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完胜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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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黄昏时候,两河的大坝已然摇摇欲坠。此时,水流愈加疾速;混沌的河体之中,骤然容下超量的雨水,更是咆哮怒吼。山顶风起,神海族人扛筏而下,在山腰避难。我抬头望望,云色更黑,山顶那几株大树,东摇西摆,似要给连根卷走一般。呔!天公作美,成全我颜鹰一世之勇名,杀敌二万,三万,在此一举!
“掘坝放水!”我令旗一挥,气昂昂地大叫。城里,赐支人似是也有所感,纷纷在收拾帐篷,准备撤离了。可哪里来得及呢?两处河谷一被掘开,顿时万壑奔流,地摇山动,似是山体炸裂了一般。强大的洪水加杂着飓风一般的啸叫声,猛扑向地势低洼的格累城。
连我在内,神海族全族都目瞪口呆。因为洪水的第一波才接近格累,那墙体便如朽木一般,哗地往里倾倒。赐支族人惊呼着、哭叫着,但全无用处。大水顿将敌人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象无数的玩偶一样。
我掩住双眼不敢再看。心道:你们真傻,明知道自己要没命的,为什么还要来打格累?天作孽尚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
约模一刻钟到二十分钟后,格累原来的城头已经完全消失在大水之中。此时,山体震荡,山洪也随之冲下。我急令放排,心道:若不早离,恐怕我们也会被一并吞噬呢。众人赶紧在水边放筏,皆都大力划向格累。
此时,城内城外的水中,密密麻麻,漂得到处都是赐支族人。神海族人对他们有切齿之恨,自然开始了疯狂屠杀。近千只木筏漂到哪里,大水便红到哪里。杀人杀得兴处,连划筏的木头也用了起来,狠狠地,把那些赐支人捅到水里去。有的还敢浮起,便是照头一棒,打得再也浮不上来。
我自觉事已办完,杀了一会,便觉索然无味。看小清拎着个棒子,也不知该不该打,忍不住心里好笑,暗道:她倒也不完全凭程序过日子,瞧这种模样,几乎具备完完全全的人性了。笑道:“我们划到那边树下避避雨罢。有这些人杀敌,也足够了,何必我们来凑热闹。”
此仗结束后一直放晴,但十余天水势退不下去。拉舍遂的援军,在我部打扫战场的时候赶到了,便径率轻骑追逐赐支族残余部队。据战况报告,赐支约二万人,只有不足千余逃回南部境里。剩下的死者之中,有部落头领五人,队长二十人,小头领更是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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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楚小清因功封为“神女”。欣格赐她神海勇士的称号,享受贵宾待遇;拉舍遂平叛、救援有功,加封大统领,总督族内军务;卫立升了外交大臣,处理对外事务。我因为雨淋,发了一场大病,但即便如此,欣格还要封我为“大祭查”,总督族事、策划战争。我心里颇为不愿,还是想回到中原去。这里可太不安定,也太原始了。每天跟一些听不懂说什么的人在一起,你会是什么感觉?
所以当欣格和卫立第某天傍晚,又提及此事时,我推辞道:“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考虑在贵族帐下供职。但我这人闲散惯了,宁愿驻足名山大川,游历天下,而对于名利一向淡泊得很。族长一番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
欣格闻言不禁眉头大皱。我心里一动,又赶忙加上一句道:“前次未能救得公主,这次也损兵折将,在下夙夜忧叹、不能入寐,自觉愧对族长和各位大人。今后如另投他路,当牢记族长好意,永不与神海族为敌。”
这番话也许说得太入骨了,欣格抬起头,眼中精芒一闪,我们顿时各怀鬼胎地大笑起来,并相互击掌。欣格沉思道:“以阁下之大才,而欣格不能用,想来必是无福无缘得很。”
卫立说完,我摇摇头,道:“非也。族长察人识用,如不被亲襟关系所误;凭全族之地、宝马良才,必为一代英杰!我如不是太恋故土,又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便早欲在此久住了。”
欣格听了此话,不禁黯然神伤,道:“可惜欣格垂垂老矣,若能象阁下一般年青,当用四五年光阴,挥师抚定南疆、扫平西域,建立一个羌人大国!”
我默默点头,心道:这里原来是羌部,他们应该都是羌人了罢。看此人野心勃勃,若假以时日,神海族必会有本质的变化。只是保佑我不要与他再见,这人难以猜测之极,脸阴沉沉的,喜怒也看不出。若跟他对阵,可真是难受。
欣格见我默然,谦辞了两句便径自离开。卫立一脸不悦,道:“贤弟,你怎么几次三番地拂掠族长好意?凭神海族东连汉,北达祁连,南至河,西接蛮疆,域广地肥,水草丰盛。若在此训练精锐、蓄养战马,数年间便可成为羌族中最强部落。你留居此间,正可做一番大事业;又怎可贪图享乐,做一介庸夫?”
我苦笑着摇头,忖道:卫立哪能看懂我的心思?这个地方再好,到底不是我所眷恋的地方;这个地方再肥,我也不愿意留下。换个角度看,你这么个“大祭查”又能有多大?我从未来到此,原本就是个外人;到这儿来只是个观察家罢了。淡淡道:“大哥不必动气。你我同是中原人,你该知道一个游子的心情。我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襁褓孩儿,回乡之切,实非言语能表;再说,我到底不是神海一族,虽然族人对我很好,但总会有顾忌之心──就象大哥,亦会有寄人篱下之感吧?”
卫立被我戳着痛处,不由得轻叹一声,良久才道:“贤弟有鸿鹰之志,神海族的确太小了;不过现在中原天下不稳,人心思乱。如果这时候回去,恐怕对贤弟与夫人不便。”
我听他提及“中原”,心中一喜,故意淡淡道:“许久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卫大哥如有地图,请借一阅。”
卫立道:“羌族与中原矛盾已久,对中原诸事俱很留意。东羌贵族曾买通凉州椽,偷画过一张地形关隘图,现在族长之处。因久不对中原动兵,所以放置不用,可惜族长保护甚严,可借不了你。”
我心道:原来你们蛮子也会来利诱这一套,就不知那张什么关隘图放在何处?我因耶娃、赤兔之事一再耽搁,现在又成了族中贵宾;再呆下去,岂不是成了蛮子头头了么?欣格对我……似乎总有疑忌之心:他若不能得我之才,必会砍我之头。还是趁早离开这鬼地方为好。
恭送走了卫立,我再也躺不住了,一面叫人送来晚餐,一面穿衣戴帽,勉强起身下榻。
不多时,待女将饭送来。其中有烤羊腿、糍粑肉、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奶茶,我顿时胃口大开,用刀将腿肉割得一片片的,狼吞虎咽了起来,待灌了口苦茶咽下食物,这才大笑道:“爽,真爽。”
帐帘忽地一掀,楚小清走了进来。见我坐在毡上,不由又惊又嗔道:“你怎么自己起来了?病得那么重,这几天应该卧床休息才行。”
我笑道:“还卧!受了伤也卧,生了病也卧,再卧下去我的都吃不消了;你整天在外面疯疯颠颠的,也该放我出去透透气吧,简直要憋死人了。”

小清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眉头又皱了起来,“告诉你不要乱吃嘛,怎么搞的,发烧后应该吃点清淡的东西,又是油又是肉的,对恢复可没什么好处哦。”
我嘻皮笑脸地道:“算了吧,反正仗也打完了,人也没伤着,就让我吃点肉吧。这几天老是谗它。再说了,这是卫立特地送的,不吃多不给人家面子。”
小清无奈地摇摇头道:“又是卫立。昨天的肉饼吃得你拉一夜肚子,都忘掉啦?当心这次又是陷井。”
“不会不会,”我笑咪咪地,又拿一块糍粑大嚼起来,“唔唔,你也吃,你也吃啊。”
小清气得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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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睡足了觉,晚上便会失眠。这是这些天我总结出的最深刻的一条经验。
都夜籁人静之时了,我的脑子还处于亢奋状态,总是会胡思乱想。望着在旁边坐着的小清,好希望能吻她一下:不过那只是个美梦罢了,她的力量比我大N倍。
“嗨,你检查完了没有?和我说说话吧。”
小清睁开眼,嘟哝道:“真烦,又来了。你稍稍等一会儿不行吗?我正检复重要的关节呢。”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道:“这些天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相当疲伐;可是程序对此毫无反应,它最近一次的复查是存在损耗源,大约每十年0.04%。”
我问道:“你不是说可以注入新的能量吗?”
楚小清点点头,似乎在想些什么:“可惜这里不会提供A776-2型合成血浆。我的生存与否,基本取决于它。最近这一段时间,身上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此我每时每刻都在验算另一种替代能量的可行度,但如果在能量耗完之后仍无法实践的话,我的肌体和大脑就可能坏死。”
我寒毛孔直竖,忍不住从毡上坐起来,道:“别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的。”她温柔地看着我,我也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都没了话。半晌,她的脸一红,垂下头低声道:“你那么在乎我么?我不是人类啊……”
“胡说,”我打断她道,“你有人智慧的大脑、有生命的躯体,所以你不必总是斤斤计较体内那些芯片、合金骨头……知道吗,你现在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人类了,而且比开头我们相处的那一阵子完美多了。以后别再说那种话了好不好?”
小清微笑着摇摇头,道:“你反正能说,我可辩不倒你。不过,我从开始认识这个世界以来,的确是在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充实自己的知识。那某种与生俱来的记忆又重新主宰了我,并且不断修正我的经验和电脑中疏漏的方面;现在我甚至已经可以脱开电脑,主动利用大脑下载命令了。我真高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帮我找到这条光明的道路。”
我叹道:“那么说,你从前一直受电脑控制吗?”
“不能这么说。我的思想、我的情感、我的行为,各个方面我都努力自己去找到答案,但是以前对于电脑的依赖程度很强:因为我缺少人类经验,电脑则能够弥补这方面的不足,它计算精确,从纯理论角度考虑,它几乎不存在错误。但是现在不同了,在人类的环境之中,电脑的理性概念太过于淡薄,而且它几乎不懂得人类那与众不同的思考和行为方式;所以我现在仅仅把它的意见作为参考。”
我笑笑,假作认真地道:“没错。电脑替代不了人脑,它只是人类创造出来为自己服务的玩意儿。人类有很多东西它都不会明白的,例如:它有KISS这个理念吗?当……接吻的时候它会不会崩溃呢。”
小清狡黠地看着我,道:“你想吻我,是吗?”
我仰起脖子,可还碰到她的嘴唇,她便一下躲开了。我懊丧地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还带着伤,要不然早就逮住你了。”
小清咯咯笑道:“别吹牛了,我要不认输,你一辈子也抓不到我的。好了好了,别气了,我满足你一个要求好不好?”
“让我吻一下。”
“当然这个除外。”
我无可奈何,便只得苦着脸道:“好吧,我弃权了。那你扶我起来,我要到外面吹吹风。”
“现在又不是白天,你当夜游神去啊?”小清嗔怪道。
“可是你说要满足我一个要求的……”
小清叹了口气,只好扶起我到帐外去。行走片刻,终于来到高高的营地旁边。是时月光皎洁,半圆的月儿在微云间行走,看起来象为我们特地打起的一盏灯笼。和风习习,令人颇感愉悦、温韾。我笑道:“能在如此环境之下,伴得一位美娇娘闲庭信步,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楚小清哼了一声,道:“就会耍贫嘴。我不只一次地说过,对于这种过分的轻薄行为我很讨厌,你若再没轻没重,我就把你丢湖里去喂鱼。”
我哼哼唧唧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真不懂我的心吗?每每你无情地拒绝我真挚、纯洁的情感时,啊——我的心都要碎了。”
小清噗哧笑了起来,道:“你如果能象他一样认真而有责任心,不这么油头滑脑,我也会同样喜欢你的。可是,有时候你真的很讨厌。首先,你老是想对我动手动脚,满脑子的坏主意;其次,你从不把爱情当作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考虑,所以和你在一起,我缺乏安全感,也无法产生信赖。”
她似乎说出了心里话,令我象遭到打击似的张口结舌,讲不出话来。心道:难怪我总是无法打动她,原来她的心里,一直在把我和101作比较,她仍是很爱那个曾经“严肃”、“有责任心”的呆家伙;我一旦不符合101的某种标准,她就以为我对爱情很儿戏。呸,我还是不是人,竟要和一个笨机器相提并论。
毫无疑问,她的话重伤了我,一种受辱的感觉涌上心头:还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甚至我的前妻,即使在她偷偷离开了我之后,还不忘了写一句“你真的很好”。而她,却把我火热的心浇得冰凉。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最终成功,也许,这“成功”的必要条件是以一个已死去男人的灵魂考验为准绳的。我勉强干笑道:“哦……是这样。”十分地闷闷不乐,“这里是该有一个大湖。我想去看看。你先回去好不好?”
楚小清望望我的眼睛,似乎对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有点抱歉。她一脸无奈,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慢慢转身回去。走了十几步,突又扭头道:“早些回来哦。”
我应了一声,伤感得就想痛哭一场。她真是个机器脑袋!她完全不懂我对她有多好,对爱情多么执着。唉,算了算了……男人为这些事情烦恼作甚?随她去,反正她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罢。从今以后,我可不会再那么一厢情愿了!我们之间,怎么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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