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觑破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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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如矶落,顿令我心微震,紧紧地盯着他,慢慢地道:“何以见得?”
吉尔胡欠身回道:“将军如此急迫地选择在布尔罕达山口筑城,又安置了如此众多的强弩,显欲主守。若是想尽灭羌人,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凭神鹰将军的聪明,必在平原设下重重埋伏,引我彀中,届时以猛甲威力,孰有可挡者?而将军却在此部署少量军队,显然别有图谋。吉尔胡虽不敢妄忖将军心意,却探清了熊戎地中,仍有不少羌种受到优待,故此可见钧裁不在于‘灭’,而在于‘收’。”
我惊疑地望了他半晌,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吉尔胡傲然道:“然也!”
我顾谓四周,忽地哈哈大笑。指顾此人朝诸将拊掌道:“三年前我就说过,赐支族有他这样的人才,复兴有望!而今看来,是其族之幸,亦是其族之不幸啊!”
徐邶附和了一声,看起来只有他猜忖到了我的意思。拈须颔首,顾谓吉尔胡道:“阁下此言倒也不虚。我家主公乃是仁主,心存善念,不愿大肆杀伐,制造宿怨。不过,也并非就可任意欺辱!欣格、柏白、麻奴之徒,屡背善意,违约背盟,人神共诛!其错不在我,而在尔等,你说我家主公又复如何向羌人们广施恩惠呢?”
吉尔胡羞愧难当,连连叩首,大声道:“当年神海、赐支两族头领与神鹰将军订盟,此事羌部无有不知者也,然欣格遂背衅违约,此宵小所为,羌人皆不屑也!我吉尔胡身为勇士,竟负此辱,吾甚耻之!”
我心中微动,反而好言劝说了一番,他这才平静下来。众将见这个“戎狄”竟也如此义气,不免恶感大减,适才谩骂、攻讦者也纷纷住口。
吉尔胡再道:“当初欣格只差一步,便可登上羌王的宝座,如今柏白亦有心于此,只不过他之比欣格,则势单而力薄,各族颇有动摇迹象。不过,自我军得到粮草接济之后,柏白借施淫威,诸种震慑,无有敢妄动者。而发羌族长嗄夜为了资粮,也不得不暂且放开成见,与他合作……”
我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正求一战,若柏白麻奴等仍心存幻想,此地正合其葬身之处!”
依照我的看法,莫说我军兵力强盛,两倍于他,就算羌部如今能够再度联合起来,对于我的威胁恐怕也没有多少了。欣格一去,羌人更被打得创伤累累,真叫他们攻过来,不知道谁会高兴的更多些!
诸将也大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吉尔胡冷冷一笑,道:“吾闻汉话有云:知其一,不知其二,将军以为然否?”
我眼光一寒,呵呵笑道:“那倒是鄙人的不是,吉尔大人请说,我正洗耳恭听。”
吉尔胡先介绍道:“我身边这位,是钟羌赤脊族长老卫队的麻可曼队长。”
那矮胖者闻言,先看了看吉尔胡,随后口中不知喃喃自语些什么,深施一礼,吉尔胡道:“他不懂汉话,此来只是为了亲与将军会谈。”
诸将听得此人竟是赤脊族人,不禁勾起新仇旧恨,纷纷横眉竖目地瞪着他。
我强忍不快,道:“赤脊族人,来此何干?”
吉尔胡道:“请将军先不要动怒。如今我与麻可曼交好,视为兄弟,若不是他,我吉尔胡恐怕已被钟羌孬狗杀了!”
稍顿了顿,迎上我既诧又惑的目光,继续道:“说来话长,先次与将军之战,唐羌共我族伤亡甚大,不瞒将军,赐支族只剩下残兵五六千人,唐羌更少,唯先零羌见前军败退,便立刻舍主力而退,故还剩万余。阿勒切恶人先告状,在柏白等人面前造谣生事,诬陷我族,如今柏白等不但不给粮草,反而将身受重伤的傅彪族长也扣押起来,更可恨的是唐羌族长嗄尔戴反而投向钟羌,摇尾乞怜,连发羌也在与他们积极磋商合兵之事。”
我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所不安,羌人常说,逼急了羊羔也会咬人,如今的各羌联军有了食物,为了生存,势必向我军发动更大规模疯狂的反扑,三万羌军的合攻,已经让拥有精锐弩兵力量的大石堡稍稍动摇,如果是三倍的力量呢?
又复暗道:发羌等诸族原先对处境深感绝望,故颇有归顺之心,如今局势变化,想让他们内部生变,恐怕不是光凭增加压力便可办到的。
心中稍感不安,复又望向吉尔胡。他满面愤恨,稍顿了顿再道:“多亏了麻可曼兄弟,他与我友好,知事后便急忙派人告知。是时我方收拾残兵返回,闻报惊悸万分,回营商议解决方法。昨日柏白派人刺我,多亏了麻可曼警惕,亲来报讯,方未遭小人毒手。今日钟羌使者前来,晓令营中,命我族解兵称奴,否则尽杀之。我见情势不利,遂偷偷越出营垒,来见将军……”
“此乃原羌族联军大统领欣格与匈奴王廷的书信及其回函,是我献给将军以备真诚结盟的礼品。请察看!”
在吉尔胡的示意下,麻可曼十分干脆地从怀里取出几张薄薄的羊皮卷,递上前来,看得出那都是羌部十分重要的文书。
我展开只见羌文,密密麻麻,宛如蝌蚪,不禁哑然,稍顷方悟起小清在侧,急命人传书给她。良久,清儿草就的回复终于到了,我见上面所写,分明就是裸的分赃协议。
“敬拜羌王欣格大人亲启:颜贼移治海西,又复侵扰西域诸国,以至单于商赋大大减少,鄙王也对之嫉恨万分。如今蒙首领的邀请,我军欣然从命,出师蒲类,不日将逾昆仑山,向熊戎西部进军。此战结束,颜军原在海西的所有宝藏、钱财、美女和牛羊皆归于单于大人所有,其余不问。”
我移表以示诸将,无不咬齿震怒!徐邶先道:“此封密函想必是匈奴与羌贼勾结谋定后所发,实乃关系重大。据老夫所知,此次苏大人密归,亦是为匈奴侵害,不胜其烦,却不知他们早已秣马厉兵,准备入寇之事了!”
冯延道:“主公应尽快飞书醴阳报急,有李军师在彼,该想得出应对之策。”
我点头应是,王巍道:“匈奴南下之事若真,我军需尽快结束战事,赶回熊戎,否则将陷入两线作战,非常不利。”
司马恭等都表示赞同,而新拜折冲将军柳丰提出不同的意见,道:“羌贼狡猾得紧,也不知是否此事有诈。还请主公明断后再作相应安排,以免白白错失良机!”
吉尔胡冷哼道:“我们可学不来你们汉人那般狡诈!”
徐邶出计道:“我军可暂屯大石堡操练,令周大人率主力撤回格累,一面使醴阳守军严密监视北线。一旦确定匈奴南犯,烽火相告,将军亦可……”
我伸出手去,轻轻在几上拍得几下,徐邶会意,知我不想在旁人面前提起御敌之策,赶忙住口。掩饰般地呵呵一笑,朝羌使道:“吉尔大人既是诚心来投,想必早已想好了服定诸部的计策,哪消我家主公劳神。吉尔大人,你说是吗?”
吉尔胡也是羌人中少有的聪明人,怎听不出徐邶言下之意?冷笑道:“我吉尔胡只信任神鹰将军一人,只要将军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自然会帮助他收服诸羌联军,消除南患。”
我闻得匈奴来袭,早已神游方外,此时闻言不禁轻嗤一声道:“那我真该受宠若惊了?有条件快讲,我可不保证必然同意。”
吉尔胡用羌语和那个叫麻可曼的低声说了几句,方道:“请恕我放肆了,我想请将军允诺不随意杀降,帮助重建赐支与赤脊族,开放西海,允许羌民逐草放牧,允许羌汉商旅互市……”
我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忍不住拍案叫道:“停、停,够了!”手掌紧紧捏拳,“你这样说,不如干脆让我搬出醴阳,腾出熊戎地、西海让给你们,岂不是更好!”
吉尔胡镇定自若,缓缓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将军,请先允许我向您诚恳地道歉。我并非故意冒犯,然而以上意见,乃是解决两族争端最有用的方法。欣格不能令羌汉和睦,柏白更不能,而我吉尔胡却久在韩遂将军帐下,深知汉人并非皆存着贪虐残暴之心,神鹰将军您更是我从未见过的厉害角色,竟能令辖境各地羌民没有半点反意,可见将军对于外族,确是出于一片真诚。难怪凉州地与西海各族长老们都对阁下赞不绝口……”
“但将军的仁政却是针对了少数人,神海、赐支两族原居广袤的西海,以此为家,然自将军强夺西海、驱逐羌民后,诸种谁个没有怨言?随后连续灾疫,牛马殃殃,而将军犹紧抱膏腴之地,拒纳流民,早已没了当初结盟的情份。羌族百姓,谁愿失去家园,谁愿任人宰割?将军,你怎不为他们想一想呢?”
我默然半晌,道:“难道发动战争,便顾及结盟的情谊了吗?欣格首次袭我腹背时,我的确占据了西海,驱逐了牧民,然而并未染指他处。而数年后他再度起兵来犯,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他无能以治羌地,那么我颜鹰可以帮助他实现目标,前提是羌人必须服从于我,解除所有武装,由我整编。到时候休说西海,便是熊戎地与我军将要占领的任何一块地方,都可以开放出来,令羌人耕牧自便,你看如何呢?”
吉尔胡脸色苍白,朝麻可曼又是一阵低语。半晌才复又道:“羌汉殊途,族种有异,岂可轻言归降?”
我感觉自己的耐心在极剧下降,不由得稍显怒容地道:“你既要我答应你那么多无理的条件,却又觉得我的条件苛刻,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要么请你先说说看,你们能怎样帮我?眼下谈及降否还为时尚早呢!”
吉尔胡眼中闪现慎重的神色,慢吞吞地道:“按欣格族长的原意,令羌族大军在河首、积石山一带牢牢拖住汉军主力,形势不错时,或可从那飞城北上南山,进攻格累。此后,匈奴人南下偷袭,将尽起骑兵,以闪电般速度击溃熊戎戍部,不与恋战,再高速穿插西海诸地,进行南北夹击,届时汉军被歼灭只是早晚的事情!”
厅中屏声静气,一时竟无呼吸之声,诸将各有深思的目光,慢慢地都聚拢到我的脸上。
我压制住心中震荡,故作轻描淡写地一笑道:“匈奴军队有多少人马。”
吉尔胡眼中闪现精光,凝视着我的神态稍稍有些敬色,缓缓坐下,“此番南下,单于王廷已做好万全准备,先锋部队骑兵四万,由精通马战的左贤王阿布黎为统帅,步兵和奴卒分六个方队,每方都配备五百面强盾与两千名精锐的掷矛手,此外单于直属亲兵还配有轻骑和千名弓刀兵。只待前军得胜,后军立刻在熊戎附近剿击汉军残部,就地搜集粮伫资财,做好长期战争的准备……”
徐邶忽地肃容道:“主公,看来匈奴入寇之事是谋划已久的,我军向往南面用兵,西、北靠近戈壁,防务形同虚设。若匈奴果真前来,我军措不及防之下,有可能遭至灭顶之灾,请恕在下言重。”
我摸着下巴道:“说得没错。即便没有匈奴入寇之说,建立起熊戎、醴阳完整的防御体系也是当务之急,常听人说‘居安思危’,我们不能久贪安逸,疏于准备呀!”
众将齐声称是。司马恭忙道:“吉尔大人是否知晓匈奴大军何时到来?”
吉尔胡摇摇头道:“这我哪里清楚!即便是匈奴人的布阵情况,还是布尔曼兄弟偷听了麻奴他们对话才知道的。”
“南北夹攻……”我喃喃地自语道,沉思半晌,脸上忽地浮现出一丝讥嘲的微笑,“牺牲羌部主力来拖住我军,尔后匈奴大军神不知鬼不晓地秘密通过昆仑山,穿越大漠,直扑熊戎!这招恐怕除了欣格这样疯狂的家伙,没别人能想得出来。”
长水校尉宗稠不禁稍有感触道:“此人今被逐出羌部,想来也让人松了口气啊。”
徐邶忽道:“欣格虽被逐往西域,对诸羌影响犹在,再说北虏来犯之事上,恐怕他的作用最大。”
我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些很不好的念头,仿佛这老小子总是在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想到他,还有那个出卖我的“汉奸”翻译卫立,我的心里就结成了巨大的疙瘩。
“西域?”我忽然有所醒悟,“匈奴人没甚么战术,此次突然抛出如此精密、稳妥的计划,其中到底有没有欣格在作祟捣鬼呢?按常理,他们没有必要将兵力部署告诉盟友,此次在羌人完全陷入被动的情况下,这个消息难道不是一帖最好的吊命补药吗?”
诸将回味着我的言辞,若有所思,纷纷颔首称是。徐邶赞道:“主公思绪缜密,虽则欣格在西域发动匈奴人的可能性并不很大,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次须慎重对待。熊戎地西面,穿越戈壁,正是一条通往西域的秘密商路,我军或可在猛禽谷周围择一险处,对来犯之敌予以伏击。”
司马恭道:“放长线钓大鱼。若诱敌以进,全歼其师,岂不快哉,而光迎头痛击,除贼不尽,一旦战事胶着,反易成为心患。”
徐邶微笑着道:“司马镇军考虑得不错,然而足下可曾想过,我等以何引诱匈奴人呢?”
司马恭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熊戎地……”忽地哑然噤声。
徐邶仍旧微笑着道:“恐怕将军也想到了!诱敌深入,这条计策并非不好,然而敌师远来,妄图取我土地,若以此诱之,势必清野迁民,劳师动众,损失太大。但若北虏狡猾一些,亦或欣格在彼,又岂会上当?此次他们定下了‘前锋猛进,大军取稳’的战术,更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我们退一步,他们必进一步,伏击之策甚难实现,说不定还会为匈奴人将计就计,利用骑兵优势,强取袤土,那时悔之晚矣!”
司马恭冷汗见额,讪讪地道:“多谢徐公指点。”
我见状淡淡一笑,朝羌族使者道:“吉尔大人的诚意我已经见到,如今该是谈判的时候了。”
吉尔胡与麻可曼俱叩首,他恭敬地道:“希望将军能应允那些条件。”
我微笑道:“那些条件必须以我说的那些为前提,如果吉尔大人能同意,我可以与你们订盟。”
吉尔胡焦躁道:“将军要我们解除武装,岂非强人所难?士可杀不可辱,屈身为奴,此非白狼之后(注①)所能为也!”
我哈哈大笑,“羌人无论何出,亦必炎、黄之后,也许血脉较远,但究其根本,仍属同胞。吉尔大人若肯来麾下效力,我颜鹰是断断不会因汝外族人的身份,而加轻忽的。”
吉尔胡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道:“将军是想要说降我吗?鄙人何幸,竟得神鹰将军如此看重!不过我早已发誓效忠族长,此生惟有一个父亲。”

在羌族语中,“父亲”与“族长”发音相同,也显示出族长身份的不同。族长的心腹宣誓,一般都有极其严格与繁琐的规矩,一旦确定主从,形如生死盟约,若有背衅,则会被羌人视为牲畜。
我不无惋惜地道:“吉尔大人不能为我所用,实在太遗憾了。那么,我可答应让赐支族继续存在下去,别的族部嘛,等我收拾完柏白的这伙叛军后再作处理,你看如何?”
吉尔胡与麻可曼用羌话又商议了半天,时而似还争论起来。良久,吉尔胡方道:“赤脊族也请将军多加照拂。我的兄弟说,麻奴可以任由将军处置,不过请勿祸及无辜。”
我拍案道:“好,这也是我能忍的最大限度了!若无其他意见,我们便先击掌为约,订下此议。”
吉尔胡露出审慎的目光,道:“鄙下会向将军提供羌部中任何情报,以助将军成事,不过将军一定要答应我,在除去柏白、麻奴等人后,要善待羌部,许其自由。”
“规矩是人定的,若是羌人自己要服从我,我颜鹰焉可避责?再者,若是羌部还保持他们的军队的话,我颜鹰决不允许这些人进入我的领地半步!”
吉尔胡慨然道:“我怎会令神鹰将军为难,只要将军不强逼我们,羌人定会遵从将军的命令,视若兄弟,此生不敢再复作乱。”
“哈哈,不要谈那么远了,如果羌人都象你这样,那我也省了不少心啊!”
我笑起来,与之击掌为誓。见天色不早,两人不敢久留,连忙告辞,此前更约定两军使者联络与接应的方法,便自匆匆去了。
羌使走后,徐邶稍显焦虑地道:“主公,方才不便明说,故隐忍再三。此际形势实在是险恶异常,南北两虏皆在打我军主意,且熊戎不利防御,而士卒除少部外,其余大都屯垦务农,故眼下并非开战的时机呀!”
我沉吟道:“确如茂仲所言,我此刻也是忧心忡忡。匈奴人此次南下,时机、条件都那么凑巧,我军十多万人方于羌人作战,根本无暇旁顾。如果欣格的诡计得逞,伤亡事小,熊戎地、西海的百姓遭劫事大。”
司马恭道:“匈奴贼精通马战,在西域极有影响,恒灵以后,削长史府,还军减民,此贼遂又渐渐猖狂起来。可笑当初窦宪逐定北匈奴,燕然刻石,然而未尝能绝灭其害,复始为恶,延祸良多!”
徐邶缓缓摇头,道:“镇军此言差矣。永平十六年,窦固、耿忠出酒泉塞,败呼衍王,直追至蒲类海,置宜禾都尉。次年,复合兵击车师前﹑后王,重置西域都护,切断北匈奴同西域的联系,可旌之功矣!永元元年,窦宪﹑耿秉等得南匈奴之助,又大败北虏,逐之三千里而还。明、后年,复大破之,斩获甚众,汉军出塞五千里,使单于不能寇边。在下以为,此功有甚于卫、霍事也!然正如将军所说,匈奴擅于骑,长于游袭,民风剽悍,故难讨灭也。”
我笑着朝司马恭道:“茂仲博学,你我弗如啊。不过我还要补充一点,那就是匈奴人迁移范围广阔,他们对地理环境的要求大大低于我们,所以,西域大部,在我们看来不过脊脊,而却他们来说,却是极好的安居之处。我军不意之物,却是其立身根本,他们岂能不死缠烂打?”
众将无不交口称赞。王巍忽地咳嗽了一声,道:“主公,还是先行讨论还保醴阳之事罢!”
我环视了诸将一眼,点点头道:“也好。熊戎地不比西域,纵然贫脊,却已是我军重要的经济与商贸口岸,如今已有些大的商队,不辞劳苦,从凉州不走玉门,而改走金城、西海、熊戎一线,通过醴阳远赴西域,这不但是因为此路安全的原因罢!我们若放弃熊戎,一旦为匈奴控制,受到影响的,也怕不只是我军啊!”
众人马上联想到匈奴人会以熊戎地为基础,逐渐向外扩张侵害,不觉寒噤。
我笑道:“各位也莫要担忧,凭今天我军的实力,已远胜往昔。当年被人东逐西驱的小队伍,今天可说是能左右天下的强势了!只应付匈奴人,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遂下令,命司马恭、冯延二将,领新编组的“强弩营”三万五千人疾还醴阳。剩下的少部弩手,与步兵合万人,号十万,虚张声势,屯守大石堡。
因担心匈奴很快南下,熊戎地措不及防,出了大事,先期飞隼并快骑报军师李宣,命她妥为准备。另外,让小清率王巍、宗稠、鲍秉等将也随大军回援,准备应付恶战。
行前,清儿对我还留在此地十分担心。我劝道:“羌贼中有吉尔胡等为内应,理应无事。若我也离开大石堡,羌人必知我觑破了匈奴南下的计划,将会总军死战,那时我军面临两面夹击,可就真麻烦了。现在我留下,是迷惑敌人的最好方法。放心,有卢横在,我没事的!”
小清不禁嘲笑道:“就会讲这句话,我都听腻了。”
我先是微微一笑,随即心中荡漾,轻轻扶着她的肩头,深情地道:“清儿,你能不能不对我那么好?此情叫我如何回报啊?”
小清噗哧笑起来,故意地皱了皱鼻子,便凑近嘴在我唇旁飞快的一吻,扭身跑去了。
我怔然良久,方露出狡黠的笑容,喃喃道:“此时无声胜有声哪……清儿,这次让你得手了,下次,我一定要十万倍地补回来!”
次日,宣夫人勾隼传书,言已按照命令紧急动员,所以农事、政治与经贸等计划暂时中止,全力投入备战。原本参与屯耕的部队立刻转入于熊戎地西构筑战格、壕沟与工事,诸将军营整装待发,准备俱在一线抗敌。
又复几日,西海方面也传来消息,周慎攻破大小榆谷,驻军河首。闻得两府将令,他率军急返,并同时命令骑都督滕邝率步骑两万,先行往醴阳方向移动支援。
我心下一放,暗想:有李宣坐镇,就算匈奴人再惯马战,也非得在熊戎地被牢牢拖住不可。欣格、柏白这些奸贼,图谋害人,竟不惜牺牲自己的地盘与利益,嘿嘿,只可惜老子才是真正笑到了最后!
九月甲辰,斥侯来报说羌军复又集结,前锋距城池不足百里。
“主公,羌使求见!”武锋营校尉焦则掀帘入帐,大声禀道。
卢横是时正与我谈论大将军亲卫营等诸事,闻言微微蹙眉噤声。我望了他一眼,复朝焦则笑道:“知道了,传!”
焦则见我们与坐低语,知来得不是时候,连忙告个罪,垂手退下。我呵呵轻笑,谓卢:“焦则是员虎将啊。”
卢横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护卫须谨慎细心,行事鲁莽者危矣!末将以为他太过年轻气盛,尚需磨砾,此时若以之代领二营,必不妥当,故诚请主公收回成命。”
我犹豫道:“此人随我赴京畿、河南,折转荆、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不加封赏,岂非坏了我军规矩?”
卢横道:“焦则是末将的嫡属,属下知之!此子精通武艺,为人秉忠,然因向在主公身边,此后越级拔为校尉,视为心腹,故甚过骄慢。末将在,他尚不敢大意,若末将不在,此人一旦行差出错,祸患不小。故末将请告主公,先转之为将,而复调一忠心之人,担当校尉,待日后焦则立功,脾性转静,再予重用才好!”
我闻言思忖半晌,颇为无可奈何,“卢兄,你是否过虑了?不过我就准了你之请吧,否则我亦觉有埋没将才之嫌。”感慨着焦则常有机会,却未能立有共睹之功,随口提道:“你觉得武锋、神机两营,应由孰人执掌为最佳?”
卢横的脸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神色,沉默半晌方抱拳道:“主公,益州裴氏调派的十余名侍婢,经清夫人考察校技,中有几名荐给末将!末将不敢擅专,已知会齐校尉,请他这几日,随粮队送达营中。”
我失笑道:“我是让你举荐校尉……”忽地嗄然而止,心道:小清可不会无缘无故向卢横“荐才”,难道,她要继其之后,复以女性为将?
“主公……”
卢横刚一说话,便被我以手势打断;我起身踱步,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连自己也甚觉好笑。轻轻挥了挥手,“你先下去,传羌使进来。”
卢横并不多问,诺诺连声,便静悄悄地退开了。
不大会儿,一个身着汉服的猥琐家伙狼狈地趋步进帐。
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短小汉子,斜眉吊眼,红通通的酒漕鼻下面,是张笑起来便会歪出颗暴牙的大嘴。稀稀拉拉的胡子留在下巴上,怎么看都觉得邋遢。
“大,大人!”
“帐下何人?”我看着被武锋营战士簇拥着的此人道。
来者连忙叩首道:“小的,赐支族人纳里,奉大统领命,前来向大人汇报军情,这里有族长信物请大人过目。”
我察验木棨无误,道:“你的汉话说得很流利,若不是有贵族的信物,只看你的样子,还以为是汉人。”
纳里谢过,媚笑道:“蒙大人夸奖,因家母是汉人,故小的从小就以说汉话为荣。此次来见大人,事关重大,大统领多番嘱咐,小的不敢怠慢便穿成这样,倒叫大人见笑了。”
我含笑颔首,他这才禀道:“大统领因傅彪族长之事,与柏白仇恨愈深,可眼下也只能以大局为重,曲意奉承,又假意命族中散为仆兵,为诸羌种驱使。其实,大统领早将自部与麻可曼大人的心腹部众秘密纠合,只待大人您的军队一到,便开关斩将,先自杀入中军,务必使诸羌群龙无首,方好一一剿平。”
我轻嗯一声,道:“有计划吗?”
纳里道:“五日后是月初首度祭神日,举族欢宴,故大统领与麻可曼大人定下三更后,在柏白主帐旁举火为号,是时我等将为内应,助大人您率部往歼首虏。麻可曼大人还请小的代为恳求,除麻奴之外,赤脊族余众不杀。”
“这一点请他放心好了。”我脸上欢喜之色再掩不住,哈哈大笑,“纳里,你送来的消息十分重要,今日我要好好款待你。”
这后一句,却是用羌语说的。纳里微微一怔,感激涕零地拜道:“多谢大人美意,不过小的实不宜在此逗留太长。”
我即命人取来厚赏,纳里喜出望外,笑道:“大人您是真豪杰,小的当年在那飞居城,远远目睹过大人的风采,真恨不得早为大人驱策才好!我们羌人,没有一个希望与大人为敌的。”
我大笑起来,顿觉此人也不是那般猥琐了,抚其背夸奖一番,命人送他出堡。
回到座中,将军府长史徐邶忙道:“会今应以静制动。羌人轻率,主公宜深思之。”
我笑道:“茂仲不必多虑,据我军刺探所知,确如适才纳里所说。柏白等聚兵于此,除了等候匈奴人发动,我方阵脚大乱,好行两路夹攻之计,又能有什么作为呢?我等便应在此之前,主动寻战,打他个措手不及!”
徐邶面显忧色,道:“主公调动大军回援,显在示敌以强,而拨给强弩营一事上,可见主公仍想先平一路来敌。如今,匈奴军动向不明,我军能依堡取守,绰绰有余,奈何非得行险乎?”
“机不可失啊!贼无首,必溃却,那时以王道示而收之,诸羌可定。茂仲,吉尔胡既已降我,我安能不赤诚以见?此际倒是他身在诸部爪牙之下,情势堪危!好在五日之后,羌人祭神,必集众行宴,那时便是突杀敌首麻奴等人的好机会,加上吉尔胡与麻可曼的部队,十成中已有了七八成胜算,我安能不战?”
徐邶点了点头,不再出言。
我随即召见众将,说出计策。命令焦则率铁甲卫队为先部,卢横、柳丰各率武锋营与步弓军随后,依照计划行动。
宣布任命时,众人颇为惊讶。焦则以内军将领,竟直接参预指挥作战,看来并非我无心之举。焦则初时也面显迟疑,直到看到我露出肯定与鼓励之色,方才大喜接令,誓拔头筹。
一连几天的平静,令我又复感到战前的兴奋,当然,这种兴奋与不安的感觉随着经历的日益增多而不断减少。如今的我,早非当日吴下阿蒙。
远远派去的大量哨探都回报说,这几日羌寨中都在秘密地秣马厉兵,调动频繁,往发玛曲发羌居城的快马,每日都有十几批之多。而大石堡周遭的哨探也骤然倍增,看样子,羌人在等我的破绽,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我十分庆幸,若非吉尔胡他们及时来报,恐怕我即便知晓后立刻调动兵马,也是方寸大乱了,那时便会予羌人以最好的攻击机会。
差不多到第三天傍晚,戍卒报说粮队到达城下。
领首来者,却是前次由于高原症状而被我强制“赶回”醴阳的姜寿,上前叩首饮泣,令人动容。
“世平勿需如此,身体大安了吗?”我亲自搀扶道。
姜寿更是感动,拭泪道:“在下辜负了主公的一番厚望,没能立功杀敌,此次特向军师请求戴罪立功,方揽到这运粮之责。”
我见他面有不甘之色,不禁笑道:“世平既为我军砥石,担负重任,可要一切小心在意啊,尔不比武将,一旦有人断我粮路,我可是要全军覆没的!”
一语双关地提醒了他,守粮乃是要务,非比轻任,且此事关系重大,惟力逮者方可担。姜寿精神大震,揖首道:“请主公放心,在下定不付所托。”
我搀其手,寒暄慰劳。姜寿似忆起一事,肃容道:“在下行前,军师与诸位夫人都有话捎来。诸位夫人请主公保重身体,对阵决战,切切不可大意。李军师有言主公但安,如今西线虽则布防匆忙,但已不失为全备,应保无虞。”
几天以来,大石堡、醴阳两地飞书未尝停止,我岂能不知李宣等人的安排?她们托姜寿带信,恐怕一方面为保险起见,另一方面也表示对姜寿的尊重吧。
我故作高兴,又询问了些他事,这才命人引他下去歇息。另有几名顺道携来的女婢,早已为人遣送帐中。
我回到营辕时,卢横早命武锋营将几女查验妥当,将他们携带之物统统收去,为防意外,他还亲自留在帐中,肃立在旁。
我早知他对裴怡始终心存芥蒂,暗暗叹了口气,朝几名婢子看去,挥挥手道:“把面纱都摘下来吧。”
注①:周穆王时,戎狄不贡,王乃西征犬戎,获其五王,又得四白鹿,四白狼,羌人中故有以白狼、白鹿为祖宗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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