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前狼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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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丰喝下药汁后,脸色通红,浑身浴汗,我给他多加了数件厚衣,以避免他再度受寒。
邢娟用短刀将大块松软的干木削成两片,将一片稍稍捣松,便将手上的木棍削尖,芒处戳顶在木片之上,用手掌尽力搓动起来。
我见她如此娴熟的技巧,知她所掌握的这些宝贵经验,无疑都是长年累月在苦难中学得的,不禁为之命运多舛,惋惜起来。与曲敏二人无语地将捕获的野鸡与两只兔子剥皮去脏,径自刺穿架好。
樊无忧的确找到了块好地方。这里隔着非常深的丛林,且在一大片灌木的尽头。旁边,荆棘杂乱地生长在土堆上,而土堆下方,却是块避风的草地。四处郁杂的矮灌丛,甚至连钻进来都要经过特别的方法。樊无忧是因为追只兔子,才偶然发现的。
土堆的旁边,是一棵三四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巨樟,无数的藤条像它的胡须般挂下。它的根系下有块空陷,原是弃置已久的蚁巢,打扫干净后,正可容下一人。我们遂将柳丰移到是处,静待他醒来。
邢娟的本事真是了得,那些奇奇怪怪的草本,她虽不知其名,却用之如神。服下那臭不可闻的草汁后,柳丰果然发汗,并且呻吟求水,樊无忧、曲敏二人原也有些不适,此刻见状,也都捏鼻吞药。
“娟儿,要我帮忙吗?”我看她精疲力竭的样子,知道她的体力消耗得最大,赶紧问道。
邢娟只是摇了摇头,甚至连话都没劲答我。她的双手搓搓停停,轻轻俯在冒烟处吹着,又轻轻覆了些木屑、干叶在上面。过了片刻,火缓缓地着了。
众女欢呼起来。曲敏赶紧将燃着的火势加大,随后将食物置在其上,樊无忧却是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邢娟,靠在一边坐下。
我知她是饥饿所致,望望自己采得的大把蕨菜,刚想分出一把予她,心下忽地省起,暗道:《诗》云“陟彼南山,言采其蕨”,好不妙哉,可惜又有言古人四皓食芝麻而寿,夷齐食蕨而死,可见这东西并非可常食之物,还是不要献丑罢!
遂将在林间找得并打下的诸多野核桃用刀切开厚皮,再用石头敲碎,仔细地剥出一捧核肉来,向邢娟走去。
樊无忧见状,忙起身去帮曲敏烧火。我过去坐下,浑然不顾邢娟诧异、狐疑的目光,将手掌捧着核肉,放到她的嘴边。
“核桃,没吃过吗?”我看她的样子,笑道。
邢娟摇了摇头,然而我手中传来的特别的香气却诱惑了她。她迅速地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嚼食起来,那样子就象只饥饿濒死的野猫。
我心头一酸,望着她的吃相,竟发起呆来。
邢娟忽地伸出舌头,将我手心中核桃的残屑都舔得干干净净,这才抬起头望我,颇有些拘谨地回味道:“有生涩味……但很好吃,待属下帮主公剥来!”
我摇摇头,把她按倒在地,深情地望着她,“别忙,我们坐会儿就有吃的了!”便在她的身边坐下,捡起一根长棍,在火堆上轻轻拨弄。
野鸡已经炙烤得有七分熟,油滋滋直冒,间歇地往火中滴着,令人食指大动,而野兔肉也稍稍有些香味,肉色焦黑且绽开裂痕。我见众人皆馋涎欲滴,不禁笑道:“差点忘了,我们先计点一下战利品吧。”若有深意地朝邢娟瞥去。
邢娟目光躲闪着,显是为当时悄悄跟踪我而不好意思起来。我与樊无忧、曲敏三人打开了包裹的衣服,仔细检点,时而发出高兴的喊声。
这次真是收获丰富,而且许多竟是我完全没有印象了的东西,看起来我“搜刮”财物的技术,也足称登峰造极了……
曲敏双手提起一只宽边小裤,朝樊无忧嘻嘻一笑。我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喝道:“快点吧,马上天黑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现在还有心情取笑我,待会儿要你的好看!”
曲敏连忙求饶。此时,樊无忧已然将羌人都会携带的锋利割刀,皆收拢到自己身边,又迅速裁出一件合体的长衣,毫不回避地将湿衣换了。在众人瞠目之中,她仿若不知般的,又割出两件成衣,分递给了曲敏与邢娟。
“这弓箭给敏姐用吧。”樊无忧讨好地道。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十几把小刀收入囊中,故才有此一说。我暗暗好笑,将几只箭壹的箭支塞满,分给诸女,而曲敏却独取了四只之多。
长弓只有三把能用,那些带不走的或损坏的,便早被我摔了。曲敏试了试,挑走了最强的一把,随后便是樊无忧和邢娟分享。
惟一一副羌族皮铠也让曲敏获得,只是青铜护心却被我截留下来。我用石头轻轻砸出个凹形,笑道:“看,这岂非一口上好的锅么!”
众女都笑起来。我摇摇头道:“可惜这里距河太远,无水又怎么调羹?”
正说着,邢娟起身转到树后,片刻后换装出现,令人眼前一亮。
原来,穿上羌人以羊毛和鱼皮搓合捻制成的丝混织的衣裳后,更增添了她几份粗旷、野性的感觉。由于无忧裁割时刻意将长袖、裤角削短,顿时显露出娟儿那深色结实和手臂和修长的腿型,尤其在与皮靴的衬映下,更觉无比刺激,甚至有些香艳,竟令我当场想入非非起来……
邢娟四下望望,腾身而起,三两下便消失在树丛之中。
我们皆不知她欲何为,面面相觑。然而顷刻功夫,她自林中以藤蔓为绳,竟飞荡过来!穿过灌丛之时,众人只闻枝叉乱响,枯叶暴飞,一蓬灰尘铺天盖地地降下,随即,她姿态不乏轻盈地落在地上,然甚是气促,看得出属于强弩之末,连行动姿态也无法保持原先的完美了。
她手起刀落,斜斜斫开蔓条,再以锅接住潺潺流出的汁液。待其渐止,复以刀在上方数寸处再切,又有汁出,如此几次,便伫足了大半锅水。
众人目瞪口呆。
我摇着头,叹息道:“娟儿,你这样子真是再美不过了,我要好好地牿赏你!过来,给我亲亲!”
众女见我如此“牿赏”,都不禁掩嘴轻笑。邢娟面显红晕,咬住下唇,也不知是否不敢违命的缘故,她终于垂下头,慢慢走到我的跟前,单膝跪倒。
我哈哈大笑,“毋需如此!”温柔地搀起她,搂在怀中,即于其颊旁轻施一吻。邢娟全身发烫如火,娇躯颤栗,竟连牙关也咯咯作响,令人爱怜横生。
“晚上和我睡罢!”我凑到她的耳边,捉狭地轻声道。
邢娟闻言,脸上显出娇弱可怜的神态来,又羞又惊,竟忘了该说什么。我见她眼中忽然盈出泪光,也不禁吓住,脱口道:“你怎么啦?”
邢娟脸色更红,她挣开怀抱,慢慢后退,随后抱臂坐倒在阴暗处,再不言语。我心下既心惊、又难受,暗道:她的脾性如此古怪,难道竟还是个处子不成?
又想:我颜鹰虽属浪子,但非心怀不轨之徒,从来也没有强迫过别人,今天却怎会突然提出这等非份的要求呢?不由得稍感形秽,垂首坐倒,颓然地生出一丝悔意。
此时暮色沉沉,曲敏、樊无忧二人早将邢娟劈采来的粗棒用松脂浸了,燃插土中。食物的香味已极诱人,我忍住馋涎,先将野鸡取下,左右交替,吹着凉,油乎乎地扯成三份。
道:“敏儿,你们先分了罢,我煮些羹,呆会儿再吃。”
曲敏见我脸色发青,哪敢违命,只得微微生气地瞥了邢娟一眼,先自将食物取了。然而,分到她们手上,却都不食用,只是将眼睛望定了我,似有所待。
我将山蕨折段,与采得的野菇一同摔进“锅”里,随后垒起几块石头搭灶,又将火堆中熟炭取了几块,拨入其中。
直到火头窜上,我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盐巴来,往锅中撒了点。这是在羌兵身上搜来的,此刻尤显重要。
“你们为何不吃?别等我,没看我正忙着嘛,你们吃得饱饱的,我才会有食欲啊!”
樊无忧忽地眼圈一红,轻轻用袖胡乱擦了;曲敏别过头去;而邢娟只是看了看我,便垂首不语,象是各怀心思。
我望着她们良久,吃惊道:“你们这是怎么啦?”
樊无忧哽咽不止,摇头道:“是婢子无能,给主人添麻烦了!”
曲敏也低声道:“奴婢没照顾好主人,反倒让主人来照顾奴婢。夫人若是在此,也必定会责怪奴婢们有失尊卑体统……”
我微微一笑,盘膝坐下,径自折了小半堆柴,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哪,都别胡思乱想了。考究起来,若没有你们三个,颜鹰早死在战场上了。你们对我尽心尽力,胜过主仆之分!若是我不知弥补,岂非自寻不义的骂名吗?”
温柔地望着她们,忽有点半开玩笑地道:“你们都是我颜鹰的贴心人儿,一个都不能少了。所以,快点把自己喂饱了,好伺候我啊!”
众女皆眼神大亮,各自复有喜色,连邢娟竟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她们撕扯起食物,慢慢地放进嘴里嚼咀,虽然饿极,却不失分寸,看得出皆严格受过“饥不暴食”的教诲。
我从火堆上取出兔子,架在灌木边风凉。一面缓缓和羹,一面轻轻收敛明火,以取小炖之妙。
得意地道:“于此疏朗之夜,无阴霾雨气,野炊自得,更复有佳人相伴,妙哉如斯,不亦乐乎!”
樊无忧吃吃笑道:“主人的肚子,看来真的是不饿呢。”
我以刀割下块兔肉,吹了吹,便津津有味地啃起来,忽感肚里打了通鼓,乃喟叹道:“虽然情调可圈可点,然而却比不上这块美味无比的兔肉啊!”
众女皆笑着娇嗔不已,曲敏更是差点将食物喷出,强自忍耐,竟是将脸也涨得通红。我哈哈大笑,自嘲道:“怪不得昔日孟子有云,食、色性也,美女固不可免,食物更是不可或缺呀!”
用小棍搅了搅羹汤,捏着衣角将之端下灶来,放在地上。
很快,我们将肉食吃完,连骨头也咂吧得干干净净,这才心满意足地各舔嘴角,往汤锅呆望不已。
我心中暗笑,眼看羹温渐凉,香味愈浓,忽正色道:“无忧,先把汤拿去给柳将军喂下。”
樊无忧微微一怔,随即慌忙应是,满面敬容地端去了。曲敏忽道:“主人,柳将军会没事的,您不必担心。”
我摇了摇头,露出愐怀之色道:“你能瞧出我的心思吗?唉,那日羌人诈降,他人无话,惟慧景谏说,羌族乃蛮夷之辈,不可信之,而我却没听从,终于中了奸计。现在想来,这是我为将多年,所受的最大挫折,真是悔不当初啊1
曲敏劝道:“主人知过而改,不嫉功妒能,已是奴婢所见过最英雄之人了,这些天跟随主人征战、逃亡,虽时时惊悚,却也倍感快乐。短短几日,却好似在主人身旁已数年了一般!”
我心下一震,道:“敏儿……”
樊无忧将柳丰喝剩的羹汤端来,我们一人一口,便饮得净光。无忧意犹未尽地道:“主人制汤,真是再可口不过,无忧叹服。”
曲敏嘻嘻笑道:“小妹终于也感受到天外有天了吗?”
樊无忧脸色微红,刚想说话,邢娟有所觉地道:“主公,柳丰在唤!”
我慌忙起身走去,那棵大樟树前,自有股清鲜雅致的味道,闻了只觉脑清目明,精神爽利,暗道:慧景能这么快醒过来,是否也与此有关呢?
伤病多日,使柳丰性命垂危。当日非他开道,我定是被中乱箭身死,故而多方用心,将他抢救出来。然上天无情,差点将我们困在个石窟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不是我心生急智,以竹筒救生,抢出重围,恐怕他现已不治而死。
我轻轻将他额头湿巾换了一面,柳丰睁开眼,呻吟道:“主,主公,末将无能,害主公,害主公受累……”
“别多说话了。慧景,你我兄弟,共同杀敌,豪气冲霄,当日所作所为,皆由心生,哪里又有什么无能、受累之说?你是我颜鹰的好兄弟,只管安心养病罢,什么都别想。”
我轻轻抚拍着他的肩头,柳丰的眼泪顿时顺着滚烫的脸颊淌落,无语哽咽,只是用手颤抖地与我相握。
我安慰了他一番,待他重又昏睡过去,这才离开树洞。无忧早将土堆旁最避风处用柔软的松针和枝叶搭好软榻,叩道:“待婢子服侍主人洗漱宽衣。”
我笑道:“非比在家,不用这样啦,无忧,你们三个都陪我睡吧,象昨晚那样!”
除了邢娟,另外两人都是面红耳赤,嗔怪不依。曲敏娇笑道:“主人就是贪玩,奴婢可不想被夫人们知道了骂。”
樊无忧忆起早晨的事情,此时被我眼光温和地一瞥,顿时慌得将那口锅也摔落地上。“哎呀”一声道:“婢,婢子去洗来。”拾起锅,就待往林外走。
我唤住她,笑道:“现在这么晚了,独自在林中十分危险,明早儿再说吧!”
她被我轻轻拉进怀里,又惊又喜,身子早已**起来。“主,主人,饶了婢子罢!”她轻若蚊鸣般地道。
我哈哈大笑,又复望向曲敏和邢娟,“你们都过来,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待火把终于熄灭的时候,樊无忧将火堆上覆了些粗壮的圆木,随后用石头将之围拢塞实,以保存活炭。她柔若无骨的身体,此时在淡淡光线中,散发出无以伦比的诱惑。
见我在黑暗中眼也不眨地瞧着她,无忧登时节奏放快,她掀开权作蓐盖的厚厚衣服,嗖地钻进袋中。
曲敏与樊无忧一左一右地依偎着我,而邢娟却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发觉她与我始终有些隔阂,也许与敏儿她们也有,只是小些。我明白现在绝不是发号施令和展示主子“权威”的时候,并暗暗决心,要让娟儿对我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与猜忌,我要让她全部地,完全地,成为我颜家的人。

曲敏光滑的躯体微微颤动,早入梦乡,而无忧则已呓语起来。她们都太累了!几天的战斗、奔亡与冒险,使她们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如今乍然放松,可想而知有多么甘美了。独我却心事重重,迟迟不得入眠,想到清儿与诸位夫人,想到卢横、焦则,想到武锋营阵亡的弟兄……我愁肠百结,辗转难安。
也许我的确不能改变什么,原来的我雄心勃勃,已准备帮助曹操,建立丰功伟业。而今,却竟然被一个小小羌贼,逼到如此地步,连自己逃到了什么所在,都毫不知情。
轻轻苦笑着,我爱怜地为敏儿掖紧了被角。她轻轻呻吟了一记,迅速靠来,用最舒服的姿势枕着我的胸膛熟睡了。
我爱怜地在她脸上吻了,随即也困倦不堪地闭上眼。太累了,明天还要想办法如何逃出羌人的追捕呢,欣格这老家伙,一点也不让人安生哪!
我不知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我在羌军阵中,胡乱冲突,热血早已染红了征袍,而身边的队伍皆被打散,卢横、小清也不知去向。慌乱中,我拍马而起,从崖间展翅往河谷的下方飞行!
然而,欣格的邪笑声在后响起,我惊恐地回头时,发现吉尔胡也飞过来了,大骂了句什么,便抽出弓箭,一箭射中我的额头!
我惊悸而起!摸摸头上,却是滩新鲜的鸟屎……
光线从林外探来,似乎已是清晨。所有的景物却还那样模糊,看来要等太阳完全爬起来后方能清晰。
我望了眼熟睡中的樊无忧,刚想非礼,忽地耳边传来远处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爬起来,疑惑地用草叶擦掉鸟粪,忽猛然省觉:丛林里有动静!
我捂住敏儿、无忧的嘴,轻轻推醒了她们。望着我无比严肃的脸,以及指指戳戳的手语,她们沉着地点着头,各自迅速地穿衣、行事。
我四下张望,忽然看到邢娟竟然睡在樟树上,她一只脚从的巨大枝叉边悠然垂下,身体兀自裹覆在无忧为她准备的厚衣服中,在晨露中微微颤动。
我轻轻一拍树干,她蓦然惊醒。我只觉她以极快的速度起身拔刀,并往树下做了个防御的姿势。
当我们眼神相对之时,她先是一惊,随后竟变得既复杂、又感性,轻轻咬住下唇。我心中窃喜,赶紧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邢娟的脸上,滑过一丝警觉的表情,她竖起耳朵,头朝各个方位摆动,显然是听到了林外的动静。片刻后,她象只敏捷的豹子般,往枝叶繁茂的树冠上窜去,竟然丝毫无声。
曲敏、樊无忧二人,此刻也佩好了武器,往树上攀爬,她们降下长藤,轻松地把我拖上去。
邢娟眼色锋利如电,从树上探出脑袋,轻声道:“是羌人!”
众女各自神色沉重地望着我。我蹙眉道:“来得好快!欣格这老东西果然厉害,昨天刚接到报告,今天人已来了,看起来他们是不惜跟那些异族人决一死战呢!”
昨儿邢娟看到那根淬毒的吹针后,神色凝重,告诉我那是永昌郡山地部族所专有,见血封喉,连我拿过后,手上也会显出淡淡黑气,须用药拔除,否则日久将结起毒疮,重者亦会殒命。
而那些异族使用者,则因长期接触,抗毒性强,方可不戴手套,不过此毒若行经血液,仍会夺去他们的性命,故平素不消说羌人,就是南蛮悍族,等闲也不敢侵犯到他们的领地上来。
然而,此时羌人的部队竟毫不犹豫地开来了。看得出,欣格知道我一定还活着,因此不遗余力,务欲擒我,以致全胜之势。否则,一旦我逃出去跟大部汇合,那时便是他大麻烦的开始了!
羌兵数百人,依林间散开,像疏篦一般,左右皆以鸟声为号,互相支援。搜到这片荆棘、灌丛间时,十几名羌兵执长矛细密戳下,惹起阵阵灰尘。而时而惊起的鸟雀,也使他们张惶不定,看得出我颜鹰威名犹在,没人胆敢等闲视之。
我们各自握紧武器,耐心地等羌人搜毕,那队长又派人往南面仔细地探察了一番,这才命集结队伍,有条不紊地往来路退去。
樊无忧忽笑道:“主人,昨儿婢子可是忙乎了好久,才将那些树丛伪装得天衣无缝,那些笨贼若能找到,才奇怪啦!”
我忍不住轻轻笑道:“无忧,做得好!我决定要好好地牿赏你一番!”若有深意地望着她。
樊无忧闻得“牿赏”二字,不知想起了什么,吓得捂住了嘴,慌忙从树下溜下。
曲敏笑得打跌,道:“主人,奴婢们对您的牿赏都受之有愧,要不,你先牿赏牿赏小娟吧!”不由分说,也自溜去。
我回头对着邢娟,咧嘴嘿嘿一笑。她花容失色,几乎要跌下树去。
“喂,别走得那么快啊!”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恨得牙痒,“到底我是主人,还是豺狼虎豹啊,连我的牿赏都敢躲……”
待安静下来,邢娟、曲敏两人便自伐了两根长棍,用细藤在中间紧紧缠绕,垫了些衣物,权充担架,便将柳丰移出,置于其上。
樊无忧则赶紧撤去周围的伪装,并用刀剑劈斫出更大的空间来,以利行走。
我们顺着林子,不敢再往河谷方向行进,而改道西向。行得一头热汗的当儿,忽见壑起林疏,眼前出现了高峻的山谷,初晨的阳光正好打在山峦之间,远望一带翠碧,或观近处奇异草木,颇显浓郁的南国风味。
树林的边缘,旷野荒芜,惟杂草繁盛。看见那远远连绵起伏,不知头尾的群山,我不禁暗中叫苦,道:“无忧,速到前面打探一下,看看有无道路可以行进。”
樊无忧依言去了,良久才回,道:“前方往南有条小路,不过模糊难辨。”
我迅速下了决断,道:“就走这条小道,免得被羌人发现。”回首略望,只见曲敏正往背上缚紧着两只箭壶,连忙接过担架,“敏儿,我先来吧,你休息会儿再来替我。”
我们往前走了片刻,柳丰已自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挣扎不已,呻吟道:“不可!末将,岂能让主公受累?”
我没有停下来,反而咄道:“别乱动啦,慧景!你我兄弟,现在你伤着,自然是我抬你,他日我若伤了,我也会安安心心地躺着,让你服侍。现在你就老实地听我的话吧!”
柳丰再次热泪盈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心中暗叹,这年头封建等级制度如此森严,虽李宣那般人物亦不可免,何况其他?所谓君如父、臣如子,这条标准不但在朝廷适用,就是普通的封疆大吏身上,也同样适用,也倒怪不得柳丰如此深为感动了。
“羌人!”邢娟忽地叫道。
我阻住了她摔下担架的冲动,耳边隐隐听到蹄声,回望时,约摸一个小队的骑兵正大呼小叫,从丛林北面边缘处往这里冲来。
羌人骑兵受森林阻碍,无法进入,故而他们采取密集步兵阵的方式搜索了那片丛林。此后,回复上马,由左、右两路绕过这片天然障碍,随即往这里追赶,速度自然比我们要快得多。
我心中暗叹,当时若胆大一点,依丛林为掩护,往河谷方向撤退,说不定此时已甩开追兵,往东南行进了。真是被老贼咬过之后,人也变得呆了,连连出现这等低级错误,焉能不败?
樊无忧抽出长剑,护在担架后面。我与邢娟稍稍加速,往前疾走,过不多时,长草中果然依稀看到一条荒弃的小路。
邢娟道:“主公,可将柳将军先藏道旁!”
我正奔得心绪不宁,闻言也只得称善,原因无他,人岂能快得过马呢?将担架藏于草丛,令邢娟紧守之,这才悄悄回身,俯趴在暗处观察动静。
只见曲敏独自一人沉着地往回走了十数步,随即单膝跪在地上。她径自将腰间箭壹中的箭支拔出,快速插在地上。樊无忧在其左后方隐蔽着,她的身体柔软,故而移动起来分外令人咤舌。
羌人骑兵越来越近,尤其见到只一女子后,大叫大嚷,兴奋莫名。
曲敏忽地扯弓,发出清脆的一响,最前头那名羌兵看得真切,急忙侧身躲箭,谁知曲敏根本未曾上箭,只是空开罢了。后头的羌人哈哈大笑,挥马疾冲,眼见相距不过数十步!
曲敏长弓垂下,捻住三尾羽箭,齐搭弦上。忽地开弓,复手掌连伸,拔出面前箭支,再上弦开弓,速度竟奇快无比!
我只觉眼花缭乱,紧紧盯住,却仍是看不清她的动作。耳边传来羌人不断中箭惨呼和落马的声音,由于这些箭支原本就是羌兵的,尖镶砮镞,故即使中者,也不致立即死去。当然,若要象柳丰一般,连中十数箭而尚得活,则需天意了!
羌族马匹呼啸而来,曲敏根本看也不看,只顾往敌射击。待得骑兵渐渐围上至极近时,樊无忧突自草丛中跃起,身形摆动间,银光连闪!她腰中的十数枚利刃,此刻成了最要命的武器。羌骑小队长顶颅中刀,惨叫迸血而死,而数人亡倒后,余者已不过五、六骑,其余皆被曲敏射翻。震骇之下,羌兵各自叫嚣鬼神之名,还马后撤。
曲敏此时勒住一匹骏马,翻身而上,随即打拢惊马,姿态稳健而有将风,粗粗计点,便有二十一匹之多。
樊无忧却是将未死透者尽数杀了,并把所有人的随身物品都搜刮出来。那个骑兵小队长有一柄不错的镶银座头的长枪,樊无忧径摔给曲敏,两女哈哈大笑。
“厉害呀……”我坐倒在地上,倒抽了口冷气道。
不过盏茶功夫,人数众多之敌竟然被曲、樊二人杀得铩羽而逃,按照这个逻辑来看,裴怡交给我的根本就不是丫鬟……
邢娟从草丛中走来,闻言微微一晒,淡然道:“其实属下一人,便足以对付了!”
我闻着那股神秘的草汁味道,看着她慢慢向下走去,与众女汇合,竟不由呆了:娟儿,你也会嫉妒吗?
众女分赃完毕,却只给我留了几块盐巴。曲敏笑道:“主人,奴婢们都想恳求您再烧一次那种美味的羹呢!”
她嘻嘻笑着,赶马前进。而邢娟、樊无忧则从草丛中抬起担架,跟在后面。我再次呆掉,直隔了良久,才跳将起来,“喂,战利品你们都吞了,还要叫我干活烧汤?没门!到底我是老爷还是你们是老爷啊?等等,今儿我不牿赏牿赏你们是不行了……”
曲敏佯装未闻,赶马却勤奋了许多,樊无忧双肩一耸,竟与邢娟两人逃也似地飞奔出去,真亏得她们还能稳稳当当抬着柳丰呢!我哈哈大笑,发足狂奔,全忘了还没吃早饭的事情。
午后,邢娟采药去了,柳丰口舌干裂,樊无忧便去找水。只我与曲敏两人,坐在路边。
这条小路属于山道中的一条,两旁奇花异草,许多我根本未曾见过。盛夏不知名的浓郁花香阵阵飘过,忍不住心中略感狐疑,暗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竟有如此美丽景致?
刚刚走过了这么一段后,敏儿已驯服了她看准的头马。果然,现在群马对她是服服贴贴,即使不拴着,也不会乱跑。它们在我下方的空地上吃草、休憩,时而发出长长的嘶鸣、响鼻,或交颈摩挲,状态亲昵。
“敏儿,有什么吃的?”我无聊地跷着脚,两手抱头,仰躺在地上道。
“小娟已去找了,她对这里比奴婢们熟悉,奴婢已能肯定这儿是益州南部永昌县附近。”
“从玛曲地到永昌,千余里路,你不要瞎说啦!”我摇摇头,眯起眼来躲避耀眼的光线。
曲敏道:“奴婢先也疑惑,不过主人先是败走大石堡,南行亦有数百里,再加上那晚……在激流中如此高速,也没甚么好奇怪的了。奴婢们竟然一个都没有被淹死河中,怎样看都是主人的计策高妙啊!”
我心有余悸地道:“我觉得我出的点子都是垃圾,惟有一条大大地管用,那就是叫你们都与柳丰牢牢地绑了。若没这条,那晚我们能活得一人,才叫奇怪!”
曲敏打了个哆嗦,强笑道:“好在吉人天相,主人是大福大贵之人,岂会有事?”
我睁开眼,笑眯眯地看着她,又指指自己怀里。曲敏脸一红,轻轻偎来,幽幽道:“主人莫不是又要强逼着牿赏人家了?”
我在她耳旁一吻,笑道:“敏儿也会害羞吗?我原以为小怡训练出来的,都是绝顶聪明绝顶漂亮绝顶不要脸的美女,哪知道你们的脸皮都生嫩得紧!”
曲敏扭头嗔道:“谁不要脸啦?主人胡说要罚!”
我一时失言,不禁大为尴尬,连连笑道:“该罚,该罚!我今天才知道,小怡给我的,是强力臂助,一点也不亚于我武锋营的战士们……”
心中忽地一痛,刚刚还言语晏晏的我顿时色变,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恨我害人不浅啊!”
曲敏忙劝道:“主人,不要再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与其惭愧自责,不如想想办法如何杀掉那个叫欣格的家伙,为他们报仇!”
我咬牙切齿,铁青着脸道:“此贼老子是非杀不可的,还有吉尔胡、麻可曼、麻奴、阿勒切……谁他妈的都跑不了!”
忽地,山道远方高处有号角回响。我们各自惊起,往那里看着,只见道中慢慢驰下无数马匹,都是些奇装异彩的汉子。我心绪波荡,道:“不好,是那些异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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