必急着走了。董将军是在下的朋友,好歹要留左兄在府中摆酒一叙的罢。”
左丰起身道:“这还是免了吧。颜大人当小人是个朋友,就不必如此见外了。”
我送他至院内,见骠骑将军还不知所措地站在廊下,连使眼色。董重见我比划了半天,方想起送礼的事来。忙叫“左大人留步!”屁颠颠地与其客套了一番,又命下人重重地送了笔贿赂,这小子自然心满意足地去了。
把结果跟董重一讲,自然更令他喜出望外,无论如何要留我下来喝茶。我推辞不过,更加上能大捞了一笔银子,便顺水推舟地笑允了。席间其奉迎马屁媚词不一而足,我被灌得晕晕乎乎地,直到天黑,这才告辞出去。
董重传箕稠送我出府。他跟在我后面,敬佩地道:“将军办事果决、麻利,片刻之间,便解决了这样难办的事情,小人若非要侍奉家主左右,定要每日拜谒将军,引以为师。”
我笑道:“拜师学艺可就免了,我要当老师,必定把学生教坏了。你若有此意,以后我们相互切磋也就是了。”
箕稠大喜跪倒。又硬是送了我直到正阳大街,这才返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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