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女侄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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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谈了一个多时辰,杨速就已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道:“方今天下不定、皇帝昏庸,正是英雄辈出之际。我杨速一介粗人,素有报国之志而未得其法;今后愿意跟从兄长,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
我沉思片刻,道:“这个年代头绪繁乱、事件频出,我们只能从头做起。杨兄,听说你祖父曾任临羌长,你也可算是官宦子弟,就没有可以去投靠的人吗?”
杨速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道:“倒是有几个,可未敢轻易去投。一则是妹妹还小,长路远行,怕她吃不消;二则是因为家境贫寒,恐遭人唾弃……对了,前朝桂阳郡高督邮一家与我祖交好,现世兄高景任南郡太守,听说我的声名,便托人带信,要我投他。只是那时小妹生病,便将此事拖下;兄长不提起我倒还忘了。”
我笑道:“那就是了。你可以将此地之事了了,收拾细软,便赶快去罢。我正好要去中原看看,可以跟你一块儿走。再迟的话各地大乱,我们就危险了。”
杨速茫然点头,我刚要解释,门外便仓惶地奔进一个衣着破烂的汉子,道:“杨速,大事不好了。马老二把你妹捉走了,说要拿她抵债!你快去看看。”
杨速大惊,站起身抓起那人领子,“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马老二家借的谷子已经还了,他凭什么抓我妹妹?”
那人被抓得脚都离地了,哭丧着脸道:“马老二的家丁见你妹子拿着银子,便起了歹意;硬说你妹子偷了他家的银子,要为他家使唤三年。”
杨速把那人一摔,两眼涨得通红,“无耻之徒!”径去柴房拿了斧头,我连忙拦着他道:“杨兄要冷静一点。那马老二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村子里的恶霸。但是我杨速不怕他人多势众,这狗贼仗着姨父官势,欺霸田产、奸人妻女,还暗中杀了不少人。平素虽对我有所忌惮,却还三番五次调戏我的二妹;现在又强抢小三,天理何容,天理何容!”
他举着斧头大叫。我拦在他面前,道:“马老二是这里的地头蛇,又深知你的本事,必定早有防备;你现在贸然行事,不但不能夺回小妹,反而会为他所害。你先放下斧头,想想有多少人对马老二深恶痛绝的呢?”
杨速脱口叫道:“哪个人不恨他?他平常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可是竟然到今天还活得好好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拍拍他的肩头,阴阴一笑,“你不必马上动手,既然有这么多人痛恨他,便把他们全都找来。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嘛。干事情不能讲个人主义,懂吗?”
我对他嘀咕了两句,杨速将信将疑,叹了口气,把斧头放下飞奔出去。我换了一套汉人的衣服,在四处又游荡了一番;重回杨家院子之时,便见足有百来号人或站或坐,将大院子挤得满满的。
我走进去,杨速上前耳语道:“大都到齐了。”我点点头,大声道:“各位乡邻,知道为什么要你们来这儿吗?”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突有一个气愤地道:“不知道,杨速只说是马老二叫我们来这儿,是不是又催租子?”
他们的眼光都盯住我。我哼了一声道:“的确是因为马老二的原因,不过不是催租子。”我看看众人,顿了一顿,“我不是马老二的人,只想听听众位对马老二的有什么说法。”
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人人俱是怒容满面,却不再有人讲话。
我佯怒道:“原来你们都不敢说。我与杨兄早已计议好了,若有马老二残害百姓,草菅人命的铁证,便一发替天行道,为大家除了这一害,可不料你们皆是胆小怕事之辈,不足与谋!”
杨速一旁叫道:“我杨速平素从未有害人之心,只因常常爱打抱不平,因此得罪了马老二,这狗贼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惯了,哪里容得下我杨速!今天他将我唯一的小妹强抢过去,还诬陷她偷了银子。眼看性命不保……我杨速只求大家能鼎力相助,教训教训马老二。难道大家便心甘情愿被他欺压么!”
众人皆是默然不语,突地人群中巍颤颤地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失明老人,哑着声音道:“求侠士帮我报仇。我一家十七口人,大都被马家逼死了。马老二这个天杀的,一来我们村儿就杀人、抢东西,比土匪还毒!我只剩一个闺女,现在马老二硬逼她改嫁,将她也抢走了,老头儿哭瞎了眼,没人管我!求求大侠一定要为老头儿作主。我已经活得够了,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求能救出我闺女,来生便作牛作马服待您。”
老头儿摸索着便要跪下;我赶忙扶住他道:“老人家,我一定会替你伸张正义,把你的闺女要回来。”
众人的眼中都闪出怒色,过了片刻,便有人纷纷出来,讲出马老二平日里所犯的罪行,有些当真是骇人听闻。我振臂道:“乡亲们,为什么你们要甘于忍受他们的欺压呢?为什么不组织起来,一起向他们讨还公道!你们只求官府是没有用的,那些豪族们有钱有权,贪官污吏们都跟他们穿一条裤子。你们应该依靠自己,跟他们拼命。一只筷子容易折断,一把筷子便再也折不断的。杀死马老二!”
一时间,这些贫苦的农民都举拳同声叫起来。稍臾,杨速大声道:“你们当中,愿意从杨速去杀马老二的站出来!”
闻说此言,触目间倒多数是疑虑重重的眼光,只有很少血气方刚的青壮年站到杨速身边。我怒气涌上头顶,强压自己的情绪道:“众位乡邻不站出来,难道是怕马老二勾结官府,会给我们惹下大祸吗?”
我这一问,顿时有个人喊道:“先生,马老二的府坻有家丁近百人,恶犬数十条,是金城一带最大的富户。我们赤手空拳,怎么是他们的对手呢?再说,我们杀了马老二,岂不是造反吗?官府不会放过我们的。”
此言一出,众人大都纷纷议论起来;我心道:如果不先说服他们,造反、起义统统是一句白话。肃容道:“马老二作恶多端,早该凌迟处死,却仍然活在世上。我们被逼起事,便是造反,这规矩是哪个定的:还不是马老二这些人!他们定了规矩,我们便要当牛做马,就要被他们妻女,就要被他们残杀!我们为什么不能想想,他怎么能天天躺在床上不干活,他怎么能天天吃吃喝喝,还要想着点子玩女人,为什么偏偏我们偏要苦苦挣扎在田地里面呢?马老二养狗,养狗腿子,都是为了对付我们这些穷人!难道我们便甘心被压榨么?我们要报仇、要雪恨,我们不能让他再整天的锦衣玉食,再整天逍遥法外。杀了他,我们便可以夺了他的财产,放出被囚禁的乡亲,找一个地方重新建立起自己的新家园!人人可以安居乐业,人人可以享受欢乐,再不用受别人的欺负。”

我将心里的念头一一道出,一时间连杨速亦是惊呆了,也许他们没有这方面的教育罢,反正听到他们振耳欲聋的叫喊声后,我觉得自己达到了目的。只片刻功夫,便站出七十多人来,杨速从中选出五十名精壮汉子。我亦分派其他人作为后应,例如动员妇女收拾家中细软、带好孩子,携好老人,傍晚之前全部到杨家集中,还专门调拨一女守着小清;另一些大龄孩童便分头去把斧头、铁锹、镰刀,甚至锄头统统收集起来。我取出唯一的那锭黄金,着人去买酒买肉,慰劳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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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位酒足饭饱,杨速在宣布“纪律”之时,我和买酒肉的那汉子──是平常杨速的朋友──名叫郭阜的一起去探察了马家大院的地形。马宅居村子南边,与我想的不同,是一处高墙严壁的堡垒式建筑。墙高一丈多,每五十步便设一望楼,极其恐怖,我故意装作很悠闲的样子,心里面嗵嗵地打鼓。暗忖道:怎么是这个样的!简直比欣格的乌龟大营还难攻。唉,大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看看到底如何办罢。
围着墙远远地转了一圈,发现只有两个门。郭阜道:“马老二一年前才从魏郡迁来,生性胆小,起宅院时特别加修了外墙,用了三万多块砖石,还动用四百多人手;把远近数十里的百姓都拉得来当差。他的姨夫是司徒袁大人的远房表侄,官任天水郡守。所以马老二有恃无恐,连西部都尉也不放在眼里。”
我嗯了一声,道:“刚修的墙肯定很结实,可这里怎么只有两个门?”
郭阜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马老二对家里放心得很,曾吹牛说即使千人攻来,他也至少能守三个月。”
我哼哼道:“就凭他那点儿人?作梦。先回去罢,我正想起来一点事。”
待回到杨家,众人已经准备就绪了。我看到每人臂上都按命令系着一条白布,显得整整齐齐,笑道:“看来大家都有点迫不及待了。杨兄,你有没有办法攻破马家的外墙呢?”
杨速毫不犹豫地道:“小弟当冲锋在前,用擂木撞开马家大门。”
我摇摇头,笑道:“此非良策。马家戒备森严,而且准备了很多防御工具,你去攻门,正中他的下怀。我有一种办法,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材料。”
杨速急忙询问,我说:“用绳子系在铁爪上,甩到墙上便会卡在凹档中,那样攀登便简单了。”杨速大喜,道:“兄长机智过人,所学所说小弟皆未见过,但细细一想,便觉可行。我这就命人备来。”我连忙详细说出大小尺寸,他便去找了几个铁匠急速打制。
待到傍晚,一切都差不都准备就绪了。那些老弱妇孺也相继在指引下到达杨家。我特别命令几个汉子把她们安顿好,且做好保卫工作。这时郭阜得意洋洋地拿着剩下的银两和几把刀剑、一套弩弓交给我,喜孜孜地道:“我去邻村猎户家中买的,可中意么?”
我高兴地夸奖了他几句,脑筋一转道:“你们中间,谁的箭法最好?”
那些人讨论了一番,最后将一个胡子拉茬、眼光犀利的汉子推了出来,“当然是我们李升李大哥。他是村里最好的猎手,去年还在羌地打了一只雪豹呢。”
我把弓交给他,突问道:“你为什么恨马老二?”
李升脸上毫无表情地道:“他杀了我妻小。”
“你为什么不报仇?”
李升伸出右手,手掌上只剩下拇指和食指,“报了,但是他们人多。”
我心中一震,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今晚,你可千万别手软。”
李升接过弓箭退回去,淡淡道:“放心,手指虽少,但还能拉得开弓。”
我想起一事,道:“既是猎手,对付狗一定很有门道吧。你想想,在什么情况下狗不会叫?”
李升转身,眼睛里精光四射。“给它们闻一闻兽尿。”
我大喜,道:“你有么?”
李升道:“有。”
……
入夜。马老二家。
望楼上点着灯笼,在夜幕下显得昏昏沉沉。我命令十条汉子分成两队埋伏在马家门口,只要一有敌人出来,便格杀勿论。他们应声去了。我心道:每个望楼上只有一个人,太大意了,这回该看李升的身手了。低声对他道:“你看见那个望楼上的人了吗?有把握一箭射死他而不发出声音吗?”
“那就射喉咙。”李升冷冷道,张开大弓,嗖地一箭射去。我心道:这人也太莽撞了,靠近点儿射不好吗?这么远哪能射中。待看见望楼上的人影仆倒,悄无声息。不觉心中大惊,道:真是古之更嬴!黑夜中能有如此眼力、如此准头,让人难以置信。脱口赞道:“好箭法,李兄弟,你慢慢潜过去,将望楼上的人统统干掉,那时打声唿哨过来作为暗号。”
李升点头去了。我们焦急地等了足足顿饭功夫,才听到一声清亮的哨声远远吹来,不禁精神一振,道:“杨兄,甩爪。”
杨速将工匠刚刚打好的铁爪掂了掂,用力甩上墙去。我已叫人在爪头缠上布条,因此倒无太大响声,但第一次没有勾好,啪地一声掉了下来;杨速又试了几次,终于有一回倒卡在内墙上,拉了拉,喜道:“成了!”
我迫不及待地跑过去,道:“我先上。”将刀背咬在嘴里,身先士卒地第一个爬上去。背后传来杨速的声音,“兄长,小心。”
爬了一半,便觉手软、两腿也在打颤,两膀太过用力,便觉曾经受过伤的肩窝,又开始隐隐作痛。唉,这样难度系数3.2的动作太危险了,可若不上去,怎么能体现我的英明睿智呢?当下硬着头皮,继续猛爬,终于上了墙顶,扒在墙垣,往马家窥视了片刻,这才翻身上墙。喘息甫定,却猛然发现那爪不是卡在了相隔尺把来宽的墙体上,而是卡在了一块碎石和外墙的夹缝中,已然摇摇欲坠。不禁险些昏倒,忙将铁爪的位置重新调过,这才示意众人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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