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眼药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离开颖城没两天,就开始不紧不慢的下起细雨来,林仙草呆在船舱内闷气,出到船尾棚下,让人将棚子四周的绡纱帘放下,细细的雨丝顺着绡纱滑落河中,棚子里不但没有雨进来,连风也小了许多。
船上毕竟不比王府,雨天潮湿。
林仙草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了那么多年,让自己舒舒服服过日子的主意最多,在船上四处寻了一遍,寻了一只大熏炉出来,让人把熏炉烧上,放在船舱正中烘烤,怕烟气重,舱门窗户半开,只通风却不是直吹,又让小桃小杏等人天天将靠垫、抱枕、被褥架在离熏炉两三远烘烤。
反正四个人都闲,又有丫头婆子帮手,直把船上打点的干爽温暖非常。
林仙草关心员工是本行,见船上当值的护卫、船夫披着油衣也是水淋淋的,干脆让人多买上好的明炭回来,随行的每只船上都生了炭盆,让他们烤衣服烤湿气用,又让人煮了热热的姜汤,随时供给。
下了雨,秦王在船上的时候就更少了,常常一早上岸,要夜幕深垂才回来。一身湿搭搭、潮乎乎从潮湿阴冷的外面回来,一进船舱温馨热气扑面,沐浴洗漱换了衣服,歪在松软的榻上,喝上碗热热的红枣核桃羹,舒服的只想叹一口气,只觉得这一趟带林仙草同行,真是明智之极,这根草,果然最会享受。
雨一边下了四五天,到午后总算天光放睛,秦王这天难得没有出去,舒服的躺在林仙草的摇椅上,长舒了口气,斜着眼睛看着坐在椅子旁边的杌子上,双手捧着盛满蜜饯的琉璃碗的林仙草,笑道:“虽说下了四五天,可这雨小,上游也是这样的小雨,倒没什么大碍,爷出来巡视河工,要顺顺当当,诸事皆无才好。”
林仙草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秦王伸手捏了捏林仙草的鼻子道:“有话就说,反正爷就当你胡说八道,不跟你计较。”
“我是说,我要是这两岸的百姓,就盼着您巡河这当儿,但凡有那么一丝丝不好的地方,全都溃堤溃坝,该淹的全淹了,一处也别剩下。”
秦王听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只闷的几乎吐出血来,直身抬手要敲林仙草爆栗子。
可林仙草话没落音,人已经窜起来跳的离秦王两三尺远。
秦王抬手敲了个空,看着随时准备再跑的林仙草,挥着手道:“坐回来,爷不打你。”
林仙草往前挪了两步,伸脚尖挑过小杌子,离秦王两步远,小心坐下,看着秦王解释道:“这跟进京告御状,拦轿求申冤一个道理,那些懂装不懂,不懂装懂,要么奔着银子,要么奔着沽个清名好登龙的混帐官修出来的堤坝,好了,那是百姓的福,不过好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都不好。一旦决了堤,死的可都是这些可怜人。
要是赶着您在的时候决了堤,您一怒之下,肯定要查个清清楚楚,跟那些混帐行子算个帐,那百姓死了,也算有人给他们申冤了。
要不是赶着您这位王爷巡河工,就算溃了堤,这些混帐行子肯定胡乱找个替罪羊,或是胡说八道什么今年水大啦、河神发怒啦、人力不齐啦,总之理由足足的,这事他们干的熟得很,指定糊弄的好好儿的,过一年半年,该升官照升官,该发财继续发财。
你说,你要是这两岸百姓,是不是盼着这堤坝在您在的时候溃了?”
秦王被林仙草说的无言以对,半晌才’哈’了一声道:“爷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明白人,唉。”
秦王往后靠到摇椅上,长叹一声道:“这河工自古就是让朝廷最棘手的事之一,一来,朝廷每年花在河工上的银子,就跟这河水一样多,白银子晃花了黑眼珠子,这河督衙门,历来是贪腐重地,整个衙门上上下下一个不剩,全杀了头的都有过,除了这个,还有这能治水的人,朝廷不缺做吟诗作对的,可这治水,哪有人懂?难哪。”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罢了。”林仙草用银签子扎了颗蜜饯扔进自己嘴里,轻飘飘的道。
秦王斜着林仙草看了片刻,点头道:“极是,伯乐识千里马,那也是懂马,这想识治水人才的,那也得懂水才行,你看看,连爷都被派出来巡河工了,这朝里哪有精通河工的?”
“咦,前儿在颖州城,我听你说话,那个河东巡抚黄大人,不是做过河督?他肯定懂水。”秦王被林仙草说的怔了怔,仔细想了想才‘噢’了一声道:“你倒细心,爷一句话你也能记着,嗯,这几任河督里,他算是个好的,他的长处不在懂水上,他好就好在清廉,当了五年河督,分文不贪,皇上最取他这一条。”

林仙草垂下眼帘,掩下眼里的那丝失望,又戳了只蜜饯放进嘴里。
秦王点着她手里的蜜饯碗训斥道:“你是侍候爷,还是自己吃呢?”
林仙草急忙忙挪过去些,扎了只蜜饯递过去,秦王伸嘴咬了,林仙草撇了撇嘴嘀咕道:“要是清廉就是好河督,那不如养只狗去当河督好了,保证一文不贪,还不要俸禄,一根骨头就打发了,嗯,还不会做错事。”
秦王刚咬开蜜饯,被林仙草的话呛得咳的跳起来,弯着腰直咳的脸色通红,才咳出蜜饯,接过杯子漱了口,指着林仙草,想训斥,却又大笑起来,笑的倒在摇椅上,又是跺脚又是拍着摇椅扶手,笑了好半天,才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好主意,回头太子再骂谁猪狗不如,我就跟他建议建议。”
“我说的是认真话,圣人不是说,清官猛于虎……”
“清官猛于虎?哪个圣人说过?不对,又错了,是苛政猛于虎。”秦王抬手抚着额头,极其无语的看着林仙草道:“仙草,爷让你读书,你也认真些。”
“苛政不就是清官么?这是您教我的,上回说那个叫什么的,号称青天的,您不是说他名列酷吏传,您还说,清官多是酷吏,说过这话吧?是这么教我的吧?
什么叫酷吏?行苛政者,就是酷吏,对吧?清官就是酷吏,酷吏行苛政,苛政猛于虎,所以清官猛于虎,我没说错啊。”
林仙草层层递进,步步深入,直把秦王说的目瞪口呆,呆了好半天,才长呼了口气,“仙草,这清官就算多酷吏,也是清官,比起贪官污吏,总好上百倍。”
“那可不一定,”林仙草咬了颗蜜饯,“那酷吏个个都喜欢标榜自己向着穷人,好挣那个清誉。
从前我在北边时,就听人说过件事,城里有个穷酸老秀才,一把年纪,又懒又坏,家里穷的四壁空空,平时最无赖不过,有一回,自己走路不小心,跌在地上,跌断了骨头,正好路过一个富商,见他痛的可怜,就扶着他到旁边寻大夫正骨,还给他出了诊金。
谁知道那穷酸老秀才见他好心,想多讹诈他钱财,就把他告到官府,说是那富商把他撞倒的,那富商多冤枉啊,就寻了好些人做证,可那个官,是个清官哪,瘦的一把骨头仰头望天的主儿,就说那富商,无奸不商,必定是个为富不仁的主儿,有钱人都是黑心烂肺的,也不管人家有多少证人,非判了那富商赔偿穷秀才,说你要是没撞他,怎么会去扶他?你扶他,就是心虚,你们这种有钱人,没一个好人。”
林仙草看着秦王笑道:“这一判下来,那富商赔了银子,惹了一肚子气,满城的人都看着呢,这下好了,都知道他们的府台大人不讲理到什么德行了,象穷秀才这样的无赖就得意了,满城横行啊,那有钱人就倒霉了,谁好心谁倒霉。
您说说,这位清官大人治下,再有那穷苦人跌倒啊什么的,那有钱人,谁敢出手?不光这样,就连年年的施粥施衣,也没人敢做了,怕被人讹诈哪,您说说,这样的清官,是不是还不如狗呢?”
秦王瞄着林仙草,半晌没说话。
林仙草咬着蜜饯笑道:“象咱们在颖城满城送礼物,若是遇到这样的清官大老爷,您要不是这么尊贵的王爷,就一个有钱些的富家子弟,那清官大老爷指定治你个图谋不轨。你说你是好心,就是白送人东西,人家根本不甩你,怎么可能?有钱人都是恶棍,怎么会有好心?必有图谋。
清官又最会用刑,下到牢里,十八般刑具用不了几样,就您这样的,让你认什么你都得认了,得,你搭上了命,人家就立功了,一案报上去,说不定又能升一级,嘿嘿。”
林仙草斜眼打量着秦王,仿佛他真被人刑具侍候,屈打成招了。
秦王眼角重重抽动了几下,脸色越来越阴沉,往后靠到摇椅上,手指无意识的点着椅子扶手,一时想出了神。
倒让仙草说中了,那海青山,可不就是密折弹劾了自己,以小利收买人心……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